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勃罗夫,斯温恩,卡纳帕季耶夫,哈尔帕金,特列帕金,普列沙科夫。”
“他们都很富吗?”
“不,先生,没有太富的。有的拥有二十个农奴,有的拥有三十个,拥有上百个农奴的没有。”
乞乞科夫发现他来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小镇,而且贫穷、落后。“这里离市区远吗?”
“有六十来俄里吧。很抱歉没有什么东西招待您;来杯茶怎么样,先生?”
“谢谢,老妈妈。除了被褥,什么也不想了。”
“这样坏的天气,又赶了一天路,实在需要休息。您就在这张沙发上睡吧。喂,费季尼娅,拿鸭绒褥子、枕头和床单来。上帝赐给了这样一个天气:雷那么响——我在神像前点了一夜蜡烛。哎呀,先生,您后背和腰上全是泥,像个老母猪!您是从哪儿弄的?”
“托上帝福,只是弄了一身泥;没有把肋骨摔断,还得感谢上帝哩。”
“神灵呀,多可怕!用点什么擦擦后背吧?”
“谢谢,谢谢,不麻烦您了,请帮我把衣服烘干、刷净就可以了。”
“听到了吗,费季尼娅!”女主人对刚才拿着蜡烛到台阶上开门的那个妇女说。这时,这个女人拿来了鸭绒褥子,她抱着褥子用手从两侧拍了拍,想把它拍得柔软些,这一拍弄得鸭绒满屋飞扬。“你把先生里外的衣服拿去烤干,象当年给故去的老爷做的那样,然后好好擦一擦,再好好敲打敲打。”
“是,太太!”费季尼娅说着,便在鸭绒褥子上铺上床单,把枕头放好。“瞧,被褥铺好了,”女主人说。“晚安。再不需要什么了吗?先生,或者你也有个习惯,愿意在临睡前让人家给你搓脚跟?先夫在世的时候没人给挠脚跟是睡不着觉的。”
可是客人对挠脚跟也谢绝了。女主人一走,他立即把全副披挂都脱下来,不管是外边的还是里边的,统统交给了费季尼娅,费季尼娅道过晚安以后便拿着这些湿漉漉的衣服走了。剩下乞乞科夫一个人,他看了一眼铺好了的被褥,那被褥摞得高高的,快够着天花板了。看来费季尼娅是拍打鸭绒褥子的好手哩。他放了一把椅子踏着爬到铺上去,那被褥却被他压得快到地板了,褥子缝里挤出来的羽毛满屋飞。他熄灭了蜡烛,把印花布被盖上,手脚一缩,便马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耀眼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直射到他的眼上,昨天老老实实睡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苍蝇,全都扑向他来:一个扑到他的嘴唇上,另一个落到他的耳朵上,第三个总想落到他的眼睛上,还有一个不小心落到他的鼻孔附近,被他在睡梦中深深一吸,吸进了鼻孔,结果使他狠狠地打了一个阿呵——这就是他醒来的原因。
他看了一下房间,这才发现墙上挂的并非全是鸟儿:还挂着一张库图佐夫的画像和一张油画——上边画的一个老头儿,穿着沙皇保罗一世时代带红色翻袖口的制服。挂钟又咝咝了一阵,敲了十下。门外探了一下一个女人的脸,立刻便缩了回去,因为乞乞科夫为了睡得更好些,把衣裳脱得一干二净。他感到探进来的脸好象有些熟悉。他开始回忆来人是谁,最后想起原来是女主人。他把已被烘干、刷净的衣服穿上。他穿好衣服,走到镜子跟前,又打了一个大喷嚏,这喷嚏打得那么响,以致正走到窗外(窗台离地很近)的一只公火鸡突然用它那奇特的语言象连珠炮似地叽叽喳喳地对他讲了句什么,可能说的是“祝您健康”吧,乞乞科夫回敬了它一句“混蛋”。
他走到窗前仔细看了看院里的景色:窗外跟养鸡场差不多,窄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家禽。火鸡和母鸡多得数不清;一只公鸡在它们中间踱来踱去,晃动着鸡冠,歪着头,好象在倾听什么;一头母猪带着一窝小崽也展现在这里;母猪在这里扒拉着垃圾堆,顺嘴吃了一只小雏鸡,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嚼起西瓜皮来。这个小院子,或者说养鸡场,是用木板围起来的,一片菜园在板墙外边,里面种着白菜、洋葱、土豆、甜菜和其他别的菜。园子里还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苹果树和其他果树,树上都带着网子防备喜鹊和麻雀,麻雀象一片片斜挂着的乌云一样,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因此,还做了几个稻草人插在高杆子上伸展着两臂;有一个稻草人头上戴的是女主人戴过的睡帽。菜园外边是连绵不断的农家小院——这些小屋盖得零零落落,没有形成规则的街道,不过乞乞科夫看来,住在里面的人日子过得还算富足,由于那些小屋维修得都很好:房盖上的烂木板都换上了新的;没有一家的大门框是歪斜的;在向他这边开口的农家板棚里全停放着几乎是崭新的备用四轮大车,有的棚里是一辆,有的棚里是两辆。“她的这个村子还挺大哩。”他说完就决定同女主人好好谈谈,套套感情。他向女主人探头进来的那个门缝瞟了一眼,见她坐在茶桌旁边,便怀着愉快而亲切的感情走过去。“您好,先生。睡得怎样?”女主人站起身子问道。她的衣着比头一天好些——一件深色的罩衣,没有戴睡帽,可脖子上仍然围着一件什么东西。“睡得好,好,”乞乞科夫说着,坐到一张圈椅上。“老妈妈,您睡得好吗?”
“不太好,先生。”
“为什么呢?”
“失眠哪。腰酸腿疼,浑身难受。”
“会好的,会好的,老妈妈。不要紧。”
“希望上帝保佑能好。我抹过猪油,也擦过松节油。您想往茶里加点什么?瓶子里有水果汁。”
“加点儿水果汁也很好呀,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