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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贝夫人得知卡诺尔的死讯后吓昏了,抬上床后八天八夜没有动弹,一直在发高烧。
她的侍女们彻夜守护在她的身边,蓬佩守着大门。蓬佩是老仆人,只有当他守候在不幸的女主人床前时,才能唤醒她瞬间的神态清醒。
前来看望康贝夫人的宾客络绎不绝。但忠诚的仆从蓬佩像个老兵,严格执行命令,牢牢守住门户,不让人随便进主人的房间,因为他首先认为一切来访都会惹女主人生厌,其次医生有交待,来人多会引起康贝夫人情绪过份激动。
每天上午,勒内都要到康贝夫人的门口来一趟,但被接待的次数并不比其他人多。有一天,亲王夫人在市郊看望了里雄的母亲以后,亲自率众随从来看康贝夫人。孔代夫人造访康贝夫人的目的,除了向子爵夫人表示关怀之外,主要是显示一下她办事公平,一视同人。
她来看望康贝夫人是假,欺骗王后是真。蓬佩客气地提醒她,他是奉命行事,所以任何男士,甚至包括公爵和元帅,所有女士,甚至包括各位亲王夫人都得服从命令,他不会做因人而异的事。出事之后,对孔代夫人的来访更要严格控制,因为她的到来会使康贝夫人的病情骤变。
其实亲王夫人是来做表面文章,巴不得马上走,正好蓬佩婉言劝阻,她就顺水推舟,率众随从扬长而去。
第九天,克莱尔恢复了知觉。她发了八天八夜的烧,眼泪流了八天八夜。一般来说,人在发高烧时很少流眼泪,可她很特别,活象吕邦的贞女。
正如我们所说,第九天上,当大家实在等得不耐烦,开始灰心时,她的知觉奇迹般的恢复了,眼泪不流了,竟然睁眼睛左顾右盼,看看精心服侍她的侍女,又看看精心守护她的蓬佩,脸上涌出苦涩的微笑。她目光呆滞,用胳膊撑着身子,几个小时呆着不说话,思索着脑海反复出现的同一件事。后来,她不顾体力是否从心,突然说:
“给我穿上衣服。”
侍女们一听惊呆了,纷纷过来相劝。恰好这时蓬佩也来了,他双手合十,恳求她静养。但子爵夫人固执己见,把刚才的话又重说了一遍,口气虽然随和,但态度坚决。
“我说给我穿衣服,你们就给我穿衣服。”
侍女们说服不了她,准备给她穿衣服,蓬佩鞠躬告退。咳!昔日桃腮半颊,而今脸色苍白,瘦得象行将就木之人。她手本来长得很秀美,现在手举起来几乎白得透亮,如同她戴的象牙胸饰,连她身上穿的细麻布上衣都比不上她的手白,皮下血管发紫,一副久病体态哀相。她以前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合体,现在不行了,夸张点说,过去穿着能显出她体态美的衣服,脱下来再穿上就显得又长又肥,撑不起来了。待女们按照她的意愿,给她穿好衣服。梳妆花了不少时间,因为她身体特别虚弱,三次险些昏过去。穿戴停当以后,她起来往窗前走,没有走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好象看到天空和街市就胆战心惊。她折回后坐在桌前,要了笔纸,写信求见亲王夫人。
信写好后,由蓬佩送交给亲王夫人。信送过去10分钟,门外就传来了马车停驶的响声,紧接着仆人进来通报图维尔夫人到了。
“是你写信求见亲王夫人吗?”图维尔夫人问康贝子爵夫人。
“是的,夫人,”克莱尔说,“她不见我?”
“噢!见见见,宝贝。我受她之托过来相告,无论白天黑夜,你随时可以去见殿下,不必写求见信。”
“谢谢,夫人,”克莱尔说,“我这就过去。”
“这怎么行呢!”图维尔夫人,“你这个样子能出门吗?”
“放心,夫人,”克莱尔回答说,“我感觉很好。”
“你马上就去?”
“过一会儿去。”
“我回去禀告殿下。”
图维尔夫人像进来时那样给子爵夫人行了屈膝礼,出门走了。不出人们所料,图维尔夫人不事先打招呼看望子爵夫人的消息传出后,在这个小宫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子爵夫人的处境引起宫廷上下普遍的关注。人们对亲王夫人新近的做法颇有微辞,人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军官、贵妇和廷臣因担心探视难得应允,竞相赶来围住了孔代夫人的接待室,因昨天传闻,克莱尔几乎是病入膏肓。
突然仆人进来通报康贝子爵夫人驾到。
克莱尔露面了。
她脸色苍白得像白蜡,表情冷淡,眼睛深陷,除了晶莹眼泪的折光外,目光很黯淡。亲王夫人周围顿时响起了埋怨声。克莱尔似乎没有察觉到。
勒内格外激动,立即迎上前去,畏畏缩缩向克莱尔伸出一只手,克莱尔没有搭理他,只向孔代夫人鞠了个躬,便朝她走过去。克莱尔脸色如此苍白,以致于每迈一步都有可能跌倒,但她硬挺着,坚持从方厅的这头稳步走到那头。
亲王夫人看见克莱尔怀着近乎恐惧的感情走来了,心里很不安,脸色也变了,想掩饰一下她的表情,但掩饰不了。
“夫人,”子爵夫人郑重其事地说,“我求见殿下,是想当着众人的面问问殿下,自从我有幸效忠殿下以来,我有没有对不住殿下的地方。”
亲王夫人用手绢遮住嘴,结巴着说:
“当然没有,亲爱的子爵夫人,我始终对你很满意,我曾不止一次向你表示过谢意。”
“这话对我很重要,夫人,”子爵夫人回答说,“有了它,我可以向殿下提出告退了。”
“什么!”亲王夫人大声说,“你要离开我,克莱尔?”
克莱尔恭敬地施礼,但没有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惭愧、内疚或是痛苦的表情。大厅里死一般的沉寂。
“你为什么离开我?”亲王夫人问。
“我来日不多了,夫人.”克莱尔回答说,“我想用这些不多的时日来拯救我的灵魂。”
“克莱尔!亲爱的克莱尔!”亲王夫人说,“你好好想想……”
“夫人,”子爵夫人插话说:“我有两件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肯赏脸。”
“哦!你有事就说,快说吧!”孔代夫人大声说,“我乐意为你做点事。”
“第一件,蒙蒂维夫人去世以后,圣一拉德贡德修道院主持的位子一直没有人担任……”
“你要进修道院,宝贝!可你太欠考虑。”
“第二件,夫人,”克莱尔的声音有些颤抖,“让我把未婚夫拉乌尔·德·卡诺尔男爵先生的遗体安葬在我康贝庄园的墓地里,他是被波尔多人谋杀的。”
亲王夫人用手压着心口,转过身去。拉罗谢富科公爵脸色苍白,失去常态。勒内拉开大厅的门,夺门而出。
“殿下不答应?”克莱尔说,“我的要求也许太高了。”孔代夫人没有说话,点点头,倒在安乐椅里昏过去了。克莱尔镇静自若,转身往外走。众人见状低眉折腰,赶紧闪开一条道。克莱尔出了大厅以后,还没有人想到去救孔代夫人。
5分钟后,一辆四轮马车缓缓驶入院子。子爵夫人离开了波尔多。
“殿下有何决定?”孔代夫人一苏醒,图维尔候爵夫人就问。“照康贝子爵夫人的办,满足她刚才提出的两个要求,并请她原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