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的这个人的确是堂阿尔瓦罗。刚才他在剧院里看戏。幕间休息时,他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这时会不会在阳台上呢?……不会的,这点可以肯定,可是,万一她在阳台上呢?”这种令人愉快的巧事在他一生中已遇到不知多少次了。堂阿尔瓦罗自己就常常说,他取得的胜利大多数是因为运气佳,机遇好。“机遇和我结伴”是他的信条之一。啊,他如果见到了她,就对她说,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还要告诉她,他这时就像个二十岁的恋人,是精神恋爱,非常浪漫,一个劲儿地在她家的周围转圈子,从外面看看这人间天堂,他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凭他口若悬河的口才一定会说出这番痴心话来的。问题是她一定得在阳台上出现。他走出剧院,走过罗马大道,穿过面包广场,进入阿吉拉大街。到了新广场,他停下来,从远处朝广场一角望去……阳台上空无一人……这已在他意料之中。预感不一定每次都与事实相符,不相符也无所谓。他在广场上信步走去。这时,整个广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既然到了那儿,为什么不在房屋周围转几个圈子?他在讥笑自己,在他的情史中,像这样在房子周围转圈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后街没有铺石块,道路泥泞,他也顾不得这些,便穿过新广场的一座拱门,进入一条小胡同,随后又走进另一条,终于到达花园大门所在的那条街道。这儿没有住户,也没有人行道,也没有路灯,说它是条街,是因为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这条路高低不平,都是烂泥,路两旁一边是监狱的高墙,另一边是奥索雷斯家花园的围墙。他为了避开污泥,沿着墙根走。走近门口,梅西亚又出现了预感,这次是真的,好像他预测到了什么。他每次巨大的胜利都是通过这种真正的预感取得的。每当胜利在望,他会突然变得勇气倍增,信心十足,两边太阳穴在跳动,两颊绯红,喉咙干燥……他收住脚步。“庭长夫人在那儿,就在花园里。”他的预感这样告诉他……如果他的预感没有欺骗他,他该怎么办呢?就像在这种场合下往常干的那样,全力以赴,孤注一掷:跪在泥地上请她开门;如果她不开,就跳过铁栅栏,虽说几乎不可能……但他一定要跳进去。如果月亮又出来,那就糟了!不会的,不会出来的。乌云密布,云层很厚,少说也得过半小时才能见到月光。
他走到铁栅栏跟前,他先见到庭长夫人,后来她才见到他。他认出是她,其实他早就猜到是她了。
“她是你的,”引诱他的魔鬼大声地对他说,“她爱你,她在等你。”
可是,他不敢说话,也不能停下脚步,他有点怕她。斐都斯塔人对安娜的贞洁有些迷信,他也有这种感觉。就像熙德死后还能吓跑敌人一样,她这种贞操也是挺吓人的。要他逃跑,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但他感到害怕,这是第一次。
他继续朝前走去。走了三四步,仍然下不了决心,只好往后退,尽管引诱他的魔鬼拉住他的胳膊,拼命把他往大门方向拉,还用火辣辣的言语嘲笑他,对着他的耳朵说:“胆小鬼,只能勾引娼妓的笨蛋!胆子大一些,别怕那个真正的贞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现在就去!”梅西亚以罕有的勇气大声说。他已离开栅栏十余步,这时,又怒气冲冲地返回,大叫道:
“安娜,安娜!”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花园里漆黑一团,他只见到按村、阿拉伯胶树和印度栗树的树影。再远一点,是那棵黑金字塔似的被称为“华盛顿”树的树影,这是弗里西利斯的唯一的心爱之物。这棵树是他亲手栽种的,并且看着它抽枝长叶,长成大树。
他等了一会,仍不见回音。
“安娜,安娜!”他再次平静地呼叫起来。然而,回答他的只是小道沙地上微风吹动枯叶发出的沙沙声。
安娜早已走开了。当她见到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就在眼前时,心里异常恐慌,这是诚实人的恐惧。她很快就躲进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仿佛那个胆大妄为的人已翻过花园的围墙,就在后面撵她。是的,她觉得堂阿尔瓦罗已穿墙透壁,潜入她的心中;她也觉得他在这所巨宅里无处不在,随时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刚才在花园大门的铁栅栏旁边那样。
“眼下这一切难道真的是鬼使神差吗?”平时不信鬼神的安娜严肃地思索着。
她害怕,她觉得自己的贞操和住宅都遭到了包围;她刚刚看见自己的敌人在花园门口伸进了脑袋。如果罪恶的临近能唤醒她一贯忠诚的本能,那么,爱情的来临会在已经感到惴惴不安的庭长夫人的心灵里留下一片温馨。
犯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那扇大门……夜晚和黑暗,这一切都成了他的帮凶。不过,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么她一定会反抗,对,一定会反抗!他的诱惑力是很大的,这意味着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愉快和舒畅,他这个冤家完全与她般配。但她愿意作这样的斗争。日常生活中的那种一般性的搏斗,每天与厌倦、无聊和平庸进行的斗争已使她感到乏味,因为那是在满是烂泥的地底下进行的斗争。然而,眼下她的对手是个窥伺她的美男子,他在向她恳求,在暗中呼唤她;他全身笼罩着爱的光环,散发着爱的芳香……这是很有意思的,她要进行这种斗争。
堂维克多从剧院里回来了,他来到妻子的卧室。安娜向他的怀里扑去,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燕尾服的翻领上,哭得十分伤心。
像前天晚上一样,她淌了眼泪后,紧张的神经开始松弛,她又感到需要保持相互忠诚的夫妻关系。虽说堂维克多发明了那台该死的机器,但她对他毕竟负有义务。而讲经师则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盾牌,使她能打退诱惑她的男人的进攻。
然而,金塔纳尔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从剧院回来已非常困倦,因为前天夜里他没有睡觉,同时,看了这部抒情诗般的戏心里也非常激动。坦率地说,妻子过几天就要发一次那样的病,他也觉得腻烦了,认为她那么激动,有些过分。他妻子到底怎么啦?
“亲爱的,你怎么啦,生病了吗?”
“没有,维克多,没有生病。看在上帝分上,你别管我了,就让我这样吧。你不是知道我容易激动吗?我需要这样,我要拼命地爱你,抚摸你……我希望你也这样对我。”
“我的心肝,我是非常爱你的。不过……现在就不太自然了,我的意思是说……本来是很自然的事,可在这个时候,就是说,天这么晚了……如果我们吵了嘴……那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这样无缘无故的……我是非常爱你的,这你是知道的;现在你身体不好,才会这样。亲爱的,你也太激动了……”
“不是我太激动,金塔纳尔,”安娜呜咽着,竭力在自己的心目中把堂维克多理想化。他这时的领结已歪到耳根了。
“那好,我的宝贝,就算你不激动吧,可你身体不行。昨天你就像要发病的样子,神经非常紧张……今天这个样子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准有病。”
安娜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