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三天到了,是完成皮埃尔·勒内计划的一天。春天通常被称作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但这年春天是法国春季中最坏的一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这一天也不例外。
牛毛细雨落在尚蒂利的花坛上,灰蒙蒙的雾气使花园中的树丛和猎场中的高大乔木变得模糊不清。在宽敞的院子里,拴马桩上拴着50匹已备好鞍的马。马儿低着头,目光忧郁,焦躁不安地用蹄子刮地。猎犬每群有12只,粗声喘气等待着,还夹杂着长长的呵欠声,它们共同努力,试图引来跟班,他正在擦着耳朵和颊髯上的雨水。
身穿鹿皮制服的管理猎犬仆人,背着手,猎号斜挂在身上,在这儿或那儿走动。几个经过罗克鲁瓦战役或兰斯战役恶劣天气和露营锻炼的军官,冒着雨水,毫不躲避。他们在大阳台或楼外的台阶上三三两两交谈,缓和了等待的烦恼。每个人都预先得知这是举行仪式的日子,因此都庄重地来看昂格伊安公爵第一次穿男人短裤,并且第一次打猎。所有为亲王服务的军官,所有这个煊赫家族的客人,都被勒内下请柬邀请来。他们匆匆赶到尚蒂利,当作一种责任来完成。由于布尔德罗医生的一份关于病情好转的报告,大家对老亲王夫人的担心算是消散了。老亲王夫人放了血,今天上午已开始服用了催吐药,这是当今世界最有效的万能药。
10点钟,孔代夫人的所有宾客都到了,每个来宾都出示信件,然后被引见,那些偶然忘了带信的人由勒内作证,对把门的瑞士人点点头,也让进来。应邀而来的人加上这里的仆人,共有八、九十人。大多数人围着一匹高傲的骏马,这马除了备上一个法国式的大鞍子之外,前面还有一个带靠背的天鹅绒小鞍子,这是让昂格伊安公爵小少爷坐的,他的侍从维亚拉坐在后面的大马鞍上保护他。
然而,这时仍没人发话去打猎,好象在等待别的客人。10点半,三位贵族人士带着六名全副武装的仆人走来,他们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好象要周游欧洲。他们走进城堡,看见院里一下子树起了那么多柱子,他们想把马拴在这些桩子上。
这时立即有一个身穿蓝衣、打着银色肩带的仆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戟。新来的一行人衣服湿透了,靴子边沾上了污泥,可以看出他们走了很长的路。
“先生们从何处来?”那个瑞士人执着戟说。
“从北方来”,其中的一位骑士说。
“到哪里去?”
“去奔丧。”
“何以为证?”
“看我们的黑纱。”
的确,三个贵人的剑上都绑着黑纱。
“请原谅,先生们,”于是那个瑞士人说。“城堡任你们支配,有准备好的饭菜,有温和的室内散步场,仆人们等待着你们的命令;至于你们的随从,膳房会招待他们的。”
这三个贵族是坦诚的乡下人,又饿又好奇,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绳扔给他们的仆从,往旁边的餐厅去了。一名侍从在门口等着他们,为他们作向导。
这时孔代家的奴仆从随从奴仆手里接过马缰绳,将马拉进马厩,进行刷洗,并用草把来擦,用同一个饲料槽中的燕麦和一个喂草架上的稻草来喂。
3个贵族人士刚刚在餐桌边坐下,另外6个骑士和6名也是全副武装的侍从走了进来,也把他们的马拴在柱子上。那个执戟的人已得过硬性命令,他走近新来的人,又重复对他人问过的话。
“你们从哪里来?”他说。
“从庇卡底。我们是蒂雷纳的军官。”
“你们到哪里去?”
“去奔丧。”
“何以证明?”
“看我们的黑纱。”
他们象刚才来的那些人一样,长剑尖上吊着黑纱。对这后一批人同样客气接待,他们去坐到桌子旁边了;对他们的马同样给予照料,拉进了马厩中。
从10点到中午,或三三俩俩,或三五成群,或只身一人,或衣着鲜丽,或粗布衣衫,陆续来了上百名骑士,都带着武器和装备,那个手执戟的瑞士人以同样的方式加以盘问。被问的人说出他们来自何地,都说去奔丧,并且亮出他们的黑纱。来宾吃了午饭,互相结识,他们的仆人喝了清凉饮料,他们的马在歇息。勒内走进来宾集中的大厅,对他们说:“先生们,亲王夫人让我代表她向诸位表示感谢。感谢你们给她面子,到她家作客,并且还到拉罗谢富科先生那里去,参加他为亡父举行的葬礼……请把这里看作是你们的家,并请你们参加围猎消遣。打猎定在今天下午,这是为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而设,他今天第一次穿男人短裤。”
大家对勒内讲话的第一部分表示低声的赞同与感谢。勒内是精明的演说人,为产生某种效果故意顿一顿。
“打猎之后,”勒内继续说,“你们将与亲王夫人同桌进餐,夫人想亲自对诸位表示感谢。晚饭后,你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一些贵族人士对这样的安排非常在意,这好象有点触动了他们的自由意志。但是,这大概是拉罗谢富科先生预料中的事,他们等待着同样的事情,因为没有一个人说什么,有些人去看他们的马,有些人又去收拾他们的行李,以便不辱没亲王夫人的目光;有些人仍坐在桌边,交谈时事,这正好与今天的事有着某种一致性。
很多人在大阳台下散步。昂格伊安少爷最后一次让女性收拾打扮后就要在阳台上出现。这位小王爷在他的套间中与他的奶妈和摇摇篮的女人们在一起,并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但是他已经充满了贵族的自豪感。他以不耐烦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他第一次要穿的富丽、但却庄重的衣服。这是黑天鹅绒的布料,银灰色绣花,使他的华丽服装具有丧服的特色:他的母亲不惜一切要被人看作是寡妇,想在他人议论中加进这么一句话:可怜的孤儿亲王。
但是,并不是亲王小少爷以贪婪的目光去看作为他男性标志的华丽衣服,而是离他两步远的另一个孩子贪婪地去看他幸福伙伴周围的奢华。他只比亲王小少爷大几个月,脸蛋红润、金发,引人注目、健壮有力,生龙活虎;他已经几次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便斗胆走近放着华丽衣服的椅子,偷偷捻一捻衣料,并且抚摸一下绣花,小亲王在另一边正在细心地观看。不过这一次小亲王目光收得很及时,皮埃罗将手收得太迟了。
“当心!”小亲王尖刻地叫道,“瞧你,皮埃罗,你会弄坏我的男短裤;你没看见这是带刺绣的天鹅绒吗?……人一摸就不鲜亮了……我禁止你摸我的男短裤。”
皮埃罗将招罪的手藏在背后,将双肩扭来扭去。小孩子们在情绪不好时常做出这样的动作。
“别生气,路易,”亲王夫人见儿子脸色很难看,就说.“要是皮埃罗仍动你的衣服,我们就用鞭子抽他。”
皮埃罗赌气的脸变成了威胁相,并说:
“少爷是王子,可我是园丁……要是少爷不让我摸他的衣服,我也不让他玩我的珠鸡……啊!不过,我比少爷身子壮,我……他对这很清楚……”
他这失礼的话还没说完,小王爷的奶母,皮埃罗的亲娘就抓起这个不受拘束孩子的手腕,对他说:
“皮埃罗,你忘了少爷是我们的主人,也是这座城堡和周围一切东西的主人,因此,你的珠鸡也是属于他的。”
“哼!我,”皮埃罗说,“我过去总以为他是我的弟弟……”
“同一个奶母的兄弟,倒是真的。”
“那么,如果说我们是兄弟,我们就应该平分。要是我的珠鸡属干他,那么他的衣服就属于我了。”
奶妈将要指明同一个奶母兄弟与亲兄弟之间的区别,但是小王子想让皮埃罗参观他的完全胜利,因为他尤其想引起皮埃罗的欣赏与向往,不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
“别怕,皮埃罗,”他说.“我不是生你的气,你等一会儿看我骑雪白的骏马,看我的漂亮小马鞍!……我要去打猎,是我来杀黄鹿!”
“啊!对,”皮埃罗傲慢无礼地讽刺说,“你会在马上呆很久的!……那一天你想骑我的驴,可是我的驴把你扔在了地上!”
“是的……可是今天,”小亲王最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代表我的父亲,我掉不下来……况且,维亚拉把我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亲王夫人制止他们再谈下去,于是说,“好了,给小亲王换衣服!下一点的钟声敲响了,所有贵宾都是急等着。勒内,摇铃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