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和塞万提斯
堂吉诃德,作为一个文学形象,与近代的哈姆莱特,古代的普罗米修斯一起,矗一立在文学的奥林匹司山上。几个世纪以来,无数文人学者在堂吉诃德身上一抽一取了深刻 的内涵——即作为一个人,对理想的不可思议的执著。但那都是别人的看法,我自己又从中读到了什么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一直在想堂吉诃德所追求的理想本身的合理一性一*。对于理想的执著固然可贵,但它首先必须是可能的。我身边并不缺乏这样的追求者,他们同堂吉诃德一样,在他人 怀疑和不解的目光中坚守心中的一份信念:一个七旬老人独守屈子庙,并将毕生积蓄拿出来办了个“屈原学堂”,一个战士在杳无人烟的边境线上站岗,孤独地守卫 一个界碑。可是,他们的行为都是有实际效用的,老人守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持和感召,战士守疆,是保卫国家的需要。那么,堂吉诃德的游侠行为产生了什 么意义呢?他和风车战斗,向狮子示威,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承认他心中的杜尔西内娅小一姐,他就义无返顾地扑上去。即使对方人高马大,他也面无怯色*。他是准备好 随时将一性一*命豁出去,献给伟大的骑士一精一神。然而他的行为是无效的,不能产生任何实际的结果。一个人如果执拗于一个没有意义的行为,我们管他叫疯子。堂吉诃德 就是一个疯子,他心中装着骑士道,便将现实的一切也看作了想象的骑士世界:长着麻脸的村姑是举世无双的美人杜尔西内娅小一姐;风车是舞着爪牙的巨人;客店老 板是高贵的公爵……我们可以称这种幻想为“妄想症”,在现代医学上这是一个一精一神病患者无疑。可是堂吉诃德又表现出部分的清醒。只要不谈骑士道,他就是一个 完全的正常人,而且是一个教养极好,通晓事理,颇有见地的绅士。可一旦触及他的理想,他就又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疯子。
那么塞万提斯为什么要写一个疯子呢?他在其中寄寓了多少自己的理想呢?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塞万提斯是一个大才子,早年曾跟随红衣主教到意大利接受过人文主义教育,凭着出色*的才学,他可以在社会上牟一份好职业,为何在青年时代 又参军呢?我想,他是带着年轻的豪迈和必胜的决心加入战争的,在战争中他负了伤,成了残废,这种狂一热在他笔下的堂吉诃德身上得到了放大。塞万提斯被锊为一奴一 隶后,曾经组织策划了一奴一隶大逃亡,后来被一奴一隶主发现,没有成功。他为什么不一个人跑掉了事?想必是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和强烈的正义感仍然炽一热,并没有因为战 争的结束和自己的伤残而减少一分。这次逃亡以后,塞万提斯竟没有就此收手,紧接着他又组织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逃跑,他真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一奴一隶主最后竟也 没有杀他,原因不详,于是《堂吉诃德》中译本的译者杨绛推测说大概是一奴一隶主被塞万提斯的正气所震慑了吧。这样的幸存,塞万提斯自己说:“感谢上帝的保 佑。”
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了堂吉诃德和塞万提斯共通的地方。他们似乎都不以生命为一回事,将一性一*命完全一交一给了理想去裁决——失之,我命;得之,我幸。在堂吉诃德身 上,我看到了塞万提斯的影子,这种狂一热的追求是塞万提斯一生不能舍弃的根本。虽然堂吉诃德在小说最后说:“骑士小说都是假的,荒谬的。”塞万提斯在晚年却 用十余年的时间写成了《堂吉诃德》,足以证明在经过坎坷穷困的生活后,他心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燃一烧得更旺了。
在《堂吉诃德》中,我看到了两个疯子,堂吉诃德和他的创造者塞万提斯,他们身上有一种疯子一精一神,虽然我并不认同堂吉诃德的无效行为,但我仍能感到他们像一把红日的余晖,烛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