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阳光透过敞开着门的宽阔阳台,照进黄厅和侯爵夫人的小客厅;微风也像阳光一样,接受邀请,进入厅堂,吹拂着绸缎窗慢上的流苏和枝形吊灯,翻动着堆放在客厅中间桌子上的书报。
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进入室内,欢笑声,长裙短袄、上了浆的衬裙和教士斗篷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搬动桌椅、轻摇纸扇发出的声音,传出室外,在恩西马达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消散,斐都斯塔的“精英们”挤满了大小客厅。
唐娜·鲁菲纳身穿蓝色衣裙,一脸脂粉,头上戴着鲜花,不知什么原因,看起来都像绢花。这次聚会是完全按她的意愿安排的,她不对客人有任何约束:教士们谈笑风生;妄自尊大的贵族们一个劲儿地炫耀自己;姑娘们卖弄风情;发了福的中年妇女露出一身白白的肥肉;省议员们打破了地区的界限也来参加盛会;乡下来的要人学马德里同僚们的样子,装腔作势,令人作呕。
侯爵夫人斜躺在小客厅门廊一张缎面长椅上,舒畅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人们在大声地争论着什么。格洛塞斯特尔站在侯爵夫人的身旁,像是占了上风,右手拿一把扇子,歪斜着身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左手提着教士斗篷的皱褶。斗篷的下摆像一大块闪闪发光的黑布,常常与奥布杜利娅·凡迪纽那引人注目的樱桃红裙子碰在一起。她坐在侯爵夫人和副主教脚边一条富有历史意义的凳子上(这凳子是有人偷偷从侯爵的古玩室里搬来的),身躯微微朝侯爵夫人的膝盖前倾,神态滑稽可笑。门廊阳台上就是这么三个人。小客厅里有三名教士,还有侯爵府的私家神父堂阿尼塞托、三位贵妇人、省长夫人和小华金懊尔加斯,以及两个在京城读书的斐都斯塔青年。他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在听格洛塞斯特尔说话。
他们大声地争论着,哄笑着,说着家喻户晓世代相传的笑话和谚语,议论着世俗妇女能不能像修女那样侍奉上帝,是不是需要具有更高尚的情操才能抵制世俗社会对贤妻良母的种种诱惑,将自己关在修道院内。
除了一位又高又胖、身穿卡门教服有点像修士的妇女外,所有的女士都认为,当贤妻良母比献身于耶稣当修女更有价值。
省长夫人非常激动,她将没有打开的折扇在自己的脑门上比划着,管副主教一直叫“我的先生”。
格洛塞斯特尔是站在修女这一边的。他一边争辩,一边笑嘻嘻地扇着扇子,离开门廊。
黄厅里人们议论着地方政事。众人都一致认为,市长和科鲁赫多侯爵遗孀都在为自己举荐的人争要堤岸边那个重要的专卖商品店,这为政府增添了很大的麻烦。
负责经济方面的头儿说,省长正在和有关的人谈这件事。省长夫人说,省长已发电报给政府,商榷这件事。政府将在斐都斯塔拥有多数选票的保守派夫人和维持现行秩序的坚强支持者之一的市长先生之间做出怠慢一方的决定。
大伙儿的看法也莫衷一是。贝加亚纳侯爵和里帕米兰站在中间,他们朝周围的人看了一眼后说,如果他们执政,就将专卖品商店交给那个寡妇,因为“女士优先嘛”。
省议员“火枪”,也就是那个贝贝·隆萨尔,还有包括负责经济的那个头儿在内的大多数人认为,省政府是倾向给市长的,尽管有流言蜚语说,市长要那个专卖品商店是给他过去的情妇的。
“诸位都听到了吧,这就成了一桩丑闻了!”侯爵说,他的私生子全都在乡下,“这家伙为什么不会悄悄地办事呢?”
“我倒同意市长的做法,”大祭司说,“他现在打算偿还这笔‘神圣的债务’,可不是件坏事,糟就糟在他不该欠下这笔债……况且债主还是一个女人!”
人们在大小客厅里这么议论纷纷的时候,正在给自己做生日的巴科·贝加亚纳、比西塔辛、侯爵夫人的侄女埃德尔米拉(一个年方十五岁看上去却像二十岁的女孩子)、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和金塔纳尔先生等人正在二楼的内室和餐厅里,在过道和通往院子的楼梯上高高兴兴地奔跑着。庭长夫人和堂阿尔瓦罗·梅西亚则站在餐厅对着院子开的那个窗口,瞧着他们像孩子那样天真地戏耍着。
金塔纳尔跟巴科借了一件衣服,换下了他的燕尾服,因为穿了它迈不开双腿。巴科的衣服他穿起来又短又肥,这是件浅色的羊驼毛织物。
讲经师在楼梯上遇到了比西塔辛和金塔纳尔,他们俩正在四处寻找被埃德尔米拉和巴科藏起来的前法庭庭长的那只雪茄烟盒。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咧着大嘴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他一个人走在后面,也在疯疯傻傻地玩那种游戏。瞧他学别人的样儿蹦蹦跳跳,真叫人心里难过。不过,朋友,他应该这样做,因为他是这个家庭的至亲好友,一会儿要留下来吃饭的,所以,他也得跟别人一样跑呀,跳呀,顺手时还得在女士们身上拧一下。他老是一个人,他也想跟庭长夫人、比西塔辛或埃德尔米拉说句话,但常常话到嘴边她们就走了;实在躲不开他时,她们也是似听非听的。这倒不是她们缺乏教养,实在是由于贝尔穆德斯说得太冗长,形容词一大堆,还有许多插人语,将他的话从头到尾听完,需要多大的耐心!见到了讲经师,犹如见到天开了眼,使他找到了可以重新变得一本正经的借口。贝尔穆德斯以自己特有的那种优雅的姿态跟讲经师问了好,并准备陪他一起进黄厅。巴科在远处见到了讲经师,匆匆与他打了个招呼,因为他这时正带着脸色鲜红、活泼可爱的表妹埃德尔米拉往花园里跑,打算将金塔纳尔的烟盒藏在那儿。
“这小伙子真是玩疯了。”贝尔穆德斯为自己亲戚的失礼对讲经师表示歉意,还以侯爵伉俪亲属的名义对他表示欢迎。
堂费尔明对正在餐厅窗口交谈的庭长夫人和堂阿尔瓦罗偷偷看了一眼,便装做没有瞧见他们的样子,随堂萨图尔尼诺走进黄厅,脸微微有些发热。
黄厅里的大人先生们脸露笑容,恭恭敬敬地迎接讲经师。
“啊,讲经师先生来了!”
“太好了!”
“斐都斯塔的安东内利①来了。”
①十九世纪意大利红衣主教。
侯爵拥抱了他,这使那个个子矮小的家庭神父羡慕不已。
里帕米兰跟堂费尔明热烈地握手,两人一起走入小客厅。
客厅里的三个神父起身相迎,那个模样像修士的女士满意地微笑着,说道:
“啊,是教区法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