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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半小时许,比斯卡罗旅店的那扇不久前突然关上的窗子,现在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靠在窗台上,十分注目地左右看了看。他身着黑衣,根据当时的时尚,袖口在手腕处鼓起来,绣花的细麻布内衣高傲地从齐膝紧身外衣内露出来,飘动在齐膝短裤处,象鼓起来的饰带。他的一双小巧的手,美丽且丰满,正焦急不安地揉着鹿皮刺花手套。他头戴一顶珠灰色的毡帽,边沿卷曲,带有蓝色好看的羽毛饰,遮盖着金光闪闪的长发。这长发巧妙地将脸环绕成椭圆形,面皮白皙,口唇猩红,双眉墨黑。应该说,这所有的风韵可以使这个年轻人成为最迷人的骑士,只是眼下他因焦急地等待消息,情绪不佳,所以逊色不少,因为他正眼睁睁地盯住那条已被暮色淹没的道路。
他焦躁不安,用手套击打着左手。店主刚拔完山鹑羽毛,便听到了敲打声,他抬起头来,取下软帽问道:
“您什么时候吃晚饭,我的大人?”
“你知道,我不独自用餐,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你见到有人来,就可以准备晚餐了。”
“啊!先生,”比斯卡罗说,“不是责怪你的朋友,不过他也有点太随便了,来也罢,不来也罢,让人家等待总不是个好习惯。”
“他往常不是这样的,我对他的迟到感到惊奇。”
“我更惊奇,我,先生,我感到悲伤,我烤的肉快焦了。”
“把烤肉从叉上取下来。”
“那会放凉的。”
“烤别的。”
“那会烤不熟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朋友,按你的意愿办吧,”年轻贵人说。尽管他没有好情绪,还是对店主的失望样子感到好笑,“我把事情全托付给你的巧妙安排了。”
“没有什么巧妙安排,”店主说,“除非萨洛蒙国王(古以色列国王(公元前970一931),以聪明著称。)能想出妙法,使重新热过的晚饭可以食用。”
对于这条公理,20年之后,布瓦洛曾作诗论及。比斯卡罗师傅只心疼他的东西,痛苦地摇着头,走进店里。
年轻的贵族老爷为了分散焦急心情,走进卧室里,穿长统靴子的脚踢得地板嗵嗵响,然后,突然似乎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他又赶忙跑到窗口。
“他终于来了!”他叫道,“感谢上帝!”
实际上,由于青年人心中有大事,所以对丛林中夜莺的美妙歌声全然没有在意。他只见丛林那边冒出一个骑士的头影,但是,让他极为惊奇的是,那个骑士走向另一条路,他算是白等了。那人向右拐,走进丛林中,很快他的毡帽隐没了,这说明,他从马上下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透过稀疏枝梢,又细心瞥见一件灰色大衣,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一支短筒火枪的枪管上。
立在窗口的青年人沉思起来。显而易见,隐藏在树林中的骑士并不是他要等待的人,从他那表情多变的脸上看出,某种好奇取代了焦急的表情。
不久,在路的拐弯处又出现了一个人。立在窗口的年轻人隐下身子,不让被人发现。
那人也穿着灰色外套,同样的骑马方式,同样挎着闪亮的短筒火枪。第二个出现的人对首先出现的人讲了几句话,因为离观察者的距离太远,所以他没有听见。那人无疑是对同伙报告情况,然后他消失在与树林平行的那面斜坡后,当然他下了马,躲在一块大岩石后等待着。
观察的年轻人从所站的高度,可以看到高出岩石的戴毡帽的头。帽子旁边有一点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火枪枪管的顶端。
那位观察的贵族青年看到以上的情景,产生某种莫名的恐惧感,身子越发缩得小了。
“哦!哦!”他心中自问,“难道他们想取我的人头和带在身上的几千路易?不是,因为假设里雄已经来丁,或者我今晚可以上路的话,我会去利布恩,而不是去圣一安德烈一德一居扎克;因此我不走这帮怪人隐藏的地方。如果我的老篷佩仍在那边,我就要问他。但愿我没有搞错,是的,的确如此!仍是两个人。哦!在我看来,完全是一副暗探的架势。”
青年人想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实际上,这时在路的最高点上.又出现了两个骑士。不过这次出现的两个人中,只有一个穿灰色外套,另一个骑在一匹黑马上,披着宽大的外衣,戴着有饰带的毡帽,帽上插着一根白色羽毛。晚风吹起他的大衣,可见到斜挂在齐膝紧身外衣上的一个富丽饰物在闪光。
为了让这一幕清楚呈现出来,白日好象有意延长似的,因为太阳的最后光束,挣脱了一块有时像墨画一般遮着地平线的乌云,突然以万道光芒照亮了座落在离河岸百步之遥的一座漂亮房屋的玻璃窗。这房子隐藏在一片厚厚的乔林之后,若没有这摆脱乌云的光线,那个观察的年轻人是不会看到的。这骤然增强的光线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首先看到,那些躲在林中的探子时而将目光转向村口,时而将目光转向那安着闪光玻璃窗的小房子,接着,他又看到那些穿灰色外套的人好象对帽上插白色羽毛的人极为尊敬,对他讲话时都脱掉帽子。他最后还看到,有一扇闪亮的窗子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阳台上,探身望了一下,好象她在等什么人,似乎担心被人看见,又赶紧走进房里。
在她走进去的同时,太阳也快落山了。随着太阳的隐没,房屋的底层也越来越淹没在昏暗之中了,光亮渐渐舍弃了窗口,上升到石板房顶之上,象转动风标那样的光束金箭般飞动一阵之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对于所有头脑聪明者来说,已能看出相当的迹象,并使其能够确信什么,或者至少确定某些可能性。
也许这些人在监视着那座孤独的小房屋,因为一个女人曾在阳台上出现过片刻;也许这个女人和这些男人在等同一个人,或者用意却完全不同.也许那个被等待的人会从村里出来,因此要经过位于从村庄到树林那条路正中间的旅店,而树林又位于从旅店到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的半路上;也许那位帽子上插白色羽毛的骑士是那几个身穿灰外套骑马人的头目;也许他骑在马上所表现的热情,是为了能看得更远,这个头目疑心颇大,肯定为了他自身的利益。
当年轻贵人将一系列的想法理出个头绪时,他住室的门开了,比斯卡罗店主走进来。
“我亲爱的店主,”年轻贵人没让店主陈述进来找他的理由,因为原因他已经猜到了,而是赶忙说,“到这边来,请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提出太唐突了。我们能瞥见的,在那片杨树和槭树林中,象个小白点的那座小房屋,是属于谁的?”
店主目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摸了摸前额说:
“说实在的,那房子有时属于这个人,有时又属于那个人,”他试图带着嘲笑的神色,“你也可以住进去,如果你想寻找孤独的话。也许你想把自己隐藏在那里,也许你只想把另外某个人隐藏在那里。”
年轻贵人的脸色变红了。
“可是现在,谁住在这座房子里呢?”他问。
“一位年轻夫人,被看作是一个寡妇。她的第一位丈夫,也许还有第二位丈夫的幽灵都来看她。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指出:两个幽灵之间好象达成了协议,从来不同时到来。”
年轻贵人笑着问道: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美丽的寡妇住在这个十分有利于幽灵出现的孤独房屋中的?”
“从两个月前。此外,她特别留意避开他人。我敢说,在这两个月之中,没一个人敢吹嘘见过她,因为她很少出来,即使出来,也是戴着面纱。一个极迷人的小使女每天上午到我的店内来订餐,我们派人送去,她在前厅把订的饭菜收下,付钱颇大方,而且连忙把门关上,让我的小伙计吃闭门羹。比如说,今天晚上就有丰盛饭菜,你看到我拔鹌鹑和山鹑羽毛,我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为谁安排这晚宴呢?”
“大概是为我对你说的那两个幽灵之一吧?”
“你曾看到过这两个幽灵?”
“是的,只限于晚上,在太阳落山之后,或者天没明之前。”
“我相信你会发现他们,我亲爱的比斯卡罗先生,因为从你讲的第一句话起,我就看出你是个留心的观察家。那么,你在所谓两个幽灵的表达方式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发现呢?”
“一个幽灵60到65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好象是那女人的前夫,因为他具有某种优先权;另一个是26到28岁的年轻人,应该说,他比较胆怯,完全象一个灵魂受苦的幽灵。因此,我判定他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今天晚上她让你们准备开饭的时间是几点?”
“8点.”
“现在是7点半,”年轻贵人从背心小口袋里掏出一只很漂亮的怀表看了看,实际上他已经看过多次了,“你没有可浪费的时间了。”
“哦!快准备好了,请放心;不过我上来是问你的开饭时间,我要对你说,我刚把你的晚饭重新做好。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久迟迟不到,那么他一小时后能来吧。”
“听我说,我亲爱的店主,”年轻骑士说。他似乎对按时开饭这种大事当作无关紧要的小事,“请别为我们的晚饭操心,即使我等的人来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们有话要说。若晚饭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先谈话,如果晚饭好了,那么,我们就先吃饭,后谈话。”
比斯卡罗师傅听完这话,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年轻贵人略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店主走了出去。
年轻贵人又好奇地立在窗口,心中暗想: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那位夫人等待某个来自利布恩的人,而那些守在坡地上的人,试图要将找那位女人的人在未叩门之前先把他擒住,有话要先对他说。
就在这时,好象为了印证我们这位有洞察力的观察者的预料,左方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年轻贵人的目光闪电似的一转.探向那道斜坡,窥视着那些埋伏的人。尽管夜色开始使周围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似乎觉得一些人离开了树枝,另一些人直起身子,从岩石上眺望,两部分人都准备着显而易见的袭击动作。这时突然响起了三声干硬的声音,象打火枪的声音,使他耳震心颤。于是,他迅速转向利布恩方向,试图要看这要命的声音威胁着的那个人。他看见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青年很英俊,仰着脸,一副得胜者的样子;滚圆的手臂搭在胯部。他身着短大衣,白缎子加衬,风雅地露出右肩。从远处看,这张脸充满了俊雅、诗意与乐观的自豪。从近处看,这是一张五官清秀、表情生动、目光热烈的脸;半开的嘴唇上总是挂着微笑;轻淡的黑胡子,洁白细小的牙齿;手里得意洋洋甩着柔软的细棒,口里吹着浮浪子弟爱吹的口哨一一加斯东·德·奥尔良先生让他们追求这种时髦,根据法国现行的宫廷举止高雅的要求,终于把这位新来者变成了完美的骑士。而法国宫廷的这种规则已开始领导欧洲所有的国家了。
在他50步之后,一个自命不凡、趾高气扬的仆从骑马走来,让自己的马象主人的马那样走步。他的主人在贵人中更显高尚,他在仆从中也同样显得至尊。
立在旅店窗口那个漂亮的青年人也许还太年轻,不能冷静面对他有希望见到的一幕,那两个人正充满安全感地往前走,年轻人一想到这两个无忧无虑的人,极有可能受到等待他们的人的武装袭击,便禁不住身上颤抖起来。他心中因年轻而产生的胆怯和对邻人的热爱迅速较量起来。最后,仁慈的感情占了上风,就在那个骑士快要经过旅店门前时,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凭一股激情,便断然作出决定,冲向窗口,对那名漂亮的骑士喊道:
“喂!先生,请停一停,我有重要事情对你说。”骑士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到窗口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勒住马,看起来他的骑术高超极了。
“别让你的马停步,先生,”楼上的年轻人继续说,“相反地,要不做作地靠近我,好象你认识我。”
骑士犹豫了片刻,但是看到对他说话的人样子象个彬彬有礼的尊贵人,且相貌不俗,于是摘掉帽子,微笑着走过来,并且说:
“我听从你的命令,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再往前走几步,先生,”立在二楼窗口的年轻贵人说。“因为我要对你讲的,不能大声说出来。戴上你的帽子,要让人以为我们是老熟人,你到这家旅店是看望我的。”
“可是,先生,”那位赶路人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会儿就会明白的。你先戴上帽子,好,走近点,再走近点!把手伸向我,好,就这样!很高兴见到你!现在,别离开这个旅店,否则你就完了!”
“究竟怎么了?你这是吓唬我,”赶路人笑道。
“你是不是要去那座闪着灯光的小房子?”年轻贵人发现赶路的骑士听后身子动了一下,又说:“在通往这座小房子的路上,在道路的拐弯处,在那面灰暗的斜坡边,埋伏着4个等你的人。”
“啊!”骑士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啊!真的!你肯定?”
“我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马,藏在树后或岩石后。刚才你走出村口时,我还听他们为火枪装火药。”
“好哇!”骑士气愤地说。
“是的,先生,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戴灰毡帽的年轻贵人继续说,“如果天更亮一点,也许你能看到他们,并且认出他们。”
“哦,”赶路人说,“我不需要认出他们,便深知他们是什么人了。可是你,先生,谁对你说我要到那座小房子处去,而且他们窥视的就是我呢?”
“我这么猜测。”
“你是极可爱的俄狄浦斯,谢谢。啊!他们想杀我,他们干这种漂亮事用几个人?”
”4个,有一个好象是头目。”
“那个头目比其他人年龄大一些,是吗?”
“不,我看他们的年龄差不多。”
“驼背?''
“胳膊滚圆,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穿带饰边的齐膝短内衣和棕色外套;手势不多,但却是命令式的。”
“这正是埃珀农公爵。”
“埃珀农公爵!”年轻贵人大声惊道。
“啊!对了!我对你讲了我的事,”赶路人笑着说。“我再没做别的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对我帮了很大的忙,让我没有象你那样近地去观察。陪同他的人是怎样的穿着呢?”
“灰色外套。”
“不错,是些带棍棒的打手。”
“他们现在已带着火枪了。”
“我不得不敬重地提醒你,现在,你知道你应该做的事吗,我的贵人!”
“不知道,请讲出你的看法,如果要我做的事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我会事先准备好的。”
“你有武器吗?”
“是的,我有佩剑。”
“你有仆从吗?”
“当然有,可是他眼下不在这里,我派他去迎接我要等的人了。”
“那好!你得帮我一点忙。”
“做什么事呢?”
“去教训那些个混蛋,让他们求饶。”
“你疯了?先生.”年轻贵人叫道。那声调表明他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
“的确,请原谅,”赶路人说,“我忘了此事与你无关。”然后,他将脸转向仆从。仆从看见主人停下来,也停下喘息,但仍保持着一定距离。
“卡斯托兰,过来!”主人说。
与此同时,他指着他的铁马鞍,好象肯定他的手枪保持良好状态。
“啊!先生,”年轻贵人叫道。他伸出手臂,好象是要制止那人的举动:“先生,看在老天的份上,别拿你的生命来冒这种危险!还是进旅店中去,让等你的人不产生一点怀疑,要想到这是有关一个女人贞节的事。”
“你说得对,”骑士说,“尽管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真正有关贞节的事,而是有关财产的问题。卡斯托兰,我的朋友,”他对他的仆从说,“现在我们不再往前走了。”
“怎么!”卡斯托兰也象主人那样沮丧,“先生讲些什么呀?”
“我说弗朗西娜特小姐今晚没福气见到你了,因为我们要在金牛旅店过夜。进去吧,为我安排晚饭和床铺。”因为骑士大概发现卡斯托兰先生准备反驳,于是在说最后那句话时摆了摆头,示意没有商量的余地。
骑士眼望着卡斯托兰片刻,看来他是经过认真考虑而作出了决定,遂跳下马,随着他的仆从,走进旅店大门,将缪绳扔给仆从,飞快跑上楼,冲进年轻贵人房中。这位贵人见房门突然被打开,禁不住感到惊奇与担忧。由于房中昏暗,新来的人什么也顾不得看。
“那么,”这位旅客快活地走到年轻贵人跟前,亲切地握住人家并没伸出的手说,“说定了,你保住了我一条命。”
“啊!先生,你夸大了我对你的帮助,”年轻贵人后退一步说。
“不,请别太谦虚,的确象我说的那样,我了解那位公爵,他象魔鬼那样粗暴。至于你,你是极有洞察力的,是最仁慈的人。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可爱,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可否劳你大驾去那座房子通知一声呢?”
“哪座房子?”
“自然是我要去的那座房子,有人在那里等我。”
“不,”年轻贵人说,“我承认,我根本没想过,况且,即使我想过,也没有办法。我自己到这里也只有两个小时,我在这里没一个熟人。”
“啊!要命!”旅客焦急地说,“可怜的娜农!但愿她不会出事。”
“娜农,娜农·德·拉蒂格!”年轻贵人惊奇地叫道。
“啊,正是她!这么看,你是一位未卜先知的能人!”那位旅客道,“你看见有人埋伏在路上,就猜到他们要针对谁了;我对你讲出一个教名,你就猜到这人家庭的姓氏。请你快对我作出解释,否则我就控告你,你会被波尔多议会判处火刑。”
“啊!这一次你承认了,”年轻贵人又说,“让你上当并不需要很狡猾。你将作为你对手的埃珀农公爵的名字讲出来,显而易见,你一提某个叫娜农的女人,当然就是娜农·德·拉蒂格了。据说她美貌超群,十分富贵,才智横溢。公爵对她神魂颠倒,他处理政务象他以往管理居耶纳那样,她几乎与他同样熟练……你是要去找这个女人吧?”年轻贵人以责怪的口吻问。 “的确,是的,我承认。既然我说出了她的名字,我就不改口.况且,娜农是不被赏识、受人中伤的人。娜农是个迷人的女子,只要她认为应该守信用,就会很守信用;对她真爱的人,她会非常忠诚。我今晚要与她共进晚餐,可是公爵将饭锅踢翻了。你要我明天把你介绍给她吗?让他见鬼去吧!必需让这位公爵或迟或早返回阿让!”
“谢谢,”年轻贵人以冷漠的语气说,“我只是听说过拉蒂格小姐名字,不想进一步结识她。”
“唉!你错了,要命!”
“我是路过这里,”他说,“今晚我还得赶路。”
“哦!当真!你在离开这里以前,至少会让我知道如此巧妙救我性命的仁慈骑士是谁吧。”
“我是康贝子爵。”
“啊呀!”对话的旅客说,“我听说过迷人的康贝子爵夫人,她在波尔多四周广有良田,她是亲王夫人的朋友。”
“她是我的亲戚,”年轻贵人激动地说。
“真的,我祝贺你,子爵,因为大家都说她无以伦比;我希望如果天赐良机的话,你把我介绍给她。我是卡诺尔男爵,纳瓦伊军团中的一名上尉,眼下正享受埃珀农公爵根据拉蒂格小姐的建议,极情愿给我的假期。”
“卡诺尔男爵!”现在轮到子爵惊叫了,他好奇地看着男爵,想到在风月情场中这个很响亮的名字。
“你认识我?”卡诺尔问。
“只是久闻大名,”子爵回答。
“不是臭名昭著吧?有什么办法呢,人都离不开本性.我偏爱动荡的生活。”
“你是完全自由的人,先生,过着你想过的生活,”子爵回答。“不过,请允许我提个想法。”
“什么想法?”
“是这样,因为你,这个女人的名誉受到严重影响,而公爵因为失望要对你进行报复。”
“见鬼!你这么认为?”
“当然,对于一个女人……轻佻……拉蒂格小姐颇具有女人味,而且因你而受到连累,你应注意她的安全。”
“你的确讲得有理,我年轻的朋友,我在你迷人的谈话中竟忘了我作为贵族人士的义务;我们会被出卖,公爵很可能会知道一切。的确,只要娜农预先得到通知,她是个机灵人,我会把事情托付给她,让她向公爵求饶。哦,哦!你知道战争吗,年轻人?”
“还不晓得,”子爵笑着说。“不过,我相信到时候我会学习的。”
“那好!先来第一课。你知道在巧妙的战争中,若力量不起作用,就要采用谋略,那么就帮我使用计谋吧。”
“我求之不得。但是,用什么方法呢,你说?”
“旅店有两个门。”
“我对此不清楚。”
“我知道,我!一个朝大路开,另一个朝田野开。我从通向田野的门出去,绕半个圈子去敲娜农所住房屋后边的小门。”
“哦,让人在那里突然抓到你!”子爵叫道,“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谋略家!”
“会有人突然抓我?”卡诺尔又问。
“当然。公爵等得不耐烦,又见你不从这里出来,必然会到那所房子去。”
“是的,不过我只是到那里去一会儿就出来。”
“一旦走进去……你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肯定会如此,年轻人,你是个术士,”卡诺尔夸赞。
“你会在他眼皮底下遭到袭击,也许被杀死,这就是结局。”
“啊!有大衣橱,”卡诺尔说。
“哦!”子爵说。
这一声“哦”是以十分富于表情的语气发出的,它包括着那么多隐蔽的指责、那么多羞耻心和敏感,致使卡诺尔突然停下来。尽管在昏暗之中,他仍用眼睛仔细盯住靠在窗边的年轻人。
子爵感受到了这目光的所有份量,便以诙谐的神色说:“实际上,你说得有理,男爵,到那里去吧。但是,你要隐藏好,使他们袭击不到你。”
“啊!不,我错了,”卡诺尔说,“是你讲得有理,可是怎么预先通知她呢?”
“我想可以写一封信……”
“谁把信送给她呢?”
“我曾想你会有一个仆从。一个仆从在同样情况下,至多会挨上几棍,而一个贵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的确,我昏了头,”卡诺尔说,“卡斯托兰做这种事是最好不过了。况且我怀疑这个怪家伙与那家里的人有勾结。” “你极明白,这里一切都好安排,”子爵说.
“是的,你有笔墨纸吗?”
“没有,”子爵说,“可是下边有。”
“对不起,”卡诺尔说,“不过,老实说,我不知今晚落到我头上的事,我一错再错,管它呢!多谢你的建议,子爵,我从即刻起就按你的建议行事。”
卡诺尔已经仔细看了年轻人一阵时间,现在仍固执地望着。然后,他出门,走下楼梯。而子爵却有些焦虑不安,低声地说:
“这与我关系重大呀!他会认出我吧?”
然而,卡诺尔已经下楼了。他极忧虑地看了看比斯卡罗把鹌鹑、山鹑和好的吃食都放进一个柳条筐中.他的助手将筐子顶在头上,这也许是另一个人将要吃的东西。他问了问卡斯托兰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让人送来笔墨纸,就给娜农写了下面的信:
亲爱的夫人:
如果造物主赋予你在黑暗中具有看见东西的能力,那么你美丽的眼睛就会看到,离你门口百步远的树林里,埃珀农公爵正藏在那里等我,以便把我杀死,并且要严重损害你的荣誉。我既不怕死,也不怕使你失去安宁。请你还是放心呆在那里吧。至于我,我会多少利用你曾让我作过保证的假期,利用这点自由时间来看你.我要去哪里,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去什么地方。不管怎样,在风暴过后,不要忘记你的逃亡者。有人在金牛旅店会告诉你关于我的去向。你会感谢我的,我希望从我责无旁贷的牺牲中得到这个。但是你的利益比我的娱乐更重要。我说我的娱乐,因为打败化装的埃珀农先生及其打手们,我会感到开心。因此,亲爱的夫人,请相信我对你的忠诚,尤其是对你的忠贞。
卡诺尔在这封充满加斯科尼人自吹自擂的书信签上名。他知道此信对同样是加斯科尼人的娜农会产生什么效果。然后他叫过他的仆从:
“来呀!卡斯托兰,老实告诉我,你同弗朗西娜特小姐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对这个问题颇感惊奇,“我不知是不是会……”
“不要紧张,自命不凡的家伙,我对她不打一点主意,你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我要问的仅仅是一些情况。”
“啊,在这种情况下,先生,就是另一回事了。弗朗西娜特小姐聪明过人,很欣赏我的才干。”
“这样,你岂不是与她打得火热了,无赖先生?很好。那么,带上这封信,从草场那边去。”
“我知道路,先生,”卡斯托兰自负地说。
“那好。你就去敲后门.你大概也知道这个门了?”
“那当然了。”
“那就更好了。那么,就走这条路,去敲后门,把信交给弗朗西娜特小姐.”
“这种事,先生,”卡斯托兰快活地说,“我可以……”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连来带去给你10分钟。要把这封信立即转交给娜农??德·拉蒂格小姐。”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意识到可能会有不如意的事,于是说,“如果人家不开门呢?”
“那你就是个笨蛋,因为你会有某种特殊的敲门方法,由于采用这种方法,人家就不会让一个风流男子留在外边;如果出现另一种情况,那么我作为一个高贵的人,就会很同情一个象你那样为我服务的废物。”
“我有一个方法,先生,”卡斯托兰以自负的神情说,“我先敲间隔一样的两下,然后再敲第三下……”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敲门,这无关紧要,只要人家给你开门就行.去吧,如果你遭到了袭击,就要把信吞下,不然的话,即使人家没割掉你的耳朵,我也会在你回来后割掉的。”卡斯托兰象闪电似地走了。走下楼梯,他停下来,不顾一切规矩,把信塞进靴子筒里,然后向饲养场的门出去,绕了一个大弯,象狐狸似的穿过灌木丛,象猎兔狗似地越过一道道深沟,来到这家的后门口。他用对主人所说的特殊方法敲门,效果十分明显,门立即开了.
10分钟之后,卡斯托兰极顺利地回来了,对主人说,那封信已交到了美丽的娜农小姐手中。
卡诺尔利用这10分钟时间,打开旅行箱,准备睡衣,并且支起桌子。他听了卡斯托兰的报告,喜形于色,往厨房转了转,高声下达关于晚饭的命令,同时象一个急于等待睡觉时刻的人,不停打着呵欠。这种伎俩的目的是,如果埃珀农公爵暗中派人监视他的话,就让他知道,男爵根本不想离开旅店再往前赶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进攻之心的旅客,只是在这里吃饭睡觉。的确,这计划收到了男爵所预期的结果:一个躲在餐厅最昏暗角落饮酒的农夫打扮的人,叫来男侍,付过酒钱,站起来,毫不假装地走了出去,口中还嘟哝着小调儿。卡诺尔跟到门口,见他往树林方向走去。10分钟之后,他听到好几匹马走远的声音:埋伏撤消了。
于是男爵走进来,心思完全不在娜农那里了,只想以最开心的方式度过这个晚上。因此他命令卡斯托兰去准备纸牌与骰子,并在这件事干完后,还要他去问康贝子爵是否愿意接待他。
卡斯托兰按主人的话去办了。长诺尔来到子爵门口,见有一个白发老仆从,把门留一道小缝。那人以极厌恶的目光回敬他的恭敬。
“现在不行,子爵先生正有事忙着。”
“那好,我等,”卡诺尔说。
这时,卡诺尔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很高的声音,为了消磨时问,他就去看看旅店中这个重要部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那个送饭的厨房小学徒半死不活地回来了。在那条路拐弯的地方,他被4个人逮住了,盘问他晚上出去转悠的目的。小伙计说他是为那座孤独房屋中的夫人送晚饭,那伙人就剥掉了他的软帽、白上衣和围裙。4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位穿上说明他职业特征的衣服,用头顶上柳条筐,取代厨房小学徒,往那座小房子送饭。10分钟后,他返回来,低声同一个象是头目的人交谈了一会儿。于是把衣服、帽子和围裙又交给小学徒,并把筐子放在他头上然后从后而踢了他一脚,让他从应滚的路上滚蛋.可怜的学徙再不敢奢望什么,抱头鼠窜,跑回旅店门口时已吓得半死,倒在地上,人们正刚刚把他扶起来。
大家对小学徒的险遇都很不理解,只有卡诺尔除外。但是,由于他一点也不想说明原因,就让店主、男侍、女仆、厨师和厨房小学徒们在五里雾中去猜测推断,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卡诺尔上楼去找子爵,因想到第一次他让卡斯托兰传达他求见的愿望遭到拒绝,如果他仍采取刚才的步骤,就必然再次遭到拒绝,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住室中间支起一张被灯光照亮的桌子,上面摆了两副餐具,只等上菜,就算是齐备了.
卡诺尔看到两副餐具,似乎从中得到了高兴的兆头.然而,子爵一看见他,骤然站起身来。显而易见,他的来访令子爵大为惊奇:那另一副餐具并非象他所想的那样,不是为他准备的.
“我能否知道,男爵先生,”子爵客气地迎面走向他,问道,“出现了什么新情况,使我荣幸见到你的来访?”
卡诺尔对这种不热情的接待有点惊讶,回答道:“噢,情况很正常。我饿了,我想你也饿了。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想荣幸地请你与我共进晚餐。”
子爵以明显不信任的眼神看了卡诺尔一眼,好象感到有些窘迫,难以答复。
“以我的名誉作担保!”卡诺尔笑道,“好象我让你感到害怕,你还是佩带四类技徽章骑士吗?人家要你供奉神职,或者你的可敬家庭是在对卡诺尔家族的恐惧中把你培养大的?喂,好了!我只不过是要你与我同桌进一会儿餐罢了.”
“下楼到你那里是不行的,男爵。”
“那好,就不下楼去我那里了,既然我已经上楼到你这里了……”
“也不行,先生。我在等一个人。”
这话让卡诺尔惊讶了。
“啊!你在等人?”他问。
“是的。”
“哦,”卡诺尔沉默了片刻说,“说实在的,我倒几乎真愿意你让我继续赶路。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比无聊地呆在这儿强。不过由于你的劝说,你毕竟帮了我的忙,我觉得对你表示感谢还是应该的。”
青年人涨红了脸,走近卡诺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先生,我深知自己很不礼貌,因此,若不是有要紧事情,有家中的事要同我等待的人谈,那么有你在场,是我的荣幸与快乐,尽管……”
“哦!”卡诺尔说,”你不必多说了,我决定不再打挠你们了。”
“尽管,”年轻人继续说,“我们偶然相识,尽管这是一种短暂的关系……”
“为什么这样?”卡诺尔问,“相反地,用这种方法也能结成长久真诚的友谊。你认为出自于偶然的事,实际上却是天意的巧妙安排。”
“天意,先生,”子爵笑道,“要我在两小时后离开这里,并且极有可能我将与你背道而驰。你十分友好地对我表现出友谊,我无法接受,请理解我的遗憾,但我欣赏这种友谊的价值。”
“说真的,”卡诺尔道,“你果真是个怪小伙子,你的仁慈激情首先使我想到你性格之外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好象你是故意作出来的。的确,我无权苛求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受恩人,你对我做出了许多,我无权从一个陌生人那里期待更多的东西。但在实际上,子爵,这也使我付出了代价,演独脚戏不是我的习惯。”
实际上,尽管卡诺尔说过这番话,尽管他说决心抽身走开,但他并没有离去,好象有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东西使他呆着不动。他感到无法抑制地被子爵所吸引。但是子爵却提着灯,走近卡诺尔,面带迷人的微笑。
“先生,”他说着伸出手来,“不管怎样,不管我们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但是请你相信,我对能多少为你做了一点小事而感到高兴。”
卡诺尔只想到恭维,他抓起子爵伸出的手。然而,子爵那只手并没有回应他那只有力大手的友好紧握,而是颤抖着,不冷不热地抽了回来。卡诺尔明白,一句客气话所包容的意思,他也明白子爵示意他离开,就是真想让他离开,因此他不免感到沮丧,特别是感到迷惑不解。他一面想着,一面抽身走了出来。
卡诺尔走出门时,他见子爵的那位老仆微笑着,从子爵手里接过灯.客气地把卡诺尔送到楼下的住室里,然后老仆从又走上楼,见子爵仍在楼梯上头等着他。
“他做什么?”子爵低声问道。
“我想他决定独自进晚餐,”老仆从说。
“那么,他不会再上楼了。”
“我至少这样希望。”
“去雇马吧,蓬佩,一定得抓紧时间。”子爵倾耳听了听,又说,“这是什么声音?”
“好象是里雄的说话声。”
“还有卡诺尔的声音。”
“好象他们在争吵。”
“正相反,他们认出了对方,你听。”
“但愿里雄什么也不说。”
“哦!没什么可怕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嘘!”
两个偷听者住了口,听到卡诺尔的声音。
“两副餐具,比斯卡罗师傅,”男爵高声说,“里雄先生与我一道进晚餐。”
“不不,谢谢,”里雄回答,“这不行。”
“怎么!你也要象那位年轻贵人一样独自用餐。”
“什么贵人?”
“住在楼上的那位。”
“叫什么名字?”
“康贝子爵。””
“你认识子爵?”
“哦!他救了我的命。”
“他?”
“对,对。”
“怎么回事?”
“同我一起吃饭,席间我讲给你听。”
“我不能,我要同他一起进餐。”
“的确,他在等一个人。”
“是我,因为我迟到了,所以请允许我离开你,男爵,行吗?”
“不,要命,我不允许!”卡诺尔叫道,“我想的是吃饭有个人陪着:你们同我一起进晚餐或者我同你一起进晚餐。比斯卡罗师傅,两副餐具。”
但是就在卡诺尔转身去看他的这道命令是否已经执行时,里雄已溜进了楼梯,迅速跨上一个个台阶。在来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的手碰到一只小手,将他拉进康贝子爵的住室,并且随身将门关上了,为了安全起见,又拉上了双道门栓。卡诺尔转眼之间,见里雄不见了,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只好独自在餐桌边坐下来。他低声抱怨着:“的确,在这处可咒的地方,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同我过不去:一些人要迫杀我,另一些人象躲瘟神地躲我。见鬼!我的食欲减退了,我感到忧郁,今天晚上,我会象法国雇佣的德国兵那样半醉。喂!卡斯托兰,到这里来,让我揍你。啊呀!可是,他们关在楼上的房间里好象在策划阴谋!啊!我真是双料笨牛!他们的确在密谋,不错,这就对我解释了一切。现在他们为谁而密谋呢?难道是为了那位国王的助手?为了亲王们?为了议会?为了国王?为了皇后?为了马扎兰先生?老实说,他们爱密谋反对谁就反对谁,这与我毫不相干,我的食欲又来了。卡斯托兰,让人上饭,来给我倒酒,我宽恕你。”
卡诺尔开始达观地吃原先为康贝子爵准备的晚餐,由于没有准备新的食物,比斯卡罗师傅只得为他重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