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科斯坦若格洛愉快地借给了他一万,并且不要利息,不用担保——仅仅开了一张借据。他非常愿意帮助任何一个想要发家致富的人嘛。而且他还决定陪同乞乞科夫去看赫洛布耶夫的庄园。饱餐一顿早饭后,三人就坐到乞乞科夫的马车出发了;主人的马车空着跟在后边。亚尔布跑在前边,把鸟雀从路上轰开。十八俄里的路程用了一个半小时稍多一点儿的时间就走完了,一个小村子展现在眼前,里面有两座府院,其中一座又大又新,没有盖完,扔在那里好几年了,另一座又小又旧。主人出来迎接他们时,蓬头垢面,睡眼朦胧,刚刚睡醒,常礼服上打了个补丁,一只靴子上还有一个窟窿。他见到客人时不知为什么竟特别高兴,久别的亲弟兄一般。“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
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
欢迎!“他叫起来。”我的亲爹!枉驾光临,不胜荣幸!让我揉揉眼睛!真的,我想谁也不敢到我这儿来了。大家全象躲瘟疫一般躲着我:认为我会张嘴借钱。哎,难哪,难哪,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我看得出来——全都怨自己。怎么办呢?过得猪狗不如了。先生们,请原谅,我这身打扮儿来接待你们。你们看得见,靴子是带窟窿的。让我用什么来招待你们呢?”
“不用客气啦。我们是找您有事的,”科斯坦若格洛说。“瞧,我们为您带来一位买主,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乞乞科夫。”
“认识您由衷地高兴。请准我握握您的手。”
乞乞科夫把两只手都伸给了他。“尊敬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非常愿意带领您参观敝庄,承蒙光临……先生们,请允许我问一问: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啦,吃过啦,”科斯坦若格洛不想跟他再多说,说。“不要再耽搁啦,现在就走吧。”
“那就请吧。”
赫洛布耶夫把帽子拿在手里。客人们戴上帽子,大家起身去看庄园。“现在就去看看乱七八糟、管理无方的农庄吧,”赫洛布耶夫说。“当然,你们吃完午饭来是对的。您相信吗,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家里真的连一只母鸡也没有了——已经穷到这种程度啦!
过上猪一般的生活了,真要变成一头猪啦!”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象感到科斯坦若格洛心肠硬,从他那儿得不到那么的同情,便挽起普拉托诺夫的胳膊,紧紧靠着他,走在前边,科斯坦若格洛和乞乞科夫手拉手地走着远远地跟在后边。“难哪,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难哪!”赫洛布耶夫对普拉托诺夫说。“您想象不出来有多困难!
没有钱花,没有饭吃,没有鞋穿!要是年轻单身,这还算不了什么。可是这种穷苦生活折磨垂老之年的我,并且身边还有妻子和五个孩子——愁人哪,不由你不愁啊……”
普拉托诺夫可怜起他来。“要是把庄子卖了,对您的处境能有所补救吗?”普拉托诺夫说道。“能有什么补救呢!”赫洛布耶夫挥了一下手说。“全得拿去偿补债务,自己连一千都得不到。”
“那您想怎么办呢?”
“上帝知道。”赫洛布耶夫耸耸肩膀说。普拉托诺夫感到惊讶,问道:“您怎么不想法摆脱这种处境呢?”
“想什么方法呢?”
“没有方法啦?”
“什么方法都没有。”
“您可以寻求一个什么职务,找个事儿做做嘛。”
“我只当过十二品小官儿啊。他们能给我一个什么好职位呢?薪俸微不足道,可我有妻子和五个孩子啊。”
“可以到私人家里找个事儿去做嘛。去做个管家吧。”
“谁能把庄园交给我管:我自己的庄园被我挥霍光了嘛。”
“哎,既然受到饥饿和死亡的威胁,那总得想个好办法啊。我回去问问哥哥能否找人在城里给你找个什么事儿去做。”
“不必啦,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赫洛布耶夫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目前干什么也不行啦。未老先衰啦,由于从前作孽的结果现在腰也痛啦,肩膀上还有关节炎。我能干什么呢!去白拿国库的钱干吗!如今寻求肥缺的职员已经够多啦。上帝保佑,不只为了我,为了给我发放薪俸去增加穷苦阶层的捐税啦:现在这么多的吸血虫已够他们受的了。不必啦,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听天命吧。”
普拉托诺夫心想:“看这种处境!比我睡懒觉还坏。”
科斯坦若格洛跟乞乞科夫与他们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走在后边,边走边谈。“瞧,象所有的地主一样,把家业荒废了,”科斯坦若格洛用手点着说,“他把农民弄得穷到什么地步啦!
发生了畜疫以后,就不该吝惜自己的财产:应该全变卖掉去给农夫买牲畜,不能使农夫一天没有生产手段。现在几年也休想改得过来。农夫已经沾上了游手好闲的习气,都变成了酒鬼。”
“这么说,目前买这座庄园不完全合算罗?”乞乞科夫问道。一听这话,科斯坦若格洛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好象想说:“你真蠢!还得从字母教你吗?”
“不合算?!三年以后我就会从这个庄园每年得到两万收入。看多么不合算!
隔十五俄里,算不了什么!
这地多好!
瞅这地!
全是河漫滩!
要种麻,光麻一年就能进五六千卢布;种上芜菁,靠芜菁一年也能赚个四五千。您再往那边——山坡上长了一片黑麦;可这是往年落的籽随便长出来的呀。他没有种庄稼,这我是知道的。这座庄园值十五万,而不是四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