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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发觉

发布时间:2023-03-17 10: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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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发觉

除了和善花见面以外,璋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赶集了。集市上总有那么多可供观赏的东西,商品更是应有尽有。璋每天从宫里出来,都要到集市上转一转,然后再回到天地斋学社。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先是到集市上转了转,然后准备通过布匹店后面的胡同回天地斋学社。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比璋高大的家伙。他们流里流气地走到璋的身边,把他团团包围了。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这附近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拳头帮。

“哎呀,臭小子,这里可不能随便通过。”

一个家伙拦在璋的面前,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从来就没掏过什么买路钱,而且我也不是臭小子!”

璋毫不胆怯,理直气壮地答道。那群小无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惊讶过后,他们又换上了恶狠狠的腔调,威胁璋说。

“看来真是无知者无畏呀,喂,小家伙,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竟敢冲我们瞪眼睛?”

“你们是谁,我为什么要知道?”

璋也不甘示弱,高高地扬起了眉毛。这时候,那帮家伙早就忍无可忍了,用力揪住了璋的衣领,做出挥拳进攻的架势。突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拳头。

“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小孩子,你们不觉得丢人吗?”

“你算什么东西?”

刚才那个抓住璋衣领的家伙恼羞成怒,转身朝乞丐少年吼道。

“这不是小叫花子吗?哎呀,真倒霉……”

现在,那群家伙改向乞丐少年冲了上去。乞丐少年飞快地把手里的包袱扔向对方的脸,造成了场面的混乱,然后踩着两侧的围墙跃到空中,敏捷地踢向对方。对方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乞丐少年对璋喊道。

“快跑!”

话音刚落,璋就随着乞丐少年跑开了。那群家伙气得火冒三丈,追了半天。他们各自拐进一条小巷,狂奔了好久,直到一个冷清的路口,后面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了。

璋气喘吁吁地望着四周。正在这时,旁边胡同里传来一声“在那边!”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璋走上前去,藏在拐角处悄悄地窥视,乞丐少年被他们包围了。那群坏蛋越来越逼近乞丐少年,少年也放弃了逃跑,做好了迎战的架势。但是,从人数来看,乞丐少年的处境极为不利,而且那些家伙正是烈火烹油的状态。果然不出所料,乞丐少年没能支撑多久,很快就倒在那些混蛋的脚下。

璋捡起石头扔了过去,从后面发起攻击,那个被打中的家伙朝璋跑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还想站起来继续搏斗,但是意识到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赶紧跑向胡同外面。他一口气跑到了集市,慌忙对市典(新罗时代,负责管理市场的官衙——译者注)官吏说道。

“有人打架了,有人打架,快点儿,好几个人打一个。”

“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

市典官吏让璋先把事情说清楚,但是璋抓过对方的手就往外跑。正如璋预料的那样,那些家伙看到市典官吏出现在胡同口,纷纷四散而逃。市典官吏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乞丐少年,问道。

“你没事吧?走一走看看。”

幸好,乞丐少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尽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却没有伤筋动骨。不一会儿,又有两名负责集市治安的士兵跑了进来。发现乞丐少年并无大碍,璋悄悄地倒退着溜走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跟官衙扯上关系。这话他在天地斋学社已经听过了无数遍,耳朵都起茧子了。万一被带到官衙接受调查,就会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尽管璋不顾天地斋学社的种种纪律,我行我素,但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璋远远地看着乞丐少年被市典官吏带走,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胡同口,这才转身离开了。

几天过去了。集市上的车马比平时更多了,今天在集市前面要举行一个展示会,展出西域商人带来的玻璃制品。所以,京城里的很多真骨贵族都纷纷跑到集市上参观。

木罗须和凡生也早早赶到集市,看看西域的玻璃制品,顺便买些必需的金属材料。走到瓷器店门前栓马车的地方,凡生突然感觉有些异样,于是回头张望,璋和凡路慌忙藏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少年悄悄地从瓷器店后面爬了出来,木罗须瞠目结舌,快步拦在他们面前。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

木罗须怒气冲冲地责备璋和凡路,却又不能让他们回去,于是就让他们两个做出保证,乖乖地跟在后面,不许惹是生非。到了午饭时间,四个人走进一家饭馆,准备垫垫肚子。四碗汤泡饭刚刚端上来,饭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哎呀,难道你把吃的存在我这儿了吗?动不动就来管我要东西吃,妨碍我做生意,赶快滚蛋,我这儿还有客人呢,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肚子饿了,哪怕一勺凉饭也好,你就让我垫垫肚子吧。”

“哎呀,现在没有,没有,你还不给我滚得远远的?”

正在吃汤泡饭的璋,转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那个被老板娘赶出门外的乞丐少年时,一下子呆住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乞丐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破麻布衣服,跟普通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但是璋却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的面孔。几天之前在布匹店后面的胡同里,当自己遭遇拳头帮时,就是这个小乞丐救了自己。

老板娘连连摇头,回到了厨房,乞丐少年仍然不肯离开饭馆。不一会儿,璋和乞丐少年的目光相遇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乞丐少年竟然冲璋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璋赶紧转过头来,对木罗须说道。

“请您再给我要一碗汤泡饭吧。”

璋面前的那碗汤泡饭还没吃掉一半,不但木罗须,就连凡生和凡路也都茫然地望着璋。

“你还没吃完一半呢?等你把这碗都吃光了,再要也不迟。”

木罗须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又把勺子放进饭碗里。

“不是我吃。”

璋心里很郁闷,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视线转向站在门外的乞丐少年。其余三个人的视线也跟着璋一起集中到了乞丐少年的身上。但是,木罗须又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饭碗,淡淡地说道。

“这种事情不用你管,他自有生存之道。不要因为那么点儿徒劳无益的同情心而多管闲事。”

面对木罗须的冷漠态度,璋好象很气愤,气喘吁吁地说道。

“哼,不过是一碗汤泡饭罢了,能值几个钱……”

木罗须假装没听见,仍然默默地吃饭。凡生和凡路已经把自己的饭都吃光了,但是璋一会儿吃几口,然后停下来,用搀杂着不满的目光瞪着木罗须。璋因为无法帮助乞丐少年而伤心不已,最后气得脸蛋圆鼓鼓的,独自走出了饭馆,看也不看乞丐少年。凡生和凡路也跟着走了出来。木罗须付了饭钱,跟老板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也离开了饭馆。

走出饭馆门前那条胡同的时候,木罗须已经走到他们三个人前面了。落在最后面的璋停下脚步,瞪着走在前面的木罗须。走了半天,凡路回头要他快点儿跟上,但是璋站在路口,一动也不动。木罗须只好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你明知故问吗?”

“就是因为刚才那个孩子吗?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事情你不要管。”

“我第一次看见房长大人这样没有人情味的人。你不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吗?”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可怜人,你都想帮助他们吗?就算你解决了他片刻的饥饿,可是本质上有什么变化吗?世界上的事情,只靠有心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你真想帮助那个孩子,可以等到你具备了帮助别人的能力,然后再去帮他也不算晚。”

木罗须好象在故意刺激璋,将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璋的两只眼睛里迸射出幽蓝的火花。

“那你完全可以给他买一碗汤泡饭嘛!”

璋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了脾气,木罗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现在他说不定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汤泡饭呢。”

木罗须说完,璋的脸上立刻由阴转晴,转身朝饭馆跑去。果然如木罗须所说,那个乞丐少年正把头埋进饭碗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汤泡饭。璋站在饭馆的篱笆墙旁边,看到乞丐少年吃上了饭,这才放下心来,心情轻松地往回走去。正在这时,有人拦住了璋的去路。

“我们又见面了。”

璋闻声抬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话的正是上次在集市后巷里遇到的拳头帮里的家伙。在他身后,除了那群熟悉的家伙,还站着一个身穿真骨贵族服饰的少年。他们都像观望瓮中之鳖似的望着璋,嘴角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好象终于等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璋预感到自己即将遭受皮肉之苦,不由得毛骨悚然了。

“听说你很勇敢?”

那个身着真骨贵族服饰的少年凶巴巴地问道。看他那架势,好象是为这群家伙撑腰做后盾的头目。他的桀骜不逊的言辞和飞扬跋扈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贵族子弟。璋知道自己要遭殃,可是现在,已经被那些家伙团团包围了,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喂,小家伙,你哥哥哪儿去了?”

“我哥哥?”

“上次我的朋友被你和你哥哥搞得很狼狈,所以我今天要整顿集市的秩序。让你们这些叫花子欺负了,如果还坐视不动,那么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小兔崽子?”

真骨贵族少年的脸上露出卑鄙的笑容,狠狠地瞪着璋。璋也毫不示弱,堂堂正正地迎着他的目光。但是,情况的确对自己非常不利,璋警觉地望着周围,悄悄向后退去。这时,有人从身后撞了璋一下。璋猛地回过头去,假装要往另一个方向跑,迷惑了周围的人,然后朝着相反方向跑去。可是,有个家伙飞快地拦住了他。接着,又一个家伙抓住了璋的胳膊,折到后面。璋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拼命挣扎,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竟然从后面攻击,就因为你们耍花招,所以才吃了叫花子的亏。”

璋的话音刚落,那个贵族少年立刻绷紧了脸。

“你以为自己有两条命,是不是?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贵族少年一声令下,无数只拳头朝璋身上飞去。他们把倒在地上的璋扶起来,另一个孩子又要朝璋挥出拳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的拳头,阻止了他。原来是刚才在饭馆里吃汤泡饭的乞丐少年。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中间,那群家伙将他们团团包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哎哟,那位少爷不是上大等大人的侄子吗?”

“啧啧,依仗叔叔的权势到处横行霸道,今天又找谁的茬儿了?”

璋听着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这才知道那个身穿真骨贵族服装的家伙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招惹了贵族人家的孩子,可没什么好果子吃,璋已经预感到了,可是箭在弦上,争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把他们引开,你趁机逃跑。”

乞丐少年小声对璋说道。

“你说什么呢,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逃跑了。”

璋毅然决然地说道。两个孩子的对话刚刚结束,对方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人数占劣势的两个孩子已经难以抵挡对方多人的同时进攻。不一会儿,拳头帮就将乞丐少年打翻在地,又来疯狂地殴打璋。

璋转头袭击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个贵族少年。他用头把少年顶到墙角,挥起拳头用力撕打。贵族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对于璋的拳头洗礼根本就做不出任何抵抗。

当那些家伙意识到贵族少年吃亏以后,立刻向璋冲了上来。乞丐少年站起身来,再度加入了这场混乱不堪的争斗。拳头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场血战正是如火如荼。上大等的侄子不知哪里破了,脸上全都是血。

“天啊,没有人阻止他们吗?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人们高声喧哗,这时,木罗须穿过看热闹的人群,看见这个场面,立刻吓得脸色铁青。凡生和凡路也都不知所措,急得直跺脚。

“这是怎么回事?”

木罗须问旁边的人,那个人满怀忧虑地说道。

“你看没看明白吗?那两个孩子闯大祸了。上大等大人的权力比天都高,现在他们却把大人的侄子打成这样,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地咂着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孩子。木罗须面色苍白,焦急地看着他们打架,最后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璋。

“你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住手!”

璋怒火中烧,丝毫不为木罗须的呵斥所动。

“你这个臭小子!马上给我离开!”

与此同时,胡同口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给我住手!”

看热闹的人群分立两边,木罗须抬起头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刹那间,木罗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三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往胡同里走来。

天啊!木罗须感觉浑身冷汗直冒。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要被士兵带走,那么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都不得不面对身份被戳穿的危险。他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士兵们却已经跑了过来。木罗须和璋都被士兵抓住两条胳膊,凡生和凡路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地望着他们。那些家伙把倒在地上的贵族少年扶起来,一个看上去像是士兵头目的人磕头问道。

“少爷,您没受伤吧?”

“你没看见吗?你觉得我现在没受伤吗?”

真骨少年愤怒地瞪了士兵一眼,士兵紧张不已,连连磕头,然后转身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

“有什么好看的,聚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滚蛋?”

士兵刚刚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了惊讶的尖叫声,还有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人们都回头看去,刚才跟一大群孩子血战的乞丐少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浑身颤抖如筛糠,两只眼睛瞪大如铃铛,嘴里直吐白沫。情况好象非常严重,没有人敢接近那个乞丐少年。士兵们也吓坏了,低头望着突然发作的乞丐少年。正在这时,对面有人大叫。

“啊,犯人逃跑了!”

人们的视线又转移到了相反的方向。刚才被士兵们抓住的木罗须和璋趁着人们不注意,跑向胡同拐角处。直到这时,士兵们才回过神来,连忙在后面拼命追赶。凡生和凡路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悄悄地溜出了人群。

不一会儿,追赶犯人的士兵们空手而归,倒在地上的乞丐少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在集市上见过那个乞丐少年。

不知不觉间,秋意渐浓了。天高云淡,太阳炎热,凉风习习,后山上的草木被染成各种颜色。人们都忙于做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到这座荒山来。偶尔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熟透的栗子或橡子落在地上,打破了秋日荒山的宁静。松鼠躲在大树后面,滴溜溜地等待时机,然后悄悄跳出来,叼着栗子或橡子,匆匆忙忙地离去。秋天,人和动物都在忙着储存过冬的粮食。

天地斋学社后院有个像地窖的铁匠铺,里面连日熬着黄色的铁水。另一个角落里传出了打铁的声音,还有淬火的声音。作业间的墙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利剑。工人们满头大汗,检查着每把剑的弹性和强度。

很快,经过最后的工序,炭火烧过之后,又一把完工的剑放到了中间的作业台。木罗须、雨令和凡生围坐在旁边,表情都很严肃。木罗须把剑提起来,目光敏锐地检查剑刃,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摩剑刃。雨令和凡生在旁边观看,神色紧张之极。突然,木罗须的手指尖上凝结了鲜红的血珠。但是,木罗须对于手指上的血迹置之不理,径直朝着事先放在面前的稻草堆和木块劈去。倏忽之间,稻草堆被劈成了两半,木块也断开了。然而木罗须还是非常遗憾,摇头说道。

“铁的强度比上次更强了,可是剑的威力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雨令和凡生只是摇头,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我们选择了纯度最高的铁,经过几十次的反复锻造和打磨,铁的强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可是挥剑的时候好象感觉不出强大的力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凡生的脸上也布满了疑惑。

“看来我们需要尝试以前未曾用过的方法。”

雨令认真地说道。木罗须点头表示同意。

“是的,我的想法也和你们一样。我们肯定是漏掉了什么,可是到底漏掉了什么呢?”

木罗须的话音刚落,雨令和凡生纷纷点头同意,好象很着急的样子。

去年冬天,木罗须在后院围起了篱笆墙,搭建了铁匠铺。从那之后,木罗须尽量减少工房人手,别人都专心炼铁和造剑。与泰鹤寺相比,作业间狭小而又狼狈,但是铁匠铺里每天都不断传出淬火声和敲敲打打的声音,热闹非凡,恍若战争时期的兵工厂。

“哦,应该有解决办法才是啊……”

木罗须双臂交叉在胸前,叹息着说道。他早到预想到了,在敌国的土地上秘密制造武器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物资缺乏,条件恶劣,每做一件事都不可能轻易完成。不过,能在异国他乡埋头制造事关祖国安危的利剑,他们都体会到莫大的喜悦和快乐。自从亡命新罗以来,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度过了最紧张,却又最激动人心的岁月。

去年冬天,为了确定在集市上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木罗须冒着巨大的危险,将一个重大的计划付诸实践。他将一名工人打扮成去西域经商的商人,秘密潜入百济。工人顺利潜入百济,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联系上了中佐平陈吕身边的人。

根据泰鹤寺的原则,木罗须从来不过问政治,所以他不知道该和谁接头才好,这个问题让他头疼了很长时间。他只知道阿佐太子为泰鹤寺倾注了大量心血,而夫余桂父子则与阿佐太子对立。那么,究竟是谁想要摧毁泰鹤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可是,到底应该和谁接头来谈这件事呢?这个时候,木罗须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誓死保护阿佐太子信札的侍从武官王仇,另一个就是阿佐太子身边的陈吕。他曾经见过王仇几面,但是对于陈吕,他只是远远地看见几次。但是,木罗须之所以决定和陈吕接头,而没有去找王仇,那是因为他怀疑王仇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人世间。因为阿佐太子的信札,王仇已经彻底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根据木罗须的判断,那个秘密潜回百济的工人和陈吕接上了线,百济为了维持与倭国之间的贸易,必须制造出具有非凡威力的剑。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陈吕见到了木罗须派来的工人,听他讲述了这几年的事情,欣喜万分,同时也让他们趁此机会钻研百济所需利剑的制造方法,进献给王室。这样以来,就可以为他们打开一条平安回归百济的坦途通路。

从那之后,木罗须集中精力研究新剑的制作方法,就像抓虱子似的翻遍了新罗各地的铁匠铺,搜集上乘好铁,连夜打磨,造出各种各样的剑。铁的强度越来越高,但是仅仅通过提高铁的强度,尚不能够增强剑的威力。他们在研制新剑的道路上成功了一半,从此之后就止步不前了。木罗须想赶在今年冬天之前尽快找到新剑的制作方法,并将秘方进献给百济朝廷,从而为回归百济铺平道路,然而事情进展得不如人意,让他心急如焚。

木罗须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清醒脑子,于是走出铁匠铺,在后院里转来转去。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木罗须连忙停住了脚步,铁块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刺激着他的耳朵。木罗须用了好长时间才辨清方向,声音来自围墙外面。

来到墙外,木罗须不由得大吃一惊。后山下面宽敞的空地上,璋和允庆手里拿着剑,正在热火朝天地比试。凡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他们的比赛,看得兴致勃勃。

“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干什么呢?”

木罗须厉声怒吼,几个孩子全都愣住了。木罗须连忙上前,冷冰冰地把剑从两个孩子手中抢了过来。

“剑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

木罗须严厉地斥责他们,但是璋和允庆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用目光进行交流。凡路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用他们的回答,木罗须也猜出来了。璋和凡路的好奇心那么强烈,而且又喜欢惹是生非,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铁匠铺里连日制作的利剑。而且,自从去年秋天在集市上出了那次事件之后,天地斋学社又多了一名新成员,他就是允庆。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兴致更高了,每天都在一起鬼混。三个孩子凑到一起,要想从铁匠铺里偷出一两把剑,简直是易如反掌。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木罗须才决定接纳集市上的乞丐少年,让他成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这项刚刚开始的研究工作非常重要,关系到天地斋学社全体成员的命运,可是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加入天地斋学社,实在是太危险了。虽然他年纪幼小,毕竟还是个外人。学社里的人们都极力反对。

“如果你们把允庆赶走,我也要跟他一起离开。”

那天,允庆避开追捕的士兵,跟随木罗须他们几个人来到天地斋学社避难。晚上,大家聚集起来讨论允庆的去留问题,璋毅然决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有人都批评璋,说他又闯下了大祸。最后的结果还要由木罗须来决定。木罗须不顾天地斋学社所有成员的反对,决定接受允庆。

“我并非不知道各位的担忧,但是我们就这样把孩子赶走,实在有悖情理。我和璋马上就要被上大等家里的士兵抓走的时候,正是允庆把我们从危机之中救了出来,然而允庆自己却因此陷入了困境。虽然他是个叫花子,却招惹了京城里权势最高的贵族子弟,从今往后可能很难在街上抬头走路了。我们明明知道这些,还把他赶出去的话,那实在太残忍了。允庆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们应该以宽厚之心接纳他,这才是人之常情嘛。”

从那之后,允庆就成了天地斋学社的成员。在外面风平浪静之前,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谁都不准外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得到木罗须的许可,才可以出门。

允庆虽然比璋年长两岁,但是和璋就像同龄的朋友一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凡路也不例外,自己的亲哥哥凡生总是埋头钻研技术,平时难得见上一面,所以他对允庆比对哥哥似乎更亲。允庆适应性很强,也很会察言观色,很快就习惯了天地斋学社的生活。没过多久,他就和学社成员们打成了一片,甚至比璋和他们走得更近。

白天允庆主要和璋一起上山砍木材,剩余的时间里常常抽空帮工房里的人们干活儿,他身体强壮,做事也认真,不管让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工房成员对允庆的不满渐渐消失了。尤其是令人摸不透心思的璋,更是将允庆当成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不知不觉间,工房的最大难题——璋,也渐渐变得温顺起来,比从前安静多了。木罗须心里暗自庆幸。但是,最近一个月,木罗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铸剑上,神经也格外敏感,如今看见这几个男孩子竟然肆无忌惮地舞剑,气愤不已。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不许在铁匠铺周围瞎转,怎么还是不听话?”

木罗须怒气冲冲地说完,然后命令璋、允庆和凡路在七天之内砍来半个月的柴火,做为对他们的惩罚。从那之后,三个少年每天从早到晚都拿着斧头和镰刀在山里砍柴,忙得不亦乐乎。

山上盛开着雪白的芦苇花。喀嚓喀嚓,砍木头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允庆举起斧头,用力往下砍去,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凡路只艰难地砍了一会儿,就倒在草丛里了。他根本没有碰剑,却也跟着接受如此严厉的惩罚,所以心有不甘。

璋对砍柴没有兴趣,每天就知道用剑砍树枝和草堆。看似无聊的游戏,又像是在研磨武艺。

“你总是这么玩,什么时候能砍完柴火啊?”

凡路气鼓鼓地向璋发泄心中的不满。

“不用你管,我肯定能把我那份儿做完。”

璋对凡路的责怪置若罔闻,仍然专心致志地舞剑。这几天来,璋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舞剑上。

“剑的作用是刺杀,不能用来砍东西。”

几天前,凡生看见璋胡乱挥舞手中的剑,就对他说道。

“没有既能刺,又能砍的剑吗?”

璋没多想什么,随便问了问。凡生笑着责怪他。

“剑本来就是这样,你又胡说八道了。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呀?”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璋不同意凡生的想法。剑的用途就在于与敌人争斗时赢得胜利,如果用来刺伤对方的剑还可以砍人,那就是最好不过的剑了。璋为了向凡生证明自己的观点,已经连续和剑做了好几天的斗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凡生面前,璋都感觉自己无比渺小。凡生手艺精湛,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很努力,而且任何事情都坚持自己的原则。他明明知道凡生在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却不愿意服输。

午饭时间到了,他感觉肚子有点儿饿。

“允庆啊,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璋喊了允庆一声。虽然允庆比他们大两岁,但是璋和凡路都不叫他哥哥。允庆对别人怎么称呼自己好象并不介意。允庆放下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三个少年到附近的小河边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树荫下吃起了带在腰间的饭团。允庆咬了口饭团,突然好奇地问道。

“砍这么多柴火,都用来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来炼铁了。”

凡路漫不经心地回答。

“炼那么多铁,用来做什么呢?”

“用来铸剑。”

璋的语气很重。允庆立刻把目光转向璋。

“就是到了战场上可以战胜敌人的剑吗?听说非常厉害啊!”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剑啊!”

允庆笑着说道。这时,凡路插嘴说道。

“所以说呢,我们就是要做出这样的剑,你等着瞧吧。我哥哥说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制作出世界上最有威力的剑了。”

“到底什么人才需要这样的剑呢?”

听完允庆的问题,璋和凡路板起了脸,互相看了看对方。

“嘘,这是秘密,我们也不知道。”

凡路把手放在嘴边,嘿嘿笑了。

“如果又能刺,又能砍,就能成为更厉害的剑了。”

璋一边挥剑,一边自言自语。他把视线集中于剑刃,允庆呆呆地望着璋。三个少年填饱了肚子,坐在树荫底下歇息,不知不觉睡着了。下午干活的时候,必须避开太阳最毒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允庆突然醒了,轻轻地睁开眼睛。他以为璋肯定也睡着了,没想到璋睁着眼睛,望着高高抬起的双手。允庆仔细看去,发现璋的视线停留在手指尖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上,它比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耀眼。璋躺在地上,抬头望着那个东西。

允庆很好奇,想知道那个闪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自己躺在地上,看不清楚璋手里的东西。允庆眯缝着眼睛,注视着璋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璋已经不见了。允庆呆呆地望着璋刚才躺过的地方,又平躺过来,隔着树木之间的缝隙仰望蓝天。

璋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凡路推说身体不舒服,早早下山去了,只有允庆一个人砍柴。允庆做完了自己的那份儿,又帮助凡路和璋把他们要砍的柴也砍完了,累得大汗淋漓。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把我的柴也砍完了,多累呀。我挨几句骂就行了,无所谓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也不知道璋刚刚去了哪里,脸上好象刚刚下过了雷阵雨,晴空万里。

“你去哪儿了?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吧?”

璋红着脸,独自傻笑。他把允庆砍的柴火放在自己的背架上,装得严严实实。

“喂!你一个人怎么可以背那么多,放下,我们两个分着背不好吗?”

“算了,你都帮我砍柴了。我总得背回去吧。明天我帮你砍柴,你躺着休息就行了。”

璋背着跟自己个子差不多高的满满一架木柴,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允庆望着摇摇晃晃的背架,也跟在身后。允庆第一个为之动心的女人和璋有很多相似之处,自尊心强,自由在在,表面看来好象有些玩世不恭,其实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他是个内心温柔的人。允庆第一次怀念起曾经住过的地方。到了那里,就可以远远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了。沿着大山长长的影子往下走,允庆的心里无比凄凉,仿佛后面吹来的秋风。

第二天早晨,凡路生病了。无奈之下,璋和允庆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山了。为了把允庆那份也砍出来,璋忙得不可开交。

“没关系,我自己能做完我这的那份,你慢慢来好了。”

允庆阻止了璋好几次,但是璋仍然不肯放慢速度。看着璋绝不服输的劲头和自尊,允庆既佩服,又觉得他可恶。允庆拿着斧头的手也加快了速度。璋累得满头大汗,聚精会神地砍柴。突然,他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允庆。允庆把高高举起的斧头用力往下砍去,只听“喀嚓”一声,树桩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纹。他把嵌在树桩里的斧头拔出来,高高举起,反复砍了好几下。

璋盯着来回移动的斧刃看了半天,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似的,站起身来。他用力挥起双刃剑,朝树桩上砍去。一块木头嵌在剑刃上,他没有把木头拔掉,继续往旁边的枯草堆里砍去。另一边剑刃从枯草堆里划过,枯草堆悄无声息地飞溅到四周。璋在挥剑的时候,感觉到比以往更强烈的力量。他继续砍枯草堆,感觉无比的轻快,而且速度感非常强烈。

“是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了两个剑刃中的一个,那就既可以刺,又可以砍了!”

璋兴奋不已,一口气跑回工房,径直跑进了铁匠铺。一阵热浪袭来,他感觉有些窒息。璋在那些聚精会神干活儿的工人中间寻找木罗须的面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寻找木罗须,很快就看见木罗须正在不远处汗流浃背地观察淬过火的铁。

“有了,有办法了!既可以刺,又可以砍!”

铁匠铺里立刻安静下来。木罗须连夜工作了好几天,早已憔悴不堪了,听见璋的大呼小叫,他的脸色立刻僵住了,显得十分紧张。凡生和雨令也呆呆地凝视着璋。

“你刚才说什么?”

木罗须走到璋旁边,问道。

“大家不是都在研究如何增强剑的威力吗?我找出了这个办法。”

木罗须仔细看了看璋的眼睛,冷静地问道。

“你说说看,什么方法?”

“剑刃,秘诀就在于剑刃!”

木罗须看了看凡生,又看了看雨令,然后又问璋,谁都不能理解璋的意思。

“你说得明白点儿。”

这时候,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剑,一面剑刃刺中了木块。璋就这样提着剑,踉踉跄跄地从山上跑了回来。刹那间,木罗须的神情变得僵硬,目光里充满了不安。璋刚要开口,木罗须匆忙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你跟我到里间来,大家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干活。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木罗须的声音带着威严。他带着璋走在前面,凡生和雨令跟在他们身后。四个人消失在帏帐里,铁匠铺又恢复了平时的气氛,好象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事。这时候,有人正在铁匠铺外面好奇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这个人就是允庆,他跟着璋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大人,我是侍卫队长秉昊。”

窗外传来男人粗重的嗓音。太阳刚刚落山,金思钦就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听见窗外的声音,立刻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不一会儿,下巴上留着长胡须的侍卫队长走了进来,快步来到金思钦身边,对他窃窃私语地说了些什么。金思钦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快让他进来。”

金思钦赶忙说道。侍卫队长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另一个人推门进来。在隐约的灯光下,侍从武官钟斗进来了。金思钦迎接钟斗,匆匆忙忙地谈起了正题。

“见到了吗?”

“是的,大人,见到了。”

“你打听出什么来了?”

金思钦催促道。这时,钟斗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札,递给了金思钦。

“这是少爷亲自写来的信札。”

金思钦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札,凑到煤油灯下。信写得非常匆忙,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儿子金道含的字体。内容也一目了然,写得清楚明白。

我发现一个新的秘密。百济的技术人员化妆成新罗人,在这里生活,最初只是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并没有肩负特别的政治任务,也没有从事任何间谍活动。但是,他们的确是百济引以为荣的王室最高技术者集团,而且他们现在仍然在进行技术研究和开发。尤其是最近,为了研究和制造战斗力更强的新剑,天地斋学社全体成员都处于非常警备状态。他们每天都在研究新的锻造技术,每天都做出新剑,进行高强度的实验。据小儿所知,新剑的战斗力比以前的剑高出百倍,如果这些高品质新剑的制造方法落入我们之手,那么在将来的战争之中自然会产生强大的作用……

读完了信札,金思钦的眼睛里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芒。信里说道,等他得到有关新剑制造方法的信息,立刻就向金思钦报告,最后又向金思钦和夫人问候平安,然后收笔。读完信札,金思钦涨红了脸,眼睛盯着钟斗,说道。

“我的猜测果然不错,很快就会传来震惊朝野的消息。”

金思钦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的儿子金道含是优秀的花郎徒,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风月主,他是金氏家族的长孙,从小精通学问,技艺过人,而且在修身养性方面也不逊于人,人称“秀才”。金思钦决定让儿子潜入天地斋学社内部,打探消息。

金思钦首先派人查出善花公主身上的绿色信标正是天地斋学社成员璋所赠,然后又尾随璋弄清了天地斋学社的位置,于是金思钦采取了出人意料的行动。

如果换上平常人,很可能立刻就会把天地斋学社封锁,拘禁所有的技术人员,强迫他们泄露出百济的技术实力。然而金思钦的想法却是与众不同,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百济技术者,而是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一流的能工巧匠。据领客府某高官透露,百济的技术者主要是担负王室教育和重要官职的权力核心人物,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对国家政策施加影响。因此,百济的技术者从小就接受完整而彻底的教育,早已将国家理念和思想牢牢根植于心中,对王室怀有极度的忠诚,而且具有高度的保密意识。

金思钦的目的不在于逮捕这些技术人员,重要的是如何让这些技术者身上的高级技术落入己手。如果这件事情成功,那就等于为新罗立下了大功,从而成为更加靠近权力核心的绝好机会。若想实现这个梦想,他需要儿子金道含的帮助。

“为了国家的安全和发展,花郎徒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小儿怎么会不理解父亲的心意呢?身为花郎徒,这是小儿的义务和责任,也是小儿的光荣。”

儿子金道含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义务,欣然接受了金思钦的提议。从此之后,金道含就伪装成集市上的叫花子允庆,故意接近璋,顺利成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不到一个月,金道含果然传来了金思钦盼望的结果。

百济正在锻造的新剑也是新罗必需的技术。新罗和高句丽形成对峙局面,和百济之间也有随时爆发战争的危险。自从管山城战役之后,新罗的军事力量始终在原地踏步,没有多少进展,要想具备相当的实力牵制隔海相望的倭国,那就需要脱胎换骨般的巨变。谁先拥有了性能先进、战斗力强的武器,谁就能在三国对立、紧张激烈的时局之下占据最大的优势。当然,在朝堂之上的威信自然也会大大提高。为此,这段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动用执事部和兵部的力量,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秘密调查这件事。

“喂,秉昊在外面吗?”

金思钦神采熠熠地冲外面喊道。

“是的,大人。”

“做好准备,马上进宫!”

金思钦的话音一落,钟斗就问道。

“这么晚了,您还想进宫吗?”

“明天我要在便殿会议上禀报大王,具体内容还需要整理。”

说完之后,金思钦就站起身来,钟斗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一把新剑,与以往的双刃剑不同,它只有一个剑刃。原来的剑刃部分采用特殊方法炼造的钢铁完成,除去锋利的剑刃,另一侧剑刃把高碳素铁和低碳素精铁融合起来,炼制而成,比原来的剑更加锋利,力量也更大。剑的强度、轻度、抗张力,以及对摩擦力的抵抗程度,剑刃的弹性等各个方面都凌驾于以往所有的剑,这一点已经通过多次实验得到了证实。这把剑最大优点在于,它不仅能用来刺敌,还能自由自在地挥舞,迅速将人和物砍断,在战场上具有更强的杀伤力。从今以后,百济所有的剑都要制成单刃,而且不叫剑,改名为刀!”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悲壮。木罗须说完这番话,脸上洋溢着平时少有的激动和兴奋。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怀着对祖国的赤胆忠心完成了这部作品,这就意味着保卫祖国和平的神圣之物诞生了。通过璋发现的方法,强化了武器的战斗力,天地斋学社的所有成员迎来了踏入新罗国土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他们向天地神灵祭拜,用精美的茶果犒劳连日来的辛苦和疲惫,自娱自乐。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记录新刀制作方法的密札顺利送到百济王室了。

深夜,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来到木罗须的房间。他们要召开秘密会议。应该把兴奋和激动暂时收起来,现在到了深思熟虑尽快解决剩余课题的时候。

“从事件的重要性来看,这件事情一天也不能拖延了。今天晚上,我们马上就派密使跨越国境。”

“虽然事情紧急,但是绝对不可以草率行事。万一记录新刀制作方法的密札在跨越国境时落入他人之手,百济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现在,三个国家都为开发新武器而急红了眼。如果我们派出的密使被人发现,我们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新技术落入新罗王室,那么,过去所有的努力就成了为敌国谋利的行为。以后就算我们保住性命,带着这样的污名和遗憾,还有什么脸面站在子孙后代们的面前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密札藏在手里呀?总得想办法把密札送出去才行啊。”

关于向百济王室传递密札的方法,大家各执己见。坐在旁边静静倾听的木罗须终于开口了。

“大家说得都对,必须有人带着这封密札前往百济,这个难题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采取措施。”

既然木罗须做出了决定,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木罗须继续说道。

“传达密札固然非常重要,但是,我要趁此机会让王室了解到我们的存在,顺便打听打听可不可以回国。”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木罗须。

“我们总不能永远在这里过逃亡的生活,我们是百济的技术者啊,当然有义务把百济的技术传给后来人。我们在这里逃亡的时间越长,百济的技术教育就越荒废。现在,百济王室没有了负责冶金和金属工艺方面的人才,而且也不能让我们工房的孩子们每天都做这些杂事,耽搁了学习的时机。无论如何,我要趁这个机会回到百济。我想诸位的想法应该跟我差不多,所以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一定尽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听完了木罗须的解释,大家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听说要回百济了,有的人心潮澎湃,有的人忍不住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不过,当年企图彻底覆灭泰鹤寺的人物仍然活在人世间,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可以回归百济吗?人们都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正在此时,有个黑影子趴在木罗须的门口,然后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黑影子跑进了天地斋学社后院的铁匠铺。他悄悄地溜进铁匠铺,站在黑暗里四处张望。白天沸腾的火炉里,热气还没有彻底消散,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墙壁上悬挂着数十把锋利的刀,在月光下散发出阴冷而凄凉的光芒。

允庆伸手摸了摸铁匠铺的各个隔板和工具箱,就连角角落落也不放过。帷帐里面是召开技术会议的地方,那里存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和图纸,但是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允庆要找的东西就是记录新武器制作方法的密札。木罗须已经把密札藏到了谁都不可能发现的地方。

“密使离开国境之前,我必须找到……”

允庆轻轻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陷入了沉思。月光之下,允庆的鼻梁犹如洁白的象牙,汗滴仿佛晶莹的露珠,凝结在鼻梁上。

新罗铁器制作部的首将名叫太连,大清早就下令禁止工房技术者出入,独自待在作业室里,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面前放置着刚刚测试完强度的剑和一卷薄薄的书册。他一会儿看看剑,一会儿看看书册,面带奇妙的表情,然后走到外面,叫住了技术部的一名工人。

“你现在马上到仓部令大监那里,请他亲自到技术部作业室来一趟。”

说完,太连又回到房间里,仍然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剑和书册。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赶紧站起身来,金思钦的身影从他背后出现。金思钦似乎走得很匆忙,脸色涨得通红。太连低下头,向金思钦行礼,请他落座。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金思钦满怀期待地问道。太连迟疑片刻,回答道。

“按照大监大人给我的书册,我尝试着做了一把剑。”

“是吗?就是这个吧?”

太连点了点头,金思钦充满好奇地举起剑来,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剑,剑身轻盈,剑刃锋利。

“无需赘言,我感觉这把剑与众不同。”

金思钦连连感叹,眼睛盯着太连。太连仍然板着脸,说道。

“可是……”

看见太连迟疑的表情,金思钦惊讶地转过头去。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金思钦让他快快如实禀告,于是太连毅然决然地说道。

“这不是最新的技术,也不是最好的剑。”

金思钦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属下斗胆,前不久,据倭国传来的消息说,高句丽在战争中使用的剑,就是按照本书所记录的方法制作而成,我们也正以这个方法为基础,研究更厉害的剑。从这本书册中的确发现了几样先进的技术,但是还没有找到特别的秘方,足以提高剑的威力。”

太连看了看金思钦的表情,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属下认为,这本书册并非大监大人要找的那本密札。”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金思钦盯着太连,不由得目瞪口呆了。他实在无法相信。不一会儿,他终于缓过神来,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问太连道。

“这怎么可能?你也知道,这卷书册是从即将跨越百济边境的密使手中抢来的。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本书册没有丝毫的价值,他们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跨越国境呢?”

金思钦感觉几个月来的辛劳化作了泡影,不由得五内如焚。十天前,儿子金道含那里传来了重要的消息,百济技术者成功研制出了新刀的制作方法,准备通过密使把记录秘方的密札送往百济。

金思钦欣喜万分,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于是立刻请求兵部援助,加强国境的守卫,并且派出士兵对出入天地斋学社的人员进行全天候监视,最后终于逮捕了混杂在出境商人中间的百济密使。不料,从密使手中抢夺的书册竟然没有任何价值。金思钦已经把自己的政治野心寄托于这件事情,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太连半晌无言,这时终于张开嘴巴,回答了金思钦提出的问题。

“据小人猜测,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百济的技术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高超,这本书册所记录的方法就是他们的全部秘方。不过,就连远在西域的商人都承认百济的技术,他们不可能带着如此程度的秘方偷越国境。”

“那么,另一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金思钦追问道。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瞒天过海之计,这本书册有可能是他们的伪装,故意用来掩盖真正的密札。”

金思钦的心不由得猛然沉落下去。太连的推论很有道理。为了保护真正的密札,首先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可以派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密使,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呢?金思钦颇为震惊。他们乃是管理百济高级技术情报的技术人才,采用如此程度的计谋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那天夜里,金思钦召集朝廷主要部门的官员们开会。现在,他一个人已经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了。如果继续下去,事情处理不当,恐怕就要由他独自承担所有的责任了。事已至此,还是先向大家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也算挽回点儿面子,然后再将这件事情扩展到王室解决的范畴。狡猾的金思钦把儿子金道含也叫到了会场。接到消息之后,金道含也认为自己当然应该出面,于是离开了天地斋学社。

“既然事情已经搞到了这个地步,再也不要拖延了,还不如赶快把他们抓起来?已经确定他们就是百济的技术人员,仅凭他们在我国土地上制造武器这点,就可以为他们定罪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们都是些头脑不凡的人,如果让他们继续自由活动,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是将他们全部抓来,让他们坦白交代最好。”

“现在事情还没彻底搞清楚,光把人抓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不问青红皂白,就逮捕百济的技术人员,万一引发两国之间的纷争,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新罗和百济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做这种明显触怒百济的事情,实在是太愚蠢了。”

“最重要的问题是百济的技术到底达到了什么水平。我们所了解的那些就是他们的全部技术,还是他们拥有更高水平的技术实力,现在最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个问题。为此,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天地斋学社内部,继续进行观察。”

“可能还有其他密使。但是,国境线已经封锁得非常严密,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所以他们偷越国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新武器制作方法的密札还没有送到百济,那么我们还不能放弃。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这个秘方。”

官员们大致分为两种不同的立场,一部分人的态度十分强硬,主张立刻派兵前往天地斋学社,逮捕所有的技术人员;另一部分官员则主张继续观察,看看百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秘方。金道含听了大家的争论,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人斗胆打扰大人们的谈话,不过,我可不可以说出自己的妙计呢?”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望着金道含。尽管他还是小孩子,然而今天的收获很大程度上都应该归功于他,谁都不能否认这些。

“你快说吧。”

“我觉得,两种方法应该同时使用。”

“现在的秘方就是全部,还有另有真正的秘方存在,为了探明真相,我们可以告知天地斋学社,百济密使已经被捕,密札被人发现。他们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必然采取对策。如果我们获取的密札只是为了掩饰真正密扎而采用的伪装战术,那么他们可能不会太介意。如果密扎属实,他们当然会进入高度防备状态。只要认真观察事态的发展,就可以推断我们想要了解的真相。无论结果如何,天地斋学社都会因为身份暴露而尽快寻找避身之处。趁此机会,我们对天地斋学社实施突然袭击,好象更为妥当。”

仔细听来,金道含的妙计果然很有道理。官员们频频点头,对他的计谋表示赞同。但是,不管金思钦多么恶毒,既然事情关系到儿子的安危,他不能不担忧。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发现的密札属实,那我还要跟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同时寻找合适的机会。我想,即使这本密札是真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成功开发新技术。如果存在真正的密札,那么,当我们向天地斋学社发起进攻的时候,我会假装和他们并肩作战,然后伺机逃跑。不要为我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丧失花郎徒的气概。”

金道含的回答简单明了,态度也非常果断。

“毕竟是花郎徒,下任风月主是谁,我已经心中有数了。”

朝廷大臣们纷纷赞扬金道含。确定了进攻天地斋学社的日期之后,他们就散会了。

金道含离开王宫的时候,趁机往善花公主的处所看了一眼。只有善花公主的房间还亮着灯,她那长长的影子在窗户纸上轻轻舞动。这么晚了还没熄灯,善花公主到底在做什么呢?金道含心里充满了好奇,但是现在必须尽快返回天地斋,他只好满怀着遗憾慌忙出宫去了。金道含箭也似的穿过了月城。星星在他的头顶眨着眼睛,闪闪烁烁。

天地斋学社的庭院打扫得纤尘不染,晚霞早已没有了热力,最后的光芒稀稀落落地照在院子里,显得格外苍白。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最热闹,到处都是工具的声音,技术者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庭院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喜鹊的叫声,听不见人的动静。为了研究新武器的制造方法,许多早已承接的工作都推迟了,所以他们连续熬了几夜,现在还都在睡觉呢。工人们都累了,今天木罗须特别允许大家睡懒觉。

夏天结满红通通的大柿子,转眼间柿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只有树梢上还可怜巴巴地挂着几只干瘪的柿子。木罗须抬头望着飞落在树枝的喜鹊,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自从派密使前往百济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天地斋学社的命运,而且还是关系百济王室安危的重大问题。万一事情失败了,不但他们回归百济的愿望化为泡影,还有可能招致更危险的后果。这件事需要木罗须付出毕生的智慧和勇气,所以他故意派出多名假密使,以便混淆敌人的视线。木罗须心里很乱。但是,箭已经射出去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为今之计,他只能等待派到百济的密使顺利完成任务,从百济王室带回喜讯。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木罗须看了看工房四周,然后往后院走去。铁匠铺里传来了沉闷的铁锤声。木罗须悄悄走到铁匠铺门前。

璋和凡路脸上沾满了灰尘,正在聚精会神地挥舞着手中的锤子。最近,璋对钢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把铁匠铺当成了自己的房间,每天待在里面。他自己炼铁,敲敲打打,试着制作各种各样的东西,璋好象喜欢上了铁匠铺里的事情。璋为制造新武器立下大功,作为奖励,木罗须允许他自由自在地出入铁匠铺。最让木罗须感到欣慰的是,璋对某件事产生了好奇心,有了兴趣。自从璋对钢铁发生了浓厚兴趣之后,不再像从前那样淘气,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木罗须心中非常感激,觉得心满意足了。

木罗须观察着这两个男孩的举动,最后还是走进了铁匠铺。趁着两个孩子还没回过神来,木罗须夺过了他们手中的锤子。

“你们拿锤的姿势就不对头。应该这样,不是用手腕,而是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

木罗须亲自为他们做了示范,清脆的锤声回荡在铁匠铺,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了。见平时严厉的木罗须亲自教自己拿锤子的姿势,两个孩子都感到很好奇,呆呆地看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们想做银进在菜地里用的锄头,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凡路赶紧回答。木罗须看了看璋,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做不出来呢?”

璋犹豫了一会儿,避开木罗须的视线,回答道。

“铁好象也有自己的性格,就像人一样。我不了解铁的性格,就想塑造他们,可是铁并不听我的话。”

听璋这么说,木罗须看了看璋,对他说道。

“你说得对。技术者在使用某种材料之前,必须首先了解材料的属性。所以拿起锤子之前,应该先学习钢铁的特征才行。我有些记录钢铁特征的书,如果你认识字,很容易就可以读懂。”

“不要试图把我培养成技术者,我只是觉得好玩儿而已。”

璋以自己特有的固执语气闷闷不乐地说道。璋从开始就对木罗须怀有偏见,自从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带走的情景之后,他就彻底对木罗须关闭了心扉。木罗须默默地接受了璋的固执,从来对璋放任不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对璋感到内疚,毕竟璋为了他而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发现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不过,通过研究新武器的制作方法,木罗须发现璋具有洞悉事物原理并加以灵活运用的才华,最重要的是,璋还是个好奇心强、实验精神强的孩子。如果接受系统的技术教育,璋完全可以成为凌驾于凡生之上的卓越技术人才,木罗须对此深信不疑。

问题在于璋仍然牢牢地封锁着自己的心灵,尤其是对木罗须,他的态度还像从前那样冰冷。木罗须感觉璋就像一根利刺,深深地扎进自己的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尽管璋因为自己而失去了母亲,但是仔细想想,正因为燕嘉谋怀了璋,所以他才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每当在璋的脸上发现了和燕嘉谋相像的地方,木罗须都会心痛难忍。如果从他的身上发现了燕嘉谋之外的影子,他就会更加痛苦。有时候,木罗须因为不能成熟包容璋而憎恶自己的小气。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抚平多年之前的伤口,要他包容另一个人,也许真的是过分的奢望。

“怎么没见允庆呢?”

木罗须把锤子还给他们,忽然想起了允庆,问道。

“他昨天去村子里,遇见了在集市上讨饭时认识的朋友,可能正跟那些朋友一起玩儿呢。”

听了凡路的回答,木罗须点了点头,又跟两个孩子讲了几样注意事项,然后就离开了铁匠铺。正在这时,允庆气喘吁吁地跑进后院,看见木罗须,他面露喜色地跑了过去。望着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的允庆,木罗须开口了。这孩子真的很惹人疼爱。

“说老虎,老虎就到。你回来了。”

木罗须嘴角带着微笑,说道。但是,允庆的表情却很严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房长大人,我感觉事情不妙,所以就慌忙跑来了。这件事好象跟天地斋学社有关系,所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和朋友们一起玩儿,看见一个罪犯的尸体挂在新罗官厅门前。听集市上的朋友们说,那个犯人拿着什么密札,准备偷越国境的时候被抓住了。经过严刑拷打,他终于招供了,说他要去百济。”

木罗须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了。他感觉不可思议,连忙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事?”

“虽然他们都是集市上的叫花子,但是没有谁比他们更消息灵通了。那个被斩首的犯人的确是在偷越国境时被抓住的。听朋友说,那个罪犯手里拿着什么刀的什么密札。”

木罗须目光锐利地瞪着允庆。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跟我们天地斋学社有关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允庆毫不惊慌,坦然地凝视着木罗须的眼睛,回答道。

“房长大人,说实在话,小人早就看出天地斋学社的成员都是百济人了。大家好象都有两个名字,所以经常叫错,小声说话时叫出的好象都是百济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天地斋学社的成员们为什么会住在新罗,我也不想知道。我本来是在集市上遭人蔑视的要饭花子,但是大家待我就像兄弟姐妹,所以我从来没把这里的人当成外人。像我这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的街头乞丐,什么百济人,什么新罗人,这有什么关系吗?哪里有人给我一碗冷饭,给我温暖的关怀,哪里就是我的家园,就是我的祖国。所以我明明知道大家都是百济人,但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当我听朋友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感觉有些不对,就跑来向大人报告了。”

直到允庆说完,木罗须的脸色仍然震惊不已。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那可大事不好了!”

木罗须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他感觉情况不妙,意识到现在需要做出重大决定了,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做出决定。璋和凡路听见外面有声音,也都跑了出来,站在木罗须身边。木罗须的表情非常可怕,他沉思片刻,对璋和凡路说道。

“你们俩把在各个处所睡觉的技术者统统叫醒,到工房前院集合。马上召开非常会议,快点儿。”

璋和凡路离开以后,木罗须向允庆打听了详细的经过。种种迹象表明,自己派出的密使真的被逮捕了。木罗须的表情极其沉痛,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允庆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罗须的脸。

工房的技术者们难得睡个甜美的懒觉,突然听说要召开非常会议,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蓬头散发地跑到前院集合。人们感到万分惊讶。不一会儿,工房所有人都聚齐了,木罗须悲壮地开口说道。

“大家听我说,今天,我们天地斋所有成员都要离开新罗,回归百济。”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们本来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听木罗须说完之后,不由得猛然清醒过来。不一会儿,他们的脸上纷纷绽开了笑容。

“果然成功了,王室终于承认了我们的功劳。”

脉度水的脸上露出宽厚的微笑,喜悦地说道。这时,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拍着巴掌,感慨万端。但是,听完了木罗须后面的话,他们全都僵住了,就像铜像似的。

“现在处于非常状态,他们发现了我们是百济人。既然已经这样,新罗的士兵随时都可能闯到我们这里。从今往后,我们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保证安全,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回归百济了。好了,大家都各回住所,带好必需的东西,然后再到这里集合,没时间了,快点儿,快,快!”

“那派往百济的密札怎么样了?”

有人大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先不要管这些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到百济。请大家相信我的判断,跟我走。以后有机会,我再把详细情况告诉各位。”

木罗须催促大家。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焦急。工房的其他人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正在这时,挂在天地斋学社屋檐底下的警报装置响了。当初修建天地斋学社的时候,在屋檐底下安装了警报装置,轮流在村口巡逻放哨的人如果预感到有危险,可以马上跑到门口按下报警。

自从天地斋学社创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警报装置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吓得脸色铁青。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木罗须早已面如死灰,他的脸好象比以往任何时候显得更大了。

“有情况,有情况!大事不好了!”

匆忙踢开大门闯进来的工人,也吓得脸色苍白。他穿过聚集在庭院里的人,径直走到木罗须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有很多好象新罗官兵的人正往这边走呢,我看情况不妙。”

工人话音未落,木罗须立刻站了起来。他恢复了平静,严厉地命令大家。

“干什么呢?赶快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快点儿离开这里。大家服从雨令的指挥,从紧急通道出去,快点儿!”

直到这时,工房的成员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匆忙回到各自的住处,每人背着一个背架,跑了出来。雨令就像平时训练的那样,把人们带到了后院。只要走出这条紧急通道,就能爬上连接后山的山坡。大家都忙着离开工房,正在这时,凡路哽咽着喊道。

“我哥哥,凡生不见了。”

“凡生不见了?”

“早上他到王宫进贡去了。”

木罗须这才想起半个时辰之前,凡生和另外两个工人去了月城。脉度水听说这件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惊讶地喊道。

“我们凡生不见了?那可怎么办呀。我的凡生可怎么办呢?房长大人,我必须带凡生一起走,我怎么可以把凡生丢在这里,自己逃跑呢?”

脉度水拉着木罗须的衣袖,苦苦哀求。木罗须也很为难。早在泰鹤寺的时候,凡生就是大家公认的秀才,技艺超群,在天地斋学社也是屈指可数的最高技术者。木罗须当然不想丢下凡生不管,可是敌兵已经追来,他们必须马上逃跑。此时此刻,怎样才能找回已经去往月城的凡生呢?突然,璋跑到木罗须面前。

“我去找凡生。他出去没多久,我赶快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你们先走吧,我对山路很熟悉,马上就能跟上来。”

璋刚把话说完,还没等木罗须回答,转身就跑出了工房。璋走了以后,允庆也跑到木罗须面前,对他说道。

“我也和他一起去,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跟上队伍!”

“如果追不上我们,你就告诉他们到以前住过的地方。这么说他们俩就明白了。我们在那里等着你们,务必小心!”

木罗须刚说完,允庆就飞快地跑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木罗须、脉度水和凡路都充满了担忧。但是,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停留了。脉度水和凡路离开工房时,木罗须从里间里拿出了七支刀。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工房最后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

木罗须刚刚走进后院的紧急通道,新罗士兵就闯进了天地斋学社。士兵们在空荡荡的工房里搜遍了角角落落,弄得混乱不堪,这才意识到百济的技术者已经全部逃跑了。

璋经常去月城,所以他选择了最熟悉的近路,拼命奔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比凡生他们先赶到王宫。但是,璋在往月城跑的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善花。天地斋学社不知道要转移到什么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不能连善花都不见,就悄悄地离开。如果真像木罗须所说,回到百济的话,那就再也见不到善花了,所以今天就将成为最后的道别。他做梦也不愿梦见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只想着和善花见面。

“善花呀,你等我,一定要等我。至少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你!”

璋焦急地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见到善花。他拼命地奔跑,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当他终于跑到月城的时候,幸运地发现凡生他们几个人刚要进入宫门。

“等一会儿,快停下!”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高喊声,凡声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了脚步。

“哎呀,这不是弼斗吗?你怎么会到这里……”

凡生看见璋从身后跑来,迷惑不解地问道。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张开了嘴巴。

“详细情况……以后我再告诉你……赶快……离开这里。现在……士兵们……已经闯进……天地斋学社了……”

凡生不明白璋到底在说些什么,催促着气喘吁吁的璋,问道。

“士兵们闯进去了?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我们好象……被人发现了,所以……”

凡生的直觉告诉他,上次带着密札试图潜回百济的密使可能出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后呢?大家现在都怎么样了?”

“都逃跑了,所有人都……没事,大哥你也……快点儿逃跑吧。”

“快走!”

凡生立刻就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斩钉截铁地对另外两名工人说道,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东西怎么办呢?”

工人们抬着带有黄金拉手的柜子,问道。

“放下吧,快走,赶快走吧。”

光是那几个黄金把手,就价格不菲,然而现在不是考虑价钱的时候。工人们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柜子,跟着凡生跑了起来。璋冲着他们喊道。

“我还有点儿事情,你们先走,或者在集市的饭馆里等我,时间不会很长!”

璋没等凡生回答,转身跑进了王宫。凡生理所当然地以为璋肯定会跟上来,听他这么说,猛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璋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璋一口气跑到内帝释宫,没想到被守卫在门口的士兵抓住了。士兵们好象早就布好了网,等待着鱼儿上钩,看见璋跑过来,问也不问,就把他抓了个正着。

“放开,放开我!”

璋拼命挣扎,然而还是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士兵们五花大绑地带走了。没过多久,他看见了和自己一样被士兵绑走的凡生等人。

凡生一行人被带到了新罗官厅的推鞠场,绑上了刑架。璋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角落里。不一会儿,几名推鞠官走了进来,气氛非常恐怖。推鞠官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了意见,然后瞪了璋一眼,又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其他几个捆在刑架上的犯人。

“犯人们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管我们问什么,都给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谎言。如果你们说谎,罪行就会加重,恐怕免不了凌迟之刑。”

正式的审讯开始了。推鞠官对凡生大声喊道。

“你们就是很早以前潜入新罗的百济王室技术者吗?”

“小人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在月城附近做事的工房技术者。”

凡生毫无惧色地回答,推鞠官勃然大怒。

“你这个臭小子,竟敢胡言乱语!我们早就调查出了你们的身份,好吧,现在你还想否认吗?”

推鞠官把一件东西递到凡生面前。看见那个东西,璋感觉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了。这是不久前他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推鞠官瞪大了眼睛,轮流打量着璋和凡生。凡生也变得脸色苍白了,但是他的眼神仍然毫不动摇。

“这就是从你们那儿搜来的,还想抵赖吗?”

“我不知道大人是从什么人手中得到的这件东西,反正跟小人没关系。而且,小人也不知道这件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凡生坚决否认,推鞠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你这个混帐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大胆说谎?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也不会说实话。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军令既出,站在刑架两旁的士兵便对犯人大打出手。推鞠场顿时充满了凄惨的叫声。璋不忍心看下去,没想到自己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竟成了祸根。他后悔莫及。眼睁睁地看着凡生挨打,又心痛难忍,他宁愿自己挨打。以前,凡生也曾因为璋而受到过惩罚。当时,凡生什么也没责怪璋,只是默默地接受惩罚。现在,凡生又因为璋而忍受严刑拷打。也许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自己送给善花的绿色信标。想到这里,璋感觉心如刀绞,五脏六腑好象都被撕裂了。

经过严刑拷打之后,凡生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了。这时,推鞠官又问道。

“其他技术者逃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尽管挨了那么多毒打,凡生的气势仍然丝毫未减。推鞠官气得火冒三丈,命令士兵把璋也绑上刑架。

“这个孩子也是你们的同伙。如果你们不肯坦白的话,就算把他的嘴巴撕烂,我也要问出真相来!”

璋也遭到了疯狂的毒打,但是他咬紧牙关,决心坚挺过去,可是浑身疼痛欲裂,骨头好象都要碎了,璋连连发出惨叫。严刑拷打过后,推鞠官又继续审问。

“你说吧,百济的技术者现在跑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们都逃跑了,只剩下我自己,其他人都逃跑了。”

璋的脸痛苦得扭曲了,愤怒不已地高声叫喊。这时,凡生打断了璋的话,对推鞠官大声喊道。

“哼,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工房技术人员收养的小叫花子。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们想让他坦白什么……真是好笑!”

凡生挖苦了推鞠官几句。推鞠官面红耳赤,立刻把视线转向了凡生。璋因此而逃过了毒打,他暗自感到庆幸。然而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凡生还是极力保护自己,他又有点儿恨凡生。

“哦,你总算承认了。其他百济技术者都在哪儿?赶快如实招来。”

凡生仍然怒目圆睁,默不作声。另一名推鞠官问道。

“好吧,你们都是一个工房的技术者,所以你不想背叛大家?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最近你们准备送到百济的新技术是什么,你说说吧。”

凡生紧紧闭着嘴巴,瞪着推鞠官。推鞠官好象改变了审问的方法,尽管凡生沉默不语,他仍然用温和的语气哄凡生。

“我们都知道,前不久你们研究出了制造特殊武器的方法,准备交给百济。如果你把这个秘方说出来,其他人也就不用受到伤害了。”

“小人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嗬!你这家伙还真是水火不进啊。给我打,直到招供为止!打死也没关系!”

见凡生态度如此强硬,推鞠官命令士兵对凡生施以重刑。通宵的毒打早已让凡生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了。接着,皮肤烧焦的声音经过推鞠场,扩散到整个王宫。尽管这样,推鞠官仍然没能从凡生那里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璋震惊了。平时那么老实,甚至有点儿胆怯的凡生,怎么可能忍受如此严重的酷刑,而且还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呢?璋不能不受到强烈的震撼。凡生好象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凡生了,仿佛有另一个人戴上凡生的面具,忍受着痛苦不堪的审讯。

究竟是什么让凡生变得如此坚强?即使受到严刑拷打而昏迷不醒,璋依然怀着这个疑问。凡生如此坚决地保卫自己的祖国,百济。可是对于璋来说,百济只不过是母亲所在的地方罢了。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是百济,还是新罗,还是高句丽,这些都无所谓了。可是凡生竟然用生命捍卫自己的祖国。在血腥的推鞠场,璋第一次把“祖国”二字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第二天凌晨,片刻的平静之后,金思钦亲自来到推鞠场,使用截然不同于昨天的态度对犯人们说道。

“我听说你们都是百济王室引以为荣的能工巧匠。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踏上这条逃亡之路。你们为百济王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是百济不但没有让你们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反而让你们流浪在异国他乡,这不就等于把你们抛弃了吗?你们对祖国如此忠诚,可是国家却这样对待你们,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委屈吗?我身为国之臣子,不得不问你们的罪。不过,珍惜每一位拥有卓越技术和才华的人才,不轻易抛弃任何人才,这是我们新罗王室的基本原则。我打算向大王进谏,为你们找个妥善的落脚之地,让你们可以在新罗的土地上继续施展才华和技艺。只要你们肯发誓,以新罗技术者的身份为新罗王室效忠,我马上就免了你们的死罪,还可以赏赐你们房子和土地,让你们过上和新罗人同样的生活,怎么样?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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