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塞斯特尔将对教区法官的诽谤视为自己的杰作。除了他,就要数堂阿尔瓦罗·梅西亚对此最感兴趣了。他已恨死了这个讲经师。他认为,这个红得发紫的人也不正经,他是跟自己争夺同一猎物的主要对手,而且,他都快到手了,也可能早已到手了。他认为忏悔神父潜移默化腐蚀灵魂的那一套比自己迂回包抄的手法更高明。“我布下了包围圈,可谁知道他竟从地底下钻了进去。”斐都斯塔的这个花花公子一想到自己在堂维克多·金塔纳尔的摆布下受了那么多罪,身上就直冒汗。据他回忆,在和堂维克多短短的几个月交往中,后者竟给他将卡尔德隆。洛贝、蒂尔索。罗哈斯、莫雷托和阿拉尔孔等作家的剧作全都朗诵过了。是谁让这位夫人卧床不起,使她从一个和蔼可亲的多情女人变成一个难以接近的胆小的虔诚的女人呢?是讲经师,这是毫无疑问的。正当梅西亚准备向他紧追不舍的女人吐露衷肠,发起进攻时,却突然发现“庭长夫人生了病,不会客”。他已有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人们允许他进入客厅,问问她的病情,可就是不让他走进她的卧室。他每天都去她家看望她,但不让他和她见面,真气死人!可讲经师呢?他亲眼见到教区法官毫无阻拦地进去单独跟她待在一起。这太不公平了。在安娜历时几天的第一次康复期,他还被允许进她房间两三次,但他从没有机会和她单独交谈。可是,后来情况就更令人伤心了。安娜第二次生病了,病情很危险,身体越来越不好。当他在客厅里见到安娜时,发现她骨瘦如柴,脸苍白得像死人。尽管她还是那么美,但对他来说,这已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干吗要为这样的女人奋斗呢?她只能献给上帝。她几乎汤水不进,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堂阿尔瓦罗心烦意乱,他估摸着这个女人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康复,才能有性的冲动,而这正是梅西亚先生孜孜以求的目标和愿望。看来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在她康复前,他不打算做什么有用的事情。
对讲经师来说,情况就不是那样。他正利用这个时机,对她虚弱的头脑灌输天国的幻想……
梅西亚感到,安娜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从来不看他一眼。他对她关心地问寒问暖,她只是三言两语作了回答,虽然很有礼貌,但是冷冰冰的,毫无热情。有时他甚至以为这些话都是讲经师让她说的。一天下午,庭长夫人当着自己的丈夫、堂阿尔瓦罗和德·帕斯的面吃饭。她边吃边流泪。讲经师说,不想吃就不必勉强了,而梅西亚则主张不想吃也尽量多吃一点。
“请这位教士先生原谅,我认为,吃了身上才有劲,才不会贫血……”
“我的朋友,”讲经师微笑着反驳说,“我想您一定比我更清楚,吃饭也会贫血的,因为吃下去不一定会吸收。”
“请教士先生原谅,我真巴不得她多吃点肉,吃英国式的肉……”
血在她身上快点流吧。为了看到血在他想像的那干瘪的血管里流动,他真想从自己胳膊里给她输点血。他愿为她贡献自己的一切!一天,堂阿尔瓦罗真的谈到了输血,他认为,这方面科学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索摩萨听了,头点表示同意:
“在这方面科学的确取得了很大进步。在输血方面……”谈到医学,他有些害怕堂阿尔瓦罗。此人多次去过巴黎,从那儿除了带回软帽外,还带回克劳德伯纳①和帕斯特②的一套理论,看来他在现代医学知识方面一定比自己强得多。而他索摩萨呢,从不看书,众所周知,他没有时间。
①十九世纪法国生理学家。
②十九世纪法国化学家。
庭长夫人的病慢慢地好了,脸上有了血色,身体也变得丰满了……但她还是那样冷漠,沉默寡言。堂维克多和堂阿尔瓦罗还是那样亲密无间,他们在一起喝啤酒……但安娜从不在场。如果堂阿尔瓦罗跟他打听安娜的情况,他要么装聋作哑,要么有意改变话题;如果堂阿尔瓦罗再次问起她,金塔纳尔便叹口气,耸耸肩,说道:
“随她去吧,她在祈祷呢。”
“在祈祷?做这么多祈祷会累死她的……”
“不会的,她不在祈祷……她在默祷……谁知道呢?反正这是她的事儿,随她去吧。”
他又叹了口气。是的,他确实不想管她的事。但堂阿尔瓦罗梳理了一下细软的金发,暗暗地骂自己混蛋。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遇到她时,应该对她采取行动的……”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已无法挽回自己的过失。一天,他向安娜伸出手,她居然急中生智,找个借口,将手缩回去,拒绝和他握手,从此,他再也没有碰到过她柔软的手指。后来,他连她这个人也见不到……
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梅西亚的身上,大荒唐了!让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和隆萨尔知道了,会怎么说呢?让大伙儿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们一定会说,他被神父击败了。那他就得跟神父决斗,不过,这是另一回事了。堂阿尔瓦罗一想到身穿礼服的讲经师前来和他进行决斗,便全身打起哆嗦。他回忆起那次当着安娜的面与讲经师比力气输给他的情景。一想到教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就有了勇气;一想到堂费尔明的拳头,勇气就消失了。看来,只有跟佛哈、格洛塞斯特尔和教会里这个暴君的所有的敌人联合起来,才能战胜他。
堤岸已成了神父和法官们散步的地方,因为一般民众已到林阴大道上散步去了。下午散步时,堂阿尔瓦罗常常遇见讲经师。他们总是客客气气地互相问好,但堂阿尔瓦罗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脸有愧色,因为他觉得在场的人都在瞧着他们俩,并进行比较,结论是神父是胜者,他更强壮,更神气,更有能耐。堂费尔明和平时一样,谦恭中带点傲慢,礼节多于基督徒的仁慈,他脸带微笑,身材匀称,走起路来,步履稳健,宽大的法袍发出有节奏的瑟瑟声;他沉着冷静,对流言蜚语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教士会的三个最英俊的年轻人常常在堤岸相遇:一个是唱诗班的领班,高大魁梧;另一个是部长的亲戚,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第三个就是堂费尔明。他的举止最潇洒,但个头略微矮了一点儿。这三人都穿着宽大的闪闪发光的优质黑呢法袍,就像三根挂着黑慢的坚固圆柱。尽管他们像戴孝一样身穿黑衣,神情凝重,但堂阿尔瓦罗却在他们身上看到某种对斐都斯塔女人的诱惑力。在他们身上也体现了教会的威望,体现了风度、才智、健康和力量……堂阿尔瓦罗将他们想像成三个漂亮的修女,想像成三个风姿绰约,又有才华又有风度的少女,她们漫步于堤岸……他肯定,男人们的眼睛一定会盯住她们不放。反之,他们是男的,女人的眼睛也会盯着他们。俱乐部主任确实认为自己从散步的夫人小姐们对那三个像大卫雕像一样英俊的年轻教士的问候中,看出她们荡漾的春心。
堂阿尔瓦罗越来越迷信忏悔的作用,越来越相信忏悔神父对向他讲述自己罪过的女人产生的影响。瞧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些女子,有的衣着奢华,有的身穿丧服或法衣,但个个都按自己的方式打扮得讨人喜欢。梅西亚想像着女人与女人之间、教士和女人之间那种复杂的关系。
总之,堂阿尔瓦罗又嫉妒又恼火。他那种只适合偷鸡摸狗的“唯物主义”似乎变得更加激进了。他认为,除了物质和力量,不存在别的任何东西。要不是自己是进步政党的党魁,他也许早就成为宗教的敌人了。他竟然向俱乐部委员会提出建议,往后再也不要在阳台上张灯结彩,搞任何带有宗教色彩的庆祝活动了。隆萨尔对此持异议,但俱乐部主任通过表决,强行通过了自己的提议。堂庞佩约·吉马兰终于取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