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卡诺尔比前一天的情绪还要好。康贝子爵也显得十分快活,十分坦然。篷佩自己不断开玩笑,同时给卡斯托兰讲述他昔日的战友。整个上午他们都过得很开心。午饭时,卡诺尔借口离开了子爵,说是他给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写一封长信,预先告诉朋友,说他将去拜访另一位朋友,那人住在离普瓦蒂埃三、四里远的地方,几乎就在大路的边上。卡诺尔询问了这位朋友,并将这位朋友的名字告诉给旅店主,在他到达若尔内村前不久,得到朋友的答复。他将会找到这位朋友的家,看见两座小塔,就认出了那家的房子。因为卡斯托兰得离开这一行人去送信,而卡诺尔自己则一直走到子爵的身边,让子爵预先指定这一站的住处。篷佩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有一张小地图,子爵提出在若尔内村留住一宿。卡诺尔甚至没提出一点异议,还将奸诈的计划大声讲出来:
“篷佩,如果你仍象昨天那样被派作安排住宿官,那么请你记住,如有可能,让我的住室挨着你主人的住室,以便我们能闲谈几句。”
奸诈的篷佩与子爵交换了一下眼色,微笑了一下,决定对卡诺尔说的话不作任何反应。而事先已得到指示的卡斯托兰,过来取信,按命令要求,将到若尔内去。
至于说到搞错旅店,那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若尔内只有一家旅店,叫做格朗一夏尔马特尔旅店。
他们重新上路。在离他们吃晚饭的地方普瓦蒂埃500步远处,卡斯托兰走上一条向左拐的道路。他们又走了近两个小时,卡诺尔终于根据所得到的指示,认出了朋友家的房屋。他指给子爵看,接着离开了子爵,同时又请篷佩安排他的住室,然后走上左边的一条斜路。
子爵完全放了心,昨天的一幕无可争议地过去了。他看到这一天顺利过去了,没有一点卡诺尔影射的迹象,他不再怕卡诺尔会扰乱他的意愿。一旦他觉得男爵只是一个普通、快活和颇有风趣的旅伴,他只求结伴将路途走完,因此,也许因为子爵认为过于谨慎没有必要,也许因为他不愿支走侍从,一个人在大路上行走,所以这次篷佩并没有被派去预先安排住处。他们到达若尔内村时已经是夜晚,大雨倾盆。能弄到一个暖和的房间就是幸福。子爵急于换衣服。他得到了这样的房间,并让篷佩给卡诺尔安排房间。
“这事已经妥了”,自私的篷佩只想赶快躺下,他说,“老板娘许诺来张罗此事。”
“那好,我的必用品呢?”
“在这儿。”
“我的那些小瓶子呢?”
“在这儿。,,
“谢谢……你睡在哪里,篷佩?”
“走廊尽头。”
“我若有事要叫你呢?”
“这是摇铃,老板娘会来……”
“行了,门关好了吗?”
“先生能看得见。”
“没有门拴!”
“没有,可是有一把锁。”
“好,我从里面上锁。没有其他出口吗?''
“据我所知,没有。”
篷佩拿着蜡烛,在房内转了一圈。
“外板窗结实不?”
“挂钩已经扣好了。”
“好.你去吧,篷佩。”
一个小时之后,卡斯托兰来到旅店,他的房间挨着篷佩。不用猜就知道,他点着脚尖来开卡诺尔房间的门。
卡诺尔心里突突跳,早已躲进旅店里,让卡斯托兰先把房门锁上,让人指了指子爵的房间,就上了楼。
子爵刚要上床,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我们已经知道,子爵很胆小。因此,这脚步声使他身子颤抖,他倾耳细听。
脚步声在他房门口停下来。
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是谁呀?”问话声显得如此害怕,使卡诺尔竟听不出他的声调来,幸亏他曾有机会多次研究子爵声音的变化。
“我!”卡诺尔说。
“怎么!你?”子爵的声音由惊恐到害怕了。
“是的。你知道,子爵,旅店里再没有床位了,没有一个空房间……你那个笨蛋篷佩没有想到我……这个地方没有第二家旅店……由于你的房间里有两张床……”
子爵恐惧地望了望摆进凹室里的两张床,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
“喂!你明白吗?”卡诺尔继续说,“我来要张床铺。快来给我开门,我求你,因为我冷死了……”
卡诺尔听见屋内一阵忙乱,有衣服弄皱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好了,好了,男爵,”子爵的声音越来越惊恐,“好了,我来了,我跑来了……”
“我在等着……可怜可怜,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愿看到我被冻僵,就快一点。”
“对不起,因为我已经睡下了,你知道……”
“瞧,好象你屋内在亮着灯?''
“不,你搞错了。”
灯光立刻灭了,卡诺尔并不抱怨。
“我来了……我找不到门,”子爵继续说。
“我很相信,”卡诺尔说,“我听到了你在房内另一端的声音……往这儿来……”
“啊!因为我要找摇铃,叫篷佩。”
“篷佩在走廊另一头,根本听不见……我原想叫醒他问点什么,可是,唉!毫无办法,他睡得象个聋子,根本听不见。”
“那么,我来叫老板娘……”
“算了!老板娘会把床让给旅客,自己去睡顶楼吗……没一个人会来,亲爱的朋友……况且,为什么要叫醒他人呢?我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我……”
“你,你为我开开门,我感谢你。我会摸到我要睡的床,躺下来,这就完了。因此,开门呀,我请求你。”
“可是”,子爵失望地说,“应该能找到其他的房间,哪怕没有床……不可能没有其他房间,让我们去叫叫人,找一找……”
“喂,亲爱的子爵,快10点半了……你要吵醒整个旅店……人们会以为房子着火了……这会闹得大家一夜睡不成,这很遗憾,因为我很睏……”
这最后的宽心话显然使子爵有点放心了。细小的脚步声往门口靠近,门开了。
卡诺尔走进门,随身把门关上。子爵打开门后,便匆匆走到一旁。
男爵觉得房间里很暗,因为炉中的最后几块木炭快要熄灭,只发出一点弱光。室内空气温暖,充满最奢华化妆品的各种香味。
“啊!谢谢!子爵,”卡诺尔说,“因为在这里的确比在走廊里好。”
“你想睡吧?男爵?”子爵说。
“是的,当然……指指我的床,你对房间熟悉……或者让我点起蜡烛。”
“不,不,用不着!”子爵连忙说,“你的床在这儿,靠左。”因为子爵的左边就是男爵的右边,男爵就往右走,碰到一面窗,窗子旁边有一张小桌子,子爵在慌乱中在这张小桌上将小摇铃找了那么久。没想到他很偶然地将小摇铃放进了口袋里。
“可是,你说什么呢?”他叫道,“喂,子爵,我们玩捉迷藏吗?……你至少会喊叫,警告有危险吧!但是,你这样在黑暗中捣腾什么呢?”
“我找摇铃,叫篷佩。”
“可是你找篷佩究竟有何用?”
“我想……我要他在我的床边搭个床……”
“为谁呢?”
“为他。”
“为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子爵?……侍从住在我们的房间里!算了!你象个胆小得可怜的小姑娘.哼!……我们是相当大的孩子了,是可以自卫了。不,请你将手伸给我,把我引到我的床边,我找不到……或者……点蜡烛来。”
“不,不,不!”子爵叫道。
“既然你不愿将手伸给我”,卡诺尔说,“你至少递给我一根绳,因为我置身于真正的迷宫中。”
他伸着胳膊向前走,向有声音的地方走。但是,他走近时,看见一个黑影掠过,象飘过一股香风。他双臂一搂,象维吉尔笔下的奥尔浦斯,一无所获,他只搂到了空气。
“那儿!那儿!”子爵在房间的另一头说,“你快摸到你的床了,男爵”。
“两张床中哪个是我的?”
“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不睡,我。”
“怎么!你不睡觉!”卡诺尔针对他的不谨慎说,“那你又干什么呢?”
“我在椅子上过夜。”
“得了吧!”卡诺尔说,“我的确忍受不了这种孩子气。来吧,子爵,来呀!”
卡诺尔借助于炉中瞬息明亮的火星光束,看见子爵身上披着一件大衣,蜷曲在窗子与五斗柜之间。
这束光虽然很短暂,但足以引导男爵,并且让子爵明白他完了。卡诺尔伸着胳膊,径直向子爵走去,尽管室内黑暗,但是可怜的子爵知道,这一次他摆脱不了追逐他的男爵了。
“男爵!男爵!”子爵结结巴巴地说,“不要向前走,我恳求你。男爵,别动,如果你是高尚的人,别再往前走一步。”
卡诺尔停下来,子爵离他十分近,他听得到她的心跳,他感到她喘出来的热气。同时,一股令人陶醉的香水味和年轻美人肌肤散发出的香气,比鲜花的香味还要馥郁一千倍,将男爵包围着,夺去了他所有听从子爵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有升腾的欲望了。
然而,他仍然在原地呆了片刻,双手伸向子爵制止他前进的手,感觉到只要再冲一步,就可以触到了这两天他欣赏的那个敏捷柔美的身子。
“可怜,可怜!”子爵以春心初荡、又不无娇怯的声音说,“饶了吧!”这声音勉强吐出嘴唇,卡诺尔感到那个迷人的身子从护壁板上滑下来,跪倒在地上。
男爵的胸部起伏着喘气,恳请他的人那种语气让他明白,对手已经被他降服了一半。
男爵又走了一步,伸出手,碰到了子爵合掌恳求他的那双手。现在子爵甚至连喊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几乎是痛苦地叹息了一声。
突然,窗外响起了飞奔的马蹄声,急促的踏地声回荡在旅店门口。敲门声夹杂着叫喊声,又喊又敲门。
“卡诺尔男爵先生!”有人叫道。
“哦!谢谢,上帝呀!我得救了,”子爵心中叨念着。
“该死的畜牲!”卡诺尔说,“不能明天早上来吗!”
“卡诺尔男爵先生!”那人仍在喊,“卡诺尔男爵先生!我即刻有话要对你说。”
“唉,怎么了?”男爵后退一步说。
“先生,先生,”卡斯托兰在门口说,“有人问你……有人找你。”
“废物,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信使。”
“谁派来的?''
“埃珀农公爵先生。”
“要我干什么?”
“为国王效力。”
听了这句富于魔力的话,应该听从的话,卡诺尔低声抱怨着开了门,走下楼梯。
人们听到蓬佩正在鼾声大作。
送信人已走进旅店,在一间小矮房中等待着。卡诺尔走进去,看到了送信人。看着娜农的信,脸色变得苍白。因为正如读者诸君已经猜到的,送信人正是库尔托沃本人。他比卡诺尔晚动身将近10个小时,全靠拼命追赶,才能在第二站追上。卡诺尔向库尔托沃问了几个问题,所得到的答复是刻不容缓。他将信又看了看,信的结尾的用语是:“你亲爱的妹妹娜农”。这使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说,拉蒂格小姐以他为兄长来搪塞,已经摆脱了困境。
卡诺尔曾好几次听娜农以不满意的口吻讲到她的这位兄长,今天竟让他卡诺尔取代了那人的位置。这更让他不乐意听从公爵的差使。
“好吧,”卡诺尔对库尔托沃说,既没有在旅店里为他开个单间,也没有掏钱给他,而在另外的所有场合下,卡诺尔总是要那么做的。“好了,告诉你的主人,你追上了我,并且我即刻就去执行命令。”
“对拉蒂格小姐呢,我对她没什么要说的吗?”
“哪儿的话!你对她说,她兄长欣赏让他出差的感情,并且对她说我很感激她。―卡斯托兰,备马!”
送信的库尔托沃对这种冷酷的接待十分惊讶。卡诺尔对他没说别的事情,转身上楼去子爵的房间,发现他面色苍白,浑身哆嗦,又穿好了衣服。壁炉上已点起了两只蜡烛。卡诺尔对放床的凹室投去深为遗憾的一瞥,特别是望了望两张摆在那里的床,其中的一张有轻微短暂压过来的痕迹。子爵顺着卡诺尔的目光望去,羞答答的,脸上腾起了红云。
“满意了吧,子爵,”卡诺尔说,“在今后的旅途中,你总算摆脱了我。我要去为国王效力。”
“什么时候走?”子爵仍以不太放心的语气问。
“即刻,我去芒特,好象宫廷在那里。”
“再见,先生,”子爵勉强回答道,他让自己坐下来,不敢对卡诺尔再望一眼。
卡诺尔向他走近一步。
“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卡诺尔动情地说。
“谁知道呢?”子爵试图面带微笑地说。
“我会永远记住你,答应我一件事。”卡诺尔将手放在胸口说,声音与动作极为和谐,让人对他的真诚不会产生一点怀疑。
“什么事?”
“就是你有时想想他。”
“我答应你。”
“不……生气……”
“当然。”
“支持这种保证的证明呢?”卡诺尔问。
子爵向他伸出手来。
卡诺尔抓住这只颤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他还有更大的心愿,将这只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热烈地去吻,然后冲出房间,口里低声嘟哝:
“啊!娜农!娜农!你弥补得了你给我造成的损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