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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卡诺尔和那位通报议员来到消息站在门角的勤务兵,餐厅里没有其他人。
“总督先生,有什么吩咐吗?”勤务兵沉默片刻问。
卡诺尔正在聚精会神地思索,听到勤务兵问他,中断了思路.抬起头来问:
“议员在哪儿?”
“在练武厅,先生。”
“有随从吗?”
“有两个。是波尔多市的民兵。”
“议员长得什么样?”
“小伙子……是估计的,因为他戴顶大毡帽,身上裹着大衣,看不太清楚。”
“他说他是干什么的?”
“亲王夫人和波尔多议会的信使。”
“请他稍等片刻。”卡诺尔说,“我马上去见他。”勤务兵出去传话。卡诺尔正准备去会客,门突然开了,进来的人是娜农。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脸上带着吓人的微笑,一把抓住卡诺尔的手问:
“议会议员.我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娜农,波尔多的先生们想吓唬或者诱惑我呗!”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去见他。”
“免了吧!”
“不行。我不能失礼。”
“啊!我的天哪!”
“你怎么了,娜农?”
“我害怕……”
“害怕什么?”
“你不是说这个议员是来吓唬你,或者引诱你的吗?”
“是呀.议会议员不是吓唬人的能手,就是引诱人的行家……你怕他唬我?”
“啊!不是的!他可能引诱你……”
“你让我不舒服,娜农,……”
“哎呀!我的朋友,我说的是我心中的顾虑……”
“你这么不信任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什么人就当成什么人。卡诺尔,也就是说当成一个心慈但却手软的人!”
“啊哈!”卡诺尔笑着问,“他们到底给我打发来个什么议员?是不是丘比东亲自来了?”
“有可能。”
“你看见他了?”
“没有看见,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作为议会议员,他的声音那么甜……”
“娜农,你疯啦!你让我把话说完,你把我提升为总督……”
“为的是保护我,朋友……”
“你真以为我懦弱得会背叛你?……其实,娜农,你这么不信任我,你是在侮辱我!”
“你决定要见这小伙子?”
“我必须见他。我真讨厌你竭力阻拦我履行我的职责。”
“你是自由的,朋友。”娜农伤心地说,“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说吧?”
“你在什么地方见他?”
“在我的书房。”
“卡诺尔,一句劝告……”
“什么劝告?”
“请你在你的卧室见他,不要在你的书房。”
“你在搞什么鬼?……”
“你不明白?”
“不明白。”
“我的房间紧挨你卧室的套间。”
“你想偷听?”
“站在帘子后面,如果你允许的话……”
“娜农!”
“你让我别离开你,朋友。我相信我福星高照,我会给你带来好运。”
“不过,娜农,假如这位议会议员……”
“又怎么啦?”
“来告诉国家的什么秘密……”
“你难道不能把国家秘密透露给把生命及财产托给你的人?”
“好吧!娜农,你执意要听我们的谈话,那你就听吧。但不要把我们纠缠太久,议员在等着呢。”
“去吧,卡诺尔,你去吧。但在你走之前,感谢你给了我面子!”
娜农热吻恋人的手。
“疯啦!”卡诺尔说着走到她跟前,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样吧,到时候你就……”
“躲在你床帘的后面……我能看见也能听见……”
“你千万不能笑出声,娜农,因为这事关重大。”
“放心,”娜农打保证说,“我不笑。”
卡诺尔叫侍从把信使招呼进他的房间。卡诺尔的房间挺宽敞,家具是查理五世时代式样的,古朴典雅。壁炉上燃着两盏枝形大烛灯,由于房间宽旷,却也并不显得明亮。套间在大房间的顶里头,完全处在半昏暗中。
“你去吗,娜农?”卡诺尔问。
一声低而喘的“是”传到了卡诺尔的耳膜。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卫兵举枪致礼。信使进了屋,眼睛始终盯着给他引路的侍从。信使见到卡诺尔,确信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摘下帽子,大衣往后一推,金色秀发即刻披散在肩头,金色肩带下是苗条的身段,胸脯突起,眼波温柔而忧郁。卡诺尔立即认出是她,康贝子爵夫人。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要见你,这不就来了,这没有食言吧。”
卡诺尔惶惑不安,搓着手坐进安乐椅。
“你!你!”卡诺尔喃喃道“啊!我的天哪!你来干什么?你来这儿问什么?”
“我来问问你,先生,看你是否还记得我。”
卡诺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眼睛,不敢正视这个美貌的灾星。
事实真相至此已经大白,娜农忐忑不安,惊恐失色,虽说已认了这女人是议会议员,但心里又觉得不够踏实,盘算着能如何看上一眼。
“我来问你,”克莱尔继续说,“你是否准备兑现你和我在若尔内那间小屋里许下的诺言:向王后提交辞呈,参加效忠亲王们的阵营。”
“啊!小声!小声点!”卡诺尔急了。
克莱尔发现卡诺尔很紧张,说话时声音颤抖,心里发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
“这儿有其他人?”克莱尔问。
“没有,夫人。”卡诺尔说,“但是,难道隔墙没耳吗?”
“我以为圣乔治岛的墙都挺厚实,”克莱尔微笑着说。“我来想问问你,”克莱尔又说,“你到这儿已经有一周了,或者有10天了,我没有听人提到你。要不是偶然听到,确切地说,要不是说此话的人与你为敌,我真不知道镇守圣乔治岛的是何人。仅在几天前,这个人还对我说,他的失宠是件好事,因为失宠本身得以使他将才能、胆识、精力统统奉献给我参加的那一派……”
娜农控制不住情绪,弄出了响声,卡诺尔惊了一跳,康贝夫人连忙转身问:
“什么声音?”
“没有啥,”卡诺尔回答说,“这是老房子,经常有响声,挺吓人的。”
“如果是别的响声,”克莱尔把手放在卡诺尔胳膊上,“你可别瞒着我,男爵,因为你知道,我决定亲自来找你,说明我们要谈的话意义重大。”
卡诺尔拭去额头的汗珠,脸上挤出一缕微笑说:“你说吧。”
“我想提醒你别忘了那个诺言,同时问问你是否准备兑现。”
“哎呀!夫人!”卡诺尔回答说,“这事已经不可能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打那天以后,发生了不少意料不到的事情,我原以为断了的许多关系现又联络上了。我原以为要挨罚,谁知王后以奖代罚,我受之有愧。现在我加入陛下的那一派,以期……感恩图报。”
一声叹息在空中响起。可怜的娜农大概想听的不是刚才说的那句话,而是另外一句话。
“以期飞黄腾达,卡诺尔先生。我不糊涂,你出身名门,28岁当了中校,镇守一方,我知道这的确不简单,但这只是对才干的自然欣赏,器重你的不光是马扎兰先生……”
“夫人,”卡诺尔不想听,“请你别说了!”
“对不起,先生。”克莱尔说,“这一次不是康贝子爵夫人在给你说话,而是亲王夫人的特使领命见你,因此,她必须完成肩负的使命。”
“说吧,夫人。”卡诺尔一听没有了办法。
“好的。亲王夫人知道你先在尚蒂利,后在若尔内对我先后表白过爱慕之情,对你参加哪个派别很关心,决定派我以议员的身份来做工作。另一位议员也曾做这个工作,可能做得不怎么样,于是,我就把这事应承了下来。因为我想,我比较了解你要参加哪派的实际想法,我能出色完成任务。”
“谢谢夫人。”卡诺尔说完就用手去抓挠胸脯。因为在谈话间歇时,他听到娜农急促的呼吸声。
“我建议你这样,先生……我是代表亲王夫人谢谢,倘若以我的名义,”克莱尔停了一下,又说,“我就把建议的顺序倒过来。”
“你说吧。”卡诺尔瓮声瓮气。
“你把圣乔治岛的管理权交出来,我给你三个条件,你任选其一。第一,这不是我的意思,你别误会,20万金路易……”
“哎.夫人,别扯得太远了!”卡诺尔想就此终止谈话:“我受王后之托行使管理权,这个权力之地嘛,当然是圣乔治岛,我誓死得保护圣乔治岛。”
“先生,这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克莱尔感到伤心,“你想一想,你向我提出要放弃一切,坚决跟我时,当你挥笔向你今天为之效劳的人写辞呈时,你是怎么说的?”
“夫人,在我能自由选择道路时,我向你提出那样的建议,可今天.我不再是自由的……”
“你不再是自由的?'’克莱尔脸色发白,大声问。“你指的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和荣誉已连为一体。”
“好的!听我的第二个条件。”
“有啥用?”卡诺尔不悦,“我给你说了一百遍,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心,你别再引诱我,真的没有用。”
“对不起,先生。”克莱尔义正辞严,“我身负重任,我无论如何得完成。”
“你说吧!”卡诺尔喃喃道,“你这个人心狠手辣。”
“你辞职。我们对你的继任施加的压力会比对你加的压力更有效。再过一、二年,你升到准将军衔了,再到亲王先生的麾下重操旧业。”
卡诺尔伤心的直摇头:
“哎呀!夫人,你为什么难为人呢?”
“你是在给我答复?”克莱尔问,“我不明白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先生。你不是准备在辞呈上签字吗?你不是对站在你跟前,高兴听你侃谈的她说,你要爽爽快快,心甘情愿辞职吗?当我现在要求你辞职时,你怎么不把你在若尔内夸下的海口兑现呢?……”
这一席话像数把锋利的尖刀捅进娜农的心窝,卡诺尔也觉得捅得不轻。
“当时看来是无关紧要的行动,在今天就是背叛行为,可耻的背叛行为!”卡诺尔态度很硬。“我不辞职!我决不交出圣乔治岛的管理权:”
“有话好说,你急什么!”克莱尔一边柔声细气地说,一边不安地东张西望。卡诺尔宁折不弯,使施压者克莱尔感受到了压力,她觉得很奇怪。“现在,请听好最后一条。我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因为我知道,因为我事先说过,你会拒绝前两个条件,物质好处打动不了你的心,我高兴我猜对了。要想使你动心除了名利地位,得有其他的甜头。高贵的使命,少不了高贵的报酬。”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卡诺尔态度软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言罢,卡诺尔摆出了溜走的架势。
克莱尔以为卡诺尔被她说动了心,更深信她后面的话能大获全胜,于是拦住卡诺尔说:
“要给你好处,一定给得像样,不会是蝇头小利;要用金钱买你辞职,这职你辞得无可非议。因为还没有开始,辞职既不是变节求荣,又不是见利弃义,而纯属一种选择。照我说,就以联姻方式酬报你的辞职。假如你对一个女人来说,你很爱她,发誓爱她一辈子,可她对你的表白没有公开做出反应,没有把你的海誓山盟当回事;假如她现在找上门来对你说:‘卡诺尔先生,我是自由的,我有钱,我爱你,请你做我的丈夫,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离开这个同室操戈的是非之地,到法国以外的地方去……’哎,先生,这你不会不答应吧?”
卡诺尔虽然面红耳赤,但对克莱尔的纠缠却置之不理,更不顾黄昏时窗前可看到的康贝家漂亮的小城堡。我们刚才描述的是这场唇枪舌战的全部过程。长诺尔的决心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原因是他看见娜农的头从哥特式的绒帘后面探了出来,尽管光线暗淡,但仍能看清她脸色苍白,披头散发。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回答我!”克莱尔又说,“我不明白你的沉默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弄错了,你不是卡诺尔男爵?在尚蒂利你对我说你爱我,在若尔内又对我说你爱我,向我发誓,在这个世界上你只爱我一个人,准备为我牺牲其他任何心上人,这个人难道不是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回答我!回答我呀?”
一声呻吟,清晰可辨,以致康贝夫人这一次真相信有第三者偷听他们的谈话。她马上神色惊慌,卡诺尔往哪儿看,她也往哪儿看。卡诺尔赶紧将她的视线引开,速度太快,那个面若土色的人她没能看见,况且她站着不动,形若幽灵,谈话的全过程都叫她耐心地偷听了。两个女人暗中相互递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喊叫一声。
娜农消失了。
康贝夫人赶紧拿上帽子,抓起大衣,转向卡诺尔说:“先生,我现在懂了,你所谓的职责与报答的含意了。我知道你拒绝放弃,或者违背的职责是什么。我终于懂了,感情是会被诱惑的。我让你原封不动守着这些感情,这种权利,这种图报。再见,先生,别了!”
她虚摆了个走的架势,卡诺尔没有挽留的意思,她正要走,又想起一桩痛苦的往事。
“再罗嗦一句,先生。”她说,“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了你的忙,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看在所有爱你的人和被你所爱的人的份上,我没疏漏一个人,你千万别去打仗。明天,也许是后天,就有人来圣乔治岛袭击你。你败了,或者牺牲了,我心里都不会好受。”
卡诺尔闻言打了个冷战,头脑一下就清醒了。
“夫人,”卡诺尔说,“万分感谢你刚才对我所做的珍贵的友好保证。哼!让他们来吧!来攻打我!我的天!我有劲叫阵,他们根本没心劲来会我。我需要战斗,我需要在危险中亲眼看着自己再站起来!来吧,危险,死亡。死亡将受到欢迎,因为我知道我得到了你的友谊,你的同情,你的尊重,就是死了,那也死有所得。”
“再见,先生。”克莱尔边说边往门口走。
卡诺尔相随而去。当走到阴暗的过道中间时,抓住克莱尔的手,说了几句话,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克莱尔,”他说,“我比以前更爱你,可是,厄运要我只能以生离死别的方式向你证明我对你的厚爱。”
康贝夫人没有吭声,以嘲讽的微笑作了回答。刚一迈出城堡的门,她就伤心的哭了,喉咙哽得象撕扯般的难受,抓住胳膊,大声喊道:
“啊?他不爱我了!天哪!他不爱我了!我好可怜呀!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