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药店开在商业区,位于鲍威利大街与第一大街之间。蓝光药店的经营范围就是药品,不是古玩、香水或是冰激凌、苏打水之类的东西,倘若你需要一片止痛药,那么他们绝对不会给你推荐一个棒棒糖。
蓝光药店藐视一切现代制药产业的偷工减料、偷工减时的做法。就比如说制作鸦片酊,药店一定先将鸦片浸泡,然后渗滤出它自己的鸦片酊,之后用来制作复方樟脑鸦片酊。即便是科技发达的今天,蓝光药店都是自己手工制作,就在高大的配药柜子的后面,你可以看见他们制作的所有过程。他们会先把药放在准备好的瓷板上,之后碾成粉,揉成团,用药剂刀将其切成恰当的分量,再用食指和拇指把它揉搓成药丸。这还没有完,在制作好的药丸上还要撒上一层氧化镁的粉末,然后把它们分别装进小圆形的纸盒里,这样就可以销售给顾客了。这家店正好处在一条街的拐角处,那里时常有一群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孩子兴致勃勃地玩各种游戏,当然,他们也是这家店铺的主要顾客之一,他们会经常买一些止痛片或者止咳糖浆。
艾基·舍恩斯坦是蓝光药店的夜间销售员,也是每一位顾客的好朋友。其实这家药店所在的区域是制药业的核心地区,也就是东区,所以在这里所有的医药行业并不只是卖给顾客药品而已。他们不仅要负责给病人配药,还要兼任顾问、忏悔牧师,甚至还要担任人生道路上的辅导员。他们就像传教士,和人生导师一样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在心里都会对他们的智慧非常崇拜。但是至于他们的药,人们通常都是不会放到嘴里的,一转身就直接倒进排水沟了。所以,戴了一副眼镜的大鼻子,满腹经纶却已被太厚重的学问压得驼背弯腰的艾基,在蓝光药店所在的街区可谓是无人不晓。而且,附近的居民很信任他提出的建议和意见。
艾基是租房住的,就在两个街区外的李德尔太太的房子里住,并且他会每天早上与她一同吃早餐。李德尔太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罗曦。好吧,所有的迂回都变得徒劳了——你一定已经猜到了——艾基喜欢罗曦。他满脑袋都是罗曦的影子,他认为,罗曦就是在那些化合物中提取出来的最纯净的药剂,是精华,在药房里找不到一味药能与她媲美。但是艾基很是胆小,他的所有期盼的药剂在他的退缩和恐惧中一直不能溶解。站在柜台后面,他是拥有优越感的人物,他从容博学,他可以清晰冷静地面对一切来访者,可谓从容淡定、临危不惧。可是他一旦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那么完全就换了一个人,他的优越感全部消失,他变得胆小如鼠,做什么事都没有主见,并且走路的时候还会咒骂路边的司机,在他那不合身的衣服上还有药品的化学染色剂和一股刺鼻的东非芦荟及戊酸盐氨水的味道。
在艾基的眼中总有一只碍事的苍蝇,或者说是一块撕不下去的膏药(这个比喻,值得用三次掌声来赞美),那就是昌克·麦克高文。
昌克·麦克高文先生也在努力追求罗曦,想方设法地博红颜一笑,谁让罗曦的笑容是那样阳光灿烂呢。但是他可不同于艾基,只要罗曦少有地青睐于他,他准能像最佳的棒球员一样将其牢牢接住。与此同时,他又是艾基的朋友和客户,并经常在包威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之后来到药店买一些挫伤膏药,或者给有外伤的地方涂些碘酒。
一天下午,昌克·麦克高文又像往常那样默默地来到店里,之后处之泰然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容清秀和蔼,但也不失坚毅和顽强。
“艾基,”在他说话的空档,艾基已经取了一些安息香树胶,并把它们放进一个捣药的容器中,将其碾磨成粉末,他接着又说,“哎呀,你先听我说。你今天可一定要给我找些药,如果对我有帮助的话。”
艾基用眼睛从上到下,将麦克高文先生的脸部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但始终没发现有任何与别人打斗过的痕迹。
“把你的外套脱了,”他命令道,“我猜你的肋骨上肯定有刀伤,我已经告诉你多少次了,总有一天那些拉丁佬会出狠手的。”
麦克高文笑了笑说:“和他们没关系。不关那群拉丁佬的任何事情。不过,你诊断出我受伤的位置倒也差不多——确实在我的外衣下面,肋骨附近。我和你说了吧,艾基——我和罗曦今天晚上就要逃离这里,之后结婚。”
艾基的左手食指死死地顶住捣药容器的边缘,以确保它还是稳定的。原本是用来捣药的杵子,已经狠狠地捣在他的手指上了,但他仍旧毫无察觉。而此时,麦克高文先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退去,换上的是一脸的困惑和忧愁。
“但是,”他继续说,“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她不要临阵改变主意上。至少是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之前,还没改主意。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在两个星期前就有过要私奔的念头了。有一天早上,我们也是商量着晚上私奔,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就改变主意了。我们这次的决定也是在晚上,我相信罗曦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因为她已经有两天没改变主意了。但是,你知道的,距离我们私奔还有五小时,我真怕在这五小时中会出现什么差池,她又要临阵倒戈就糟糕了。”
“你说,你想买点药。”艾基说。
麦克高文看上去有些忐忑和不安——这种表现可和他一贯的作风相差太远了。他把一本专利药品年鉴卷成筒状,之后细心地,但又没有任何目的地将它套在自己的手指上。
“哪怕有人给我一百万,我也不愿意今晚的计划有什么变故。”他说,“我在哈莱姆已经租了一小间屋子,桌子上摆好了菊花,还准备了水壶。只要有需要,水壶里的水就可以随时被烧开。而且,我还约了一名牧师,让他在九点半的时候到我的房子门口等我们。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就差罗曦能够准时出现了。只要罗曦不临时改变决定就可以了。”麦克高文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此时他的心中还在为罗曦担忧着。
“我还是不明白,”艾基有些烦躁地说,“这和你来我这里有什么关系,我的药又能帮你什么忙?”
那位正在遭受煎熬的年轻人决定一吐为快,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不如把一切都讲清楚,于是他说:“李德尔这个老古董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了避免罗曦和我见面,他曾禁止罗曦和我一起外出,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不是担心少了一个房客,会少赚些钱,他肯定早就把我撵出去了。我每个星期可以赚二十美元,我相信罗曦在逃出那个鸟笼的关押后,会更加幸福快乐的。我相信,和我昌克·麦克高文在一起,绝对不可能让她后悔作这个决定的。”
“真的很抱歉,昌克,”艾基说,“我还得马上去配个药方,马上人家就来拿了。”
“那好吧,”麦克高文猛地抬头说,“艾基,你告诉我,有没有这样一种药——就是,只要让别人吃下去,这个人就会更加喜欢你了?”
艾基这才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表现出对于这种想法的不屑。可是还没等艾基说话,麦克高文又继续说:“蒂姆·莱西曾和我说过,他有一次从一个社区医生那里弄来一种药,他把那些药粉兑在苏打水里面给他的女朋友喝了。就喝了一次,那个女孩就把他当成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了。在那个女孩的眼里,别的男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后来,不出两个星期,他们就顺利结婚了。”
昌克·麦克高文的体格是很健壮,只是脑袋不够聪明。任何一位读者,只要比艾基稍稍聪明一点的人就都可以看得出来,艾基反击的机会来了。他就像一名即将攻占对方营垒的将军,运筹帷幄,制订作战计划,努力做到每一个细节都很完善,避免任何疏漏。
昌克内心充满渴望地说:“我想,如果我能搞到那种粉末,那么我就在今天晚饭的时候让罗曦吃下它,这样或许她就能够更加坚定与我私奔的信心了,不会再临时改变主意了。虽然我觉得让她跟我一起走出她家的大门还不需要用骡子去拉扯,但是你要知道,女人,总是说说还可以,真正要做件事情真是太难了,没有魄力。如果药效有一两小时,那么一切就都搞定了。”
“你们俩打算几点开始实施这个荒唐的计划?”艾基问。
“晚上九点,”麦克高文说,“晚上七点的时候我们吃晚饭,之后八点的时候罗曦会说她有些头痛,需要早点回卧室。我已经和老帕文扎诺说好了,九点的时候我穿过他家的后院。他家的后院就挨着李德尔家的围墙,并且那个围墙上的一块板子刚好可以拿下来。我刚才已经说了,牧师会九点半钟到。所以我们必须要早点儿走才行。只要行动一开始,罗曦找各种理由推脱,那么一切就会水到渠成了。艾基,你能给我配一些那样的粉末吗?”
艾基先是用手揉了揉鼻子,之后慢条斯理地说:“昌克,其实这种药的药性非常特殊,而且对于药剂师的要求非常高,需要格外仔细才行。我虽然认识很多人,但只有你我是信得过的,所以我现在给你配这种药。你要知道,我之所以配这种药,都是为了你。现在你就全然放心吧,马上你的罗曦就会对你投怀送抱了。”
艾基回到了配药柜的后面,之后他把两颗可以溶解的药片碾成了粉末。这两片药的成分中,每片都含有十分之一格令的吗啡。为了给药增加些重量,他又加了些乳糖,然后,用白纸将它们包好。这份药至少可以让一位成年人沉睡好几个小时,但是不会对服用者造成任何伤害。他把包好的药交给了昌克·麦克高文,并且告诉他,最好将药粉投放在饮料中。当然,他也接受了这位要攀爬后院的罗钦瓦(瓦尔特·司各特笔下著名的浪荡公子,后来指代私奔的男子)由衷的谢意。
艾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看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您就明白了。他在昌克走后,马上派人给李德尔先生捎了个口信,让他过来一趟。之后他将麦克高文在今晚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李德尔先生虽然又矮又胖,而且肤色灰暗,就像是身上总沾着砖头的灰一样,但是他的动作却是非常敏捷的。
“非常谢谢你,”他简洁利索地对艾基说,“那个整天不做正经事的爱尔兰流浪汉!我的卧室就在罗曦的楼上,吃完晚饭我就到楼上去等着他。倘若他敢踏进我们家后院一步,我就用我准备好的猎枪射穿那小子。我想来接他的准是救护车,至于婚车,让它见鬼去吧!”
艾基已经想办法让罗曦在睡神的庇护下,好好睡上几小时了。另外还有他那个已经全副武装,并且虎视眈眈要将这个拐走自己心爱女儿的小子撕扯得粉碎的父亲在守护着罗曦。艾基心想,这下他可以放心了,他的情敌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夺不走他心爱的女人了。
整个晚上,艾基都在蓝光药店里值班,他在等着有人给他送来消息,哪怕是悲剧。但是他始终什么消息都没有等到。
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替换白班的店员来了。艾基赶忙下班,去李德尔太太家里打听昨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真巧,你看!就在他刚刚走出店门口的时候,一辆电车在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还能有谁呢,这个人就是昌克·麦克高文!他脸上容光焕发,并且带着只有胜利者才有的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
“一切都搞定了!”麦克高文高声大笑,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罗曦九点的时候准时从消防梯上爬了下来,当我们与牧师会面时,时间是九点三十分,仅仅过了十五秒而已。现在,在我租下的那栋公寓里,我那美丽的妻子正穿着蓝色的衬衫煮着鸡蛋呢。天哪!我真的是太幸福了!艾基,等你有时间一定要到我家里去做客,我们一起吃顿饭。对了,我在大桥附近找了一份工作,现在正赶着去上班,不多聊了。”
“那……那……我给你的药呢?”艾基吞吞吐吐,最后终于问了出来。
“哦,你给我的那个东西啊,”昌克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地说,“其实,这么和你说吧。昨天晚上我在李德尔家吃饭的时候,我本来想把药给她的,可是当我看见罗曦的时候,我心想:‘昌克,你越是爱一个姑娘,越是要真心地对待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用欺骗的手段去赢得一位姑娘的心呢?’所以,我就把药放回口袋里了。但是,当我一转眼,又看见了李德尔先生,我觉得我需要让他对我有一些好感才好。所以,我找了个机会,把药倒进那个老头的咖啡里了。好了,现在你都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