堂阿尔瓦罗·梅西亚比隆萨尔个儿高,身材也远比他长得匀称。他的服装都是去巴黎定做的,而且他是亲自上那儿去量尺寸的。隆萨尔是在马德里定做衣服的,每件衣服人家要他三倍工钱,而且做的礼服还非常不合身,也赶不上时装的潮流。梅西亚常去马德里,也常常出国。他虽是斐都斯塔人,但说起话来,不带地方口音。隆萨尔想说标准的西班牙语,但人家总听得出他是加利西亚人。梅西亚能说法语、意大利语,还能说点儿英语。所以,这个佩尔努埃塞斯的议员对俱乐部主任十分羡慕。
隆萨尔认为,除了堂阿尔瓦罗,在胆识、风度、艳福和政治威望等方面没有一个斐都斯塔人能与自己相比。对堂阿尔瓦罗,“火枪”只好甘拜下风,承认他是自己的榜样。他将俱乐部主任想像成为小说甚至是诗中的人物。他认为,堂阿尔瓦罗比熙德①还勇敢,武艺比苏阿沃②还高强,他的身材犹如无可挑剔的时装模特儿,他的服装永远是新潮的。至于堂阿尔瓦罗享有的那种勇敢无畏、所向披靡的情场老手的声望,他认为的确名实相符,而且还是一个喜欢在这邪恶的世界上寻欢作乐的人渴求的令人羡慕的财富。隆萨尔虽然天天在传播流言蜚语,说俱乐部主任拥有的那笔不大不小的财产来路不明,但他实际上并不相信梅西亚取得过一分一厘的不义之财。
①西班牙古代民族英雄。
②一八三一年法国建立的阿尔及利亚军团的士兵,以勇武著称。
隆萨尔是王朝内部的反对派;梅西亚呢,他是拥护王朝的,他是拥护现行制度的斐都斯塔自由党的党魁。他和隆萨尔的看法总是对立的,但他是胜利者。本来是隆萨尔的人掌权,他是议会常设委员会的成员,但自从堂阿尔瓦罗进了议会,隆萨尔便失去了光彩。梅西亚不是贵族,在议会里拥护他的人也不多,但从看门人到议长,见到他人人都脱帽致意。堂阿尔瓦罗似乎无处不在。凡是和堂阿尔瓦罗有交情的市长做出的规划都会被议会通过。
而他最大的本领是勾引女人!
在剧院里,每当所有的观众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时,楼下的包厢里总有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瞧着英俊潇洒的梅西亚,此人就是隆萨尔。梅西亚这个金黄色头发的美男子,脸色苍白,褐色的眼睛总是冷冰冰的。然而,他一见到女人便目光灼人,使她们像中了巫术一样迅速就范。梅西亚衬衣胸口的花饰光彩夺目,隆萨尔说这种式样斐都斯塔人不但不会做,就是学也学不会,即使在马德里他也没有见过这种式样。这种花饰像灯光吸引飞蛾一般吸引着这个省议员的目光。他迷信地将对手在情场上取得的胜利归功于衬衣胸口的这种花饰。
隆萨尔也对自己的衬衣胸口的花饰进行一番精心的修整,但总弄得不像样子。他又看了一下梅西亚的花饰。隆萨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梅西亚。梅西亚鼓掌,他也鼓掌,而且也像对方那样不紧不慢,不发出声来。阿尔瓦罗将两肘支在包厢栏杆上,双臂交叉,回过头来和他的朋友们说话。他这种非同一般的姿态,“火枪”是一辈子也学不到手的。如果梅西亚拿双筒望远镜扫视每个包厢和座位,隆萨尔也立即学他的样子。在他看来,那望远镜的两个镜筒犹如装满致命枪弹的枪管。哪个女人让这种勾魂的武器瞄准了,准会倒霉!在隆萨尔看来,哪位太太或小姐让他的望远镜瞄上了,一定会死死地爱上他,至少会失去体面。
隆萨尔比谁都清楚受这个斐都斯塔的唐璜害的妇女们的情况。他对他常常暗中进行监视、跟踪、盯梢,并对他每次微笑的含义细加琢磨。他不止一次地等待着梅西亚将某一女人玩厌,然后,用他隆萨尔粗暴笨拙的手段让那个女人落到他张开的情网中。关于这一点,他是宁死也不会承认的。
然而,这些残羹剩饭却常常被侯爵的儿子巴科·贝加亚纳抢走。
“火枪”对此心里明白,但他对谁也没有说。
他不承认梅西亚征服了那么多女人。
“他老了,不中用了,”他常常这样说,“我不是说他年轻的时候。那时,由于革命①,伤风败俗……他是风流过一阵子。可是,时至今日,在当前这个历史时期,”佩尔努埃塞斯人说到这儿,仿佛变得高大起来,“我们这些家族的道德是抵御这种不良风气的最好的盾牌。”
①指西班牙一八六八年革命。
俱乐部里这样的谈话几乎每天都在进行,被他们议论的对象就那么几个人,谈完了就算了,也没有产生什么结果。这样的谈话重复多了,几乎都知道谁该说些什么,什么时候说。
堂阿尔瓦罗发现自己一进来,人们便停止了谈话。对此他已习以为常。他知道,那个佩尔努埃塞斯人既恨他,却又钦佩他。这使他很高兴,他也需要隆萨尔恨他。隆萨尔还是以梅西亚为主人公的神话的传播者,而这种神话在许多事情上对他梅西亚有好处。他也知道“大学生”(梅西亚至今还这么称呼他)在拙劣地模仿自己。他喜欢观察隆萨尔,好像在照哈哈镜。他并不希望隆萨尔身遭厄运。他本来想给他帮点儿小忙。也许他已帮过他的忙了,只是对方不知道。
人们又谈论起已婚女人,只是没有提及庭长夫人。
隆萨尔和平时一样,总是为复辟后的现行道德状况冷冷地进行辩护。
“得了吧,隆萨里约①,您自己在这个道德时代……”前市长不怀好意地说。
①隆萨尔的昵称。
“火枪”笑了笑,又十分平静地说:
“我不会那么做的,谁也不会那么做的,请大家相信我。在斐都斯塔,生活中没有诱发恶习的东西。我不是说一切都十分美好,而是说恶习没有露头的机会。教士们,特别是大教堂的教士的良好影响由来已久。我们有一位大主教,他是圣徒;还有一位讲经师……”
“哼,讲经师……别胡扯了……我要是一说……反正诸位都知道……”
这个说话吞吞吐吐的人就是佛哈。
“讲经师先生嘛,”梅西亚是头一次和众人说话,“他不是我们说的那种虔诚的教士,但我也不认为他在追求什么女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华金·奥尔加斯问道。
佛哈给他作了解释。
于是,就讲经师是不是求爱的人进行了争论。隆萨尔、老奥尔加斯、小侯爵梅西亚和另外四个人持否定的意见,而佛哈、华金和其他两人则说他在追求女人。
赢得多数后,为了安慰一下少数派,俱乐部主任公正地说:“教区法官真正的罪过是买卖圣职。”
小侯爵是民法和教会法的硕士,他对“买卖圣职”这个词作了解释。
在堂阿尔瓦罗看来,讲经师的致命伤是野心和贪婪,尤其是贪婪。另外,他是个学者,也许是斐都斯塔最好的学者,还是个无与伦比的、比主教还强的演说家。
“他不是一个圣徒,”堂阿尔瓦罗接着又说,“但有关他和唐娜·奥布杜利娅以及他和比西塔辛的说法是不足信的。至于他和帕艾斯一家的关系,我和堂曼努埃尔是知心朋友,我是从小看他女儿长大的,对一切诬蔑不实之词我表示抗议。”
“什么诬蔑不实之词?”小侯爵问道,他留在那儿就想知道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