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终于听腻了庞佩约的陈词滥调,丢下他一人走了。玩三人牌的人对俱乐部委员会说,他如果继续在那儿宣扬无神论,他们就不在那儿打牌了。
“这就是斐都斯塔的思想自由!”吉马兰又伤心又自豪地想。
打台球的人也不喜欢听他那套理性神学。堂庞佩约越来越孤立,越来越沉默寡言,像站在耶路撒冷广场上的耶利米①那样,叉开双腿站在台球桌前,久久地注视着打台球的人,看那三个象牙球如何碰撞,以此消磨短暂的生命。有时,台球棍碰到了堂庞佩约隆起的腹部。
①公元前六世纪希伯来预言家。
“请原谅,吉马兰先生。”
“没有什么,小伙子。”思想家带着嘲弄的神情摸摸下巴说。他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说,这个世界已完蛋了。
看腻了台球,他就上楼到“犯罪室”看赌钱。在那儿他每时每刻都听到上帝的名字,但那些赌徒说的话毫无哲理。
“堂庞佩约,您说得对,”一个输光了最后一个比塞塔的赌徒说,“您说得对,没有上帝!”
“小伙子,别犯傻了,不要将事情混同起来!”
他悻悻地离开俱乐部,那儿不能去了。
九月革命爆发后,吉马兰以为自由思想可以得到飞速发展,但结果并非如此。革命只是一味地攻击教士。虽然哲学家协会创建了,但它却是个搞招魂术的团体。协会的头头是马德里的一个大学生,他拿鞋匠、裁缝寻开心,将他们一个个弄得神魂颠倒。它的威望超过教会,因为那些不幸的手艺人想入非非,一个劲儿地叫着要进行自我忏悔。如果不提耶稣受难日吃肉的那些人,那么,斐都斯塔的宗教革命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堂庞佩约不信上帝,只信正义。一想到正义这个以大写字母开头的词,他就摆出一副神灵的模样。这个抽象的词汇不知不觉地成了他崇拜的对象,为正义他可以粉身碎骨。正义使他承认,斐都斯塔现任主教堂福尔图纳托·卡莫依兰是个值得敬重的正人君子,尽管他比较糊涂,但值得尊敬。他有理想吗?反正堂庞佩约尊敬他。
堂庞佩约不看书,只思考。孔德的书他只看了一半,从此他再也没有看什么书。再说,他也没有什么书,但他喜欢思索。
他有时也跟弗里西利斯讨论问题。他承认弗里西利斯是个自由派的料,但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并不喜欢他。
“他是个泛神论者,”吉马兰轻蔑地说,“他崇拜大自然、动物,特别对树木非常感兴趣。他不是哲学家,不喜欢思考大问题,只会研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无所事事,进行了千百次荒唐的试验后,他将蓝按引进斐都斯塔……引进桉树又有什么用呢?能解决什么哲学问题吗?除了这点,我承认他为人正直……尽管他相信达尔文主义,干了‘嫁接’英国鸡之类的蠢事。”
吉马兰在几次争论中都被弗里西利斯击败。弗里西利斯是进化论的热情宣扬者。有人听说我们的祖先是动物就感到恶心,他认为非常荒唐可笑。堂庞佩约对这种带有异教和无神论色彩的学说颇感兴趣,但他坚决不相信自己就是猩猩的后代。听了这种说法,他只觉得好笑,他始终不敢说对,也不敢说不对。
“我对此表示怀疑,难以理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无神论还是起死回生了。为了否认上帝的存在,他不必读许多书,也不必进行试验,更不必当化学家。
“我的理性告诉我,没有上帝,只有正义!”
堂庞佩约说这话时,弗里西利斯只是笑嘻嘻地瞧着他。他以带有一丝怜悯的嘲弄的神情对庞佩约说:
“吉马兰先生,您就那么肯定地说没有上帝?”
“是的,我的先生,我的原则是确定无疑的,您明白吗?我不必看书,也不用对人和动物进行解剖,便可以得出结论。如果您那门科学花了那么多曲颈瓶、原生质和别的玩意儿,最后还是一笔糊涂账,那就把科学还给书本吧,我可不需要它。”
老老实实的吉马兰转过身,心怀怨恨和转瞬即逝的嫉妒,有点生气地走了。弗里西利斯微笑着摇摇头。
要是有人问他,对这个无神论者有什么看法,他就说:
“您是问堂庞佩约吧?他是个好人,一无所知,但心地善良。”
吉马兰发誓再也不进俱乐部的门。
“那儿的人真叫人受不了。”
庇护九世当选为罗马教皇二十五周年那天,俱乐部举行庆祝活动,室内挂上了漂亮的壁毯,正门挂着盛大节日才挂的煤气灯。堂庞佩约对此十分不满,他写信给俱乐部委员会,引用了俱乐部章程的有关条款,说:“俱乐部是个娱乐场所,不是属某一个特定宗教的宗教团体,不应举行这样的庆祝活动。”
仆人们在阳台上挂横幅时,堂庞佩约大叫大嚷,要求宗教宽容,信仰自由,甚至还要求举行球赛。
“听着,”隆萨尔气得真想揍他,“您说说,俱乐部张灯结彩跟您有什么相干?教皇庇护九世惹了您了吗?”
“您问我教皇有没有惹我吗?告诉您吧,我以为庇护九世非常亲切,我承认他是个好人,但我不同意他一贯正确的说法,这使他和我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墙,形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有一贯正确的人吗?您明白吗,隆萨尔?”
“明白,先生,完全明白,这是明摆着的事……”
“那就请您给我解释一下。”
“吉马兰先生,我们还是互相体谅点吧。您是不是想考我……告诉您吧,我可不许别人拿我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我是希望您解释一下……”
“一贯正确?”
“对,先生,请您解释一下一贯正确是怎么回事。”
“堂庞佩约先生,您听着,这您吓不倒我。您如果在开玩笑,那我认为您是在说我……”
“怎么是在说您呢?难道您也一贯正确吗?”
“吉马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