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巴科太笨拙了,他不会……
“孩子,你那个样子让我亲眼看见,实在是太不雅观了。你连盘子也够不着,却想吃肉……你得先学会做事小心谨慎,然后,才能得心应手。”
她觉得刚才对儿子太宽容了,又说:
“再说,这种风流事也不应该在家里干……你去问问梅西亚吧。”
使小侯爵崇拜这个斐都斯塔唐璜的正是他的母亲。
侯爵夫人发现儿子这个毛病已没法改了。于是,她决定每次上楼先咳嗽几声,或者大声地说着话。
侄女们住在侯爵府时,那儿除了有聚谈会外,还有音乐会、会餐、郊游及其他活动。全家再次沉浸在欢乐中。那些准备干偷鸡摸狗之类事儿的“好朋友”们找不到一个保险可靠的地方,便在客厅里,甚至在贝加亚纳几个女儿未出嫁前睡过的床上干了起来。那儿不时地传来嬉笑声和竭力压低了的呼叫声,这表明这儿已变成了“家庭乐园”。
堂阿尔瓦罗常常以爱抚的目光瞧着这“家庭乐园”。他当年取得辉煌胜利的舞台就在侯爵府。每一件家具都会向他悄悄地讲述一桩风流韵事。那些坐垫紧绷绷的软椅,以及扶手上刻着东方偶像的单人沙发,仿佛都接受了他的嘱咐,答应永远替他保密。那些涂着细腻的白漆的木头仿佛在对他说:“别怕,这儿谁也不会说一个字的。”对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来说,黄厅是一部回忆录,那些回忆,不仅是在上帝召唤他的时候是美好的,就是现在乃至将来都是甜蜜的。无论是墙上挂的沉默不语的壁毯,还是坐垫上柔软的不开口说话的丝绸,以及不会发出声音的地毯都帮他成全了好事。
侯爵对这一切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这都是他老婆管的事儿。他觉得自己无法以道德去感化妻子,那么也就无法去感化参加聚谈会的人。他自己住在三楼。
他明白,黄厅已渐渐地失去了作为客厅的严肃性,于是,便决定将三楼的那间房间改为客厅,它就在那间具有摄政时期风格的大厅的上面。
侯爵夫人从来不去三楼那间新客厅。不管来访的人是谁,她一律在楼下接待。凡是来拜访侯爵的客人,如果属礼节性的访问,就在古玩室里接待。那儿相当寒冷。古玩室和侯爵的书房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仍旧是这个家严肃的地方”。在侯爵的书房里,全是没有光泽的栎木家具,那些摆设没有一件是镶金镀银的,全是木制的。贝加亚纳非常注意他书房的严肃性。他认为自己书房里摆栎木家具最庄严。他的家具简朴得近乎寒酸。
“这是我修炼的地方。”他装腔作势地说。
贝加亚纳一去那儿就觉得寒冷,他也很少上那儿去。古玩室的墙上挂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壁毯,看来已相当陈旧了。对贝多亚上尉来说,这是那个“骗人的文物室”(这是贝多亚亲口说的)里唯~值得尊重的东西。侯爵很想通过金钱成为文物专家,可是,他花了不少钱,结果,正如贝多亚说的,反受了那些文物商的欺骗。说话毫不留情的贝多亚是侯爵夫人聚谈会上的常客,他同情而又瞧不起贝加亚纳。不过,他为了不让侯爵难过,并不打算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令人伤心的事实:古玩室里的那些思列盖二世①时期的家具实际年龄还没有侯爵本人大。然而侯爵却认为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是与骑士国王的儿子同时代的东西。这是他本人从巴黎买来的呢!有人对贝多亚说到这一点,贝多亚便将此人叫到一边,两人一起偷偷地来到三楼的古玩室,关上门。接着,贝多亚便像那天在俱乐部偷书那样,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把思列盖二世时期的椅子边,将椅子转了半圈,找到椅子脚的背面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原来他早就在那儿用小刀挖了几个小洞,并用和椅子颜色相同的蜡将小洞堵死。这会儿他用小刀挖去那层蜡,又刮去一层木屑……啊,他胜利了!刮下来的木屑不是粉末状的,而是碎片状的。
①十二世纪西班牙国王。
“您瞧见了吧?”
“怎么回事?”那人问。
“这木头是新的。如果它是侯爵说的那个时期的东西,刮下来的木屑是粉末,旧木料一刮就掉下木粉,这点我们非常清楚。那些喜爱文物的人身上有钱,但常常受骗。这是冒牌货,是赝品。”
他又用蜡重新堵死那个小洞,将椅子又转了半个圈子,恢复了原位。下楼时,他怀着胜利的喜悦说:
“您都瞧见了吧?只是千万不能对可怜的侯爵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天下午,巴科·贝加亚纳在自己的家里遇见奥布杜利娅。开始时他感到非常遗憾,当时他很严肃。堂阿尔瓦罗对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使他大受感动,他的精神在理想的境界里升华。他自己觉得心境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靠在厨房对着院子的那个窗口,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地嚷道:
“快上这儿来,快上这儿来!都到这儿来干活儿!”比西塔辛一边叫嚷,一边吮吸着沾满糖浆的手指。
“这是怎么一回事,夫人们?你们不是去比西塔辛家做点心了吗?”
比西塔辛脸上微微泛出红晕。
他们哈哈大笑,讥笑华金·奥尔加斯这小子一个劲儿地在盯奥布杜利娅的梢,自己反被作弄了。
奥布杜利娅把情况作了一番解释。在比西塔辛家里她们没有已故的唐娜·阿格达·奥索雷斯发明的那种做点心的模子。另外,她家厨房的炉子也没有侯爵家的炉子那么大。总之,比西塔辛家的厨房设备不全,做不出三明治、甜食和糖浆来,于是,她们突然决定将大本营从那儿搬到侯爵家里。
奥布杜利娅和比西塔辛觉得这个主意非常有意思。当时候爵夫人正在小客厅睡午觉,她们的到来使她大吃一惊。除了被惊醒使她略感不快外,其他方面她觉得都挺好。她连身子也没有动一动,便开始发号施令,叫厨师佩德罗、帮厨的科拉斯和姑娘们都去帮助这两位夫人,她们需要什么,就给她们拿什么。
唐娜·鲁菲纳转过身来,对两位夫人说:
“嘿,你们这两个疯婆子,快上厨房去吧,让我安静会儿。”
于是,她便专心地读起大仲马的《莫希干人》来。
比西塔辛常常这样突然闯进朋友家里,她就是这样理解友情的。她家的厨房也实在太不像样,烟囱倒烟,厨房里呛得人也进不去,就连厨房边的餐厅也没法进去。斐都斯塔很少有人没有去过比西塔辛家的厨房和餐厅,因为她家常常举行聚谈会和演出。她怕厨房里的烟灌进来,常常将房间的门关上。她指一指又窄又暗的过道,说道:
“你们爱从哪儿走,就从哪儿走,可谁也别开这扇门。”
这位太太因慷慨而得到人们的信赖。然而,她的慷慨也只不过是拿出一些衣服和羊毛围巾(都是旧的),让那些爱想入非非的年轻人化装成女人或土耳其人。那些旧衣服和围巾等都放在一间卧室里,室内有一张吊床,上面既没有被褥,也没有床罩。这就是家庭演出时男女演员的化妆室。他们都在那儿更衣,因为他们只要在原来的衣服上再套上一件衣服就行了。比西塔辛没有在这个房间点灯。为什么不点灯?其中原因也许从客厅那绿色的塔夫绸帷幔后面能听到:
“贝贝,我给你一记耳光!”
“啊,节目单上可没有这个节目……”
“孩子们,别胡闹!”
“比西塔辛,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点灯?”
“先生们,因为这些疯疯癫癫的人可能会把房子烧掉……”
“说得对,比西塔辛,说得对。”华金·奥尔加斯(或刚才那个挨耳光的贝贝)大声说。
在别人家里,比西塔辛对朋友显得格外亲切坦率,特别平易近人,也特别疯狂。
她话多,说起话来大叫大嚷,每说一句话,就要放声大笑一次。十五岁时,人们就说她疯疯傻傻,滑稽可笑。眼下她已年近三十五岁,还是像一阵旋风似的,诗人卡门纳斯在一本签名册上对她作了评价,说她是“欢乐的瀑布”。教区法官的母亲唐娜·保拉则说她是没有教养的“大瀑布”,因此,老人从来不去比西塔辛家。不过,瀑布也好,大瀑布也好,旋风也好,这些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她为什么老是这么慌慌张张呢?原来她对什么事都爱探个究竟,她老是东张西望,见到项链、坠子或别的什么东西,她就很感兴趣。她认为别的东西都不值钱,可以随便要,只有金钱才是财富。
“太太,这是我欠您的两枚铜钱,是那天您代我给的施舍钱。”
“得了吧,比西塔辛,这么一点儿钱算什么……您别寒碜我啦。”
“别客气了,拿着吧……啊,这别针盒多好看呀!”
“这不值钱。”
“可它非常精致。”
“那就送给您吧。”
“可别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