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特致威尔黑明·截格书
一
威尔黑明,我对于将来结婚的幸福所允许的东西,现在报告给你听。从前我不敢为此,可是现在-啊,上帝呀!此举使我何等欢乐。——我将择定你做我的配偶,你现在是能够使我快乐的——这是我的意识中替你所具的大理想。这种企图是伟大的,其目的也是如此。凡为我的未来状况,留下来的每一个钟头,我都用在这种事业上。此事对于我的生命将予以新的吸引力,并且引导我俩迅速经过站在我们面前的试验时期。我希望在五年之内,这种工作将告成功。我不怕已经择定的配偶不在人世,将于天上去找她。我将于五年之内在人世间找着她,并且用我的人世间的两臂去拥抱她。
我对于百合花并不要求它当和柏树一样在空中高张枝干,对于斑鸠并不要求它和鹰一样执行一定的任务。我不要在细麻布上雕像,在大理石上绘画。
我认识在我面前的材料,并且知道它的用途。这是一种含有纯金的矿石,除掉将金属从石块分离以外,别无他法。声音,重量,和火中锻炼不受损伤诸点,这是它从自然得来的,爱情的太阳将予它以灿烂的光彩和铿锵的音调,我于冶金术的锻炼后,除掉在它的光耀的玻璃平而所给予的光辉中取暖外,别无所事。
我自己觉得这种假借的言词比起那使我勃勃有生气的感觉,实在是干燥无味。-啊,我如果能向你报告我心内燃烧着的烈火中一道光线!你如果领略那曾由你构成一个完人的思想是怎样鼓舞我的每一种生活力,怎样发动我的每一种能力。——你几乎不会相信我了,但我常是一连几点钟,在窗户中望着,在十个教堂中走着,并且从各方面对这个城市观察一遍,除掉一个唯一的相片以外,我在该处一无所见——威尔黑明,那相片就是你,在你的脚下有两个小孩,在你的怀中还有第三个小孩,我听见你怎样教最小的说话,怎样教第二个感觉,怎样教大的思想,怎样使一个的执拗变成有恒,怎样使另一个的骄傲变成磊落,怎样使第三个的怕羞变成谦逊,怎样使他们大家的好奇心变成求知的渴念,怎样用实例-没有多说空话-去教他们以善行,怎样将你自己的模样指示给他们看,什么是道德,道德是如何可爱。
威尔黑明,我找不到言语将此等感觉表现出来,这还奇怪么?
啊,你要将下列一种思想当作一个金刚石的盾,放在胸前,就是:我是生成为一个慈母的!其他每一种思想,其他每一种志愿在这种坚不可摧的甲胄前都要迥避。如果不是这样,世界那能献给你一个目的而不是可鄙的啊?除掉培养高贵的人以外,世界上没有东西能够予你以一种价值。你的神圣的努力应在这一方向!这就是世界能够感谢你的唯一的所在。世界使你三十年来没有用处,她必须自觉惭愧,然你不要离开了它!
凡生活中一切卑鄙的目的应加以蔑视!上述唯一的目的会把你提高起来,超过一切之上。你将在此中发见你的真正的幸福,至于其他一切都只能予你以暂时的享乐。这种唯一的目的将使你替自己取得敬仰,其他一切只能引起你的虚荣心;你一经达到目的,你将回顾少年时代而自觉满意,不致和你的千万不幸的同性一样,在寂寞痛苦的时候,因想望已往昙花一现的快乐而痛哭流泪。
亲爱的威尔黑明,我并不要你停止修饰,停止参加游乐会,停止跳舞;但我愿意你的心灵中含有一种思想,就是,除掉我们对着镜子或在跳舞场中相视而笑以外,世间还有更高等的娱乐。
求内部的美丽这种感情,以及寂静时意识的镜子对我们所起的反映这种思像,都是使我们热烈要求幸福的享乐。这种思想要陪着你到镜子面前,陪着你到交际场,陪着你到跳舞厅。你对于时髦稍微牺牲一点,时髦要求青年女子这样的牺牲并不是完全不对的,你从事修饰,要问一问镜子,这种工作你是否达到目的-可是这一切你当快些弄完,以便即刻回到你的最高的目的上去。你降临跳舞场,——可是当你从一种享乐转来的时候,应当欢悦,至于这种享乐只有两脚有分,此外如心与理解力完全没有它们生命的共鸣在内,而意识也立即完全消失了。你欢天喜地到交际场去,但你总要找出内中更好的和更高贵的东西,使你能够得到一点益处——这是一生中不可一时一刻疏忽的。只要你懂得使事物发展,每一分钟,每一个人,每一种对象,都能给你一种有用的教训-然下一次从这种对象可获得更多的教训。
让我俩这样手拉手地去达到我们的目的,每个首先达到他最近的目的,然后去达到我俩共同努力的最后目的。你的最近的目的是培养你自己成一个母亲,我的最近的目的是培养我成一个国民,我们共同努力并互相保证的更远的目的是爱情的幸福。
威尔黑明,我的未婚妻,我的未来的妻子,我的未来的孩子的母亲,祝你夜安!
一八○○年十月十日于于慈堡
(Wurahurg)
二
亲爱的威尔黑明,当新年的时候,我接到你最后的一封信,你以很大的诚意来打动我,叫我回到祖国,又以很体贴的态度,令我回忆你的父亲的家中,回忆你的体弱,不能跟我往瑞士,你于是在末尾说道:"当你读过这些之后,你愿怎样,即怎样做。"我现在已经真正决定卜居此地,并且在我这一方面前已发出一批请求和说明的信件,所以在一封新的信中也不要希望有更好的结果;我以为那些话既已表现得很明白,你自己用不着期望更多的攻击,所以我免去此举,不向你用书面说明不幸之事,可是据你最后的来信,我这种说明又成为必要的了。
我大概永不回祖国了。我们女子多半不懂得德文中Ehrgeiz(野心)这个字。只有在一个唯一的场合我才回国,就是我曾经很愚蠢地以种种矜夸的步骤,激怒了一班人,我现在能符合这一班人的希望,我才回来。此事是可能的,但是不会出现的。总之,我如果不能很光荣地在祖国出现,我即永不在祖国出现。这是决定了的,因为我的心灵的特质本来如此。
我已在瑞士购买一种小产业,潘卫慈(Pannwitz)已经将我的全部财产的余数寄给我,可是在我收接此项金钱八日之前,一种可恶的民众暴动忽然使我丧失此财产了。你不愿跟我住在瑞士,我现在开始视此为一种幸运,我移居亚尔(Aar)一个岛中一所寂寞的小房子内,无论愿意与否,我现在必须从事文字工作,藉以糊口。
我如果还有幸运,这种文字工作得迟延下去,我的小财产就全在于此,然在一年之内,我也许陷入赤贫的境遇中。我除掉和你共同担负的烦恼外,本来还有其他忧虑,完全为你所不知道的,我正在这种状态中,而你的信来了,于是又引动我想起你,想起从前的幸福,于今却陷于黑暗悲惨之中了。
亲爱的女郎,不要再写信给我!我除掉抱着速死的志愿外,别无他念了!
一八○二年五月二十日于亚尔岛的托恩
(Th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