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说:
“我的心肝,我跟你在一起。”
他走出边门。在过道上他大声地说:
“佩德拉,塞尔万塔,安塞尔莫,随便哪一个听着,堂托马斯将石鸡拿走了吗?”
安塞尔莫翻看了那一堆放在厨房里的死鸟,从远处回答说:
“拿走了,老爷,这儿没有石鸡了。”
“岂有此理!他老是将石鸡拿走。这是我的,是我打死的,肯定是我开枪打死的。真不像话!安塞尔莫,你听着,明天一大早你就上堂托马斯家,要一本正经地去将那只石鸡给我要回来,无论怎样也得要回来,明白吗?这不是在开玩笑。就是拔了毛,也得将它要来。‘是谁的就应该归谁’。①”
①原文是拉丁文。
安娜听到叫喊声,知道丈夫这样说没有恶意,便原谅了他。“猎人都是这样的。”她仁慈地想道。
堂维克多又来了。为刚才石鸡的事他很激动,妻子甜甜的微笑使他恢复了平静。
安娜到午夜一时半才入睡。堂维克多到这时才去睡觉。
脱去外衣上了床后,他才意识到他亲爱的安娜生病是很大的不幸。不过,他并不惊慌,反正不会有危险。如果有危险,那她一定会痛苦不堪。她不觉得疼痛,不感到惊恐,也就不会有危险。不过,这也算是他倒霉,至少有好几天不能去看戏。虽说这阵子在剧场演出的是个说唱团,但他坦率地承认,自己对说唱剧那种柔和、朴实的艺术美也颇为欣赏。前些日子他就看了《海滨》、《蓝色的多米诺》和《誓约》,领略了其中的艺术情趣。可是,为开始筹建西欧经济铁路和省长一起进行的考察自己还去不去?和总工程师在俱乐部约好的那几盘多米诺骨牌还玩不玩?饭后还出去散步吗?一想起多日不能出门,他就害怕……他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熄了灯。见到一片黑暗,他又感到内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不想可怜的妻子,只想自己过得舒服些。他好像在表示歉意,实际上只是在欺骗自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心肝,你真可怜啊!”
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和平时一样,又是满脑袋的打算。但他突然又想到了安娜,想到她在发烧,心里又忧心忡忡。“天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他讨厌吃药,生怕服错了剂量。看见了绿色的药,他就害怕,认为这是毒药。尽管他学过物理、化学,但以为毒药总是黄色或绿色的。想到女仆们会出差错,想到索摩萨说话的那副腔调……想到种种不愉快的事情,他就心烦,他怀着自怜的心情起了床。到了妻子的卧室,他又将刚才的种种想法忘得一干二净。安娜仍然不好,夜里说胡话。佩德拉一直守在她身边,说夫人昨夜非常不好。他们没有叫醒他。
上午八时,索摩萨来了。
“怎么样?他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堂维克多紧握双手,全身颤抖,当着病人的面问医生。安娜虽昏昏沉沉的,但听到了他的话。
医生没有回答。他开了处方,来到客厅。
“什么病?”金塔纳尔低声地问道,他的声音在颤抖,“究竟是什么病?”
堂罗布斯蒂亚诺以蔑视、愤怒的目光瞧着他。
“什么病?”堂罗布斯蒂亚诺也在这样问自己,但他无法回答。看样子,情况相当严重。但他却说:
“要细心照料病人,不要只丢给女仆照看,也别让比西塔辛插手。她废话太多,会妨碍病人休息。就是这些。”
“可她的情况严重吗?”
“既严重也不严重。不,不严重。根据科学,既不能说严重,也不能说不严重。不过,老弟,这方面的事您不懂。也许是肝炎吧?也可能是肠炎……不过,有些症状会使人产生错觉……”
“这么说,她不是因为神经紧张,也不是因为天气不好……”
“老弟,神经方面有问题,天气也有关系,还有血液……各方面都有影响,不过,这些事您不懂……”
“大夫,我是不懂,不过,闲来无事,我也看过一些医书,看过雅科德的书。看了这些书,我就想……就想恶心,好像听到血液在流动,以为心脏就像洛索亚河的水库,有闸门,也有水渠……”
“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面上,别胡说八道了,下午见。有什么情况,派人告诉我。对了,不要给她盖得太多,也不要让比西塔辛进来打扰她。科学严禁这个接生婆式的女人插手这儿的事情……”
四天后,堂罗布斯蒂亚诺没有来,却派来一个年轻医生,是他的学生。堂罗布斯蒂亚诺认为已到了回避此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底儿,到一定的时候,他就不能再给自己喜爱的人看病了。
接替他的医生是个聪明好学的年轻人。他说安娜的病并不严重,但短时间难以康复。他不喜欢采用不确切的疾病俗称。如有人问他,他便使用医学术语,这不是为了卖弄学问,而是为了不让那些粗俗的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么一来,安娜以为自己快不行了。在她处于最危险的时候,还有人安慰她,说她有好转,现在她觉得比那时还难过。听人说她已发了六天烧,这六天里,时而十分激动,时而大说胡话。她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她认为这只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