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31
韦丁顿陪着凯蒂上了山,他们转了道去看望了瓦尔特的墓。在那座纪念贞洁寡一妇的拱门前他向她说出了再见。她最后一次注视着拱门,如今她的境遇之中的讽刺之意,丝毫也不逊于这谜一样的拱门了。她钻进了轿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沿途的风光对她来说只是万千思绪的幕景。仅仅在几个礼拜之前,她曾沿着这条路朝相反的方向行进。如今眼里的和记忆里的风光重合在一起,就像在看一个立体视镜,稍增添了些不同的意味。肩扛行李的苦役们离离散散地拖着步子,前面是三两个一群,其后一百码是单独一个,再后面又是三两个一群。护卫队的兵士们拖着笨重的步子慢吞吞地行进,一天能走上五至二十英里。女佣坐在一抬双人轿子上,凯蒂坐的是四人的轿子,倒不是因为她比女佣重些,而是因为主仆有别。时不时地会碰见一队队扛着沉重包袱的苦役,排成一行慢悠悠地在道上前行。有时遇见个坐轿子的中国官员,看到这位白种女人便会露出好奇的神色。这之后来了一群农民,他们身穿褪了色的蓝布褂子,头戴宽大的帽子,急急火火赶着到市场去。忽而又出现了一个女子,看不出是年轻还是年老,裹布的小脚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走着。他们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山上遍布着整整齐齐的稻田,农舍都是蛰居在竹林里,显得安逸而一温一馨。他们穿过粗陋的村落,途经人头攒动的城镇,这些城镇都拿围墙护起来,好像是弥撒书里面描述过的古城。初秋的一陽一光十分宜人,如果是在清晨,朦朦胧胧的晨光洒在整齐的稻田上,给人恍如仙境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会有点冷,随后便会令人欣慰地暖和起来。凯蒂沐浴在晨光里,尽情地享有着难得的幸福感受。
眼前的风景色彩明丽,各具特色,时常给人意外,宛如是一叠异常华丽的花毯。而在花毯上,凯蒂的思绪像神秘而黯淡的影子一样晃来晃去。记忆中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实的了。湄潭府的垛墙像是一出古剧的舞台上代指为某座城市的画布。嬷嬷们,韦丁顿,还有一爱一他的满洲女人,活像一出假面舞会上别出心裁装扮出来的人物。而其他的人——弯弯曲曲的街道上闲逛的人们和那些死去的人,仅仅是舞台上的无名走卒。当然所有人的身上都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然而到底是什么呢?他们就好像是一场迸老的宗教仪式上的舞者,你知道那些随着复杂节奏舞动的肢一体具有某种你必须明白的意义,可你就是抓不着一点头绪。
凯蒂难以相信(一个老妪沿着堤道走过来,身上穿着蓝布的衣服,在一陽一光下呈现出天青石的颜色。她的脸上遍布了皱纹,活像一个老旧的象牙面具。她弯着腰,挪着小脚,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黑色拐杖),凯蒂难以相信她和瓦尔特曾经参加了这样一场奇异而虚幻的舞会,还在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她可能轻易地就丢一了一性一命,他不就丢一了吗?这会不会是一个玩笑?或许这只是一个梦,她应该立即惊醒,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转眼之间,这一切就好似发生在十分久远的时候,发生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了。在一陽一光明媚的现实之前,这出遥远的戏剧里的角色们该是多么模糊难辨。凯蒂觉得这出戏只是她读的一本小说了,书里描述的故事似乎跟她毫不相干,这几乎吓了她一跳。她已经想不起韦丁顿那张脸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而不久之前她还是如此地熟悉。
这天傍晚他们应该能够抵达西一江一岸边的那座城镇,在那儿搭上汽船,然后再用一一夜的时间就可以到香港了。
32
起初她为自己没能在瓦尔特死的时候痛哭而感到羞耻。那样的行为似乎太无情无义了,为何连余一团一长一个中国的军官都能够眼含泪水?她是被丈夫的死惊呆了。对她来说,很难想象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回到他们的住处,再也听不到早上他起来以后在那个苏州浴盆里洗澡的声音。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现在他竟然死了。修道院的姐妹们对她泰然处之的态度惊叹不已,对她克制悲痛的勇气赞叹连连。但是她瞒不过韦丁顿一精一明的眼睛,在他郑重其事的同情背后,她始终觉得——该怎么说呢?——有些话他还搁在了肚子里。当然,瓦尔特的死对她来说是个打击,她不希望他死。但是说到底她并不一爱一他,从来也没有一爱一过他。未亡人的恸哭哀悼是贤惠而妇道的,谁要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免不了要骂她无情无义,卑陋丑恶。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以后,她再也不想惺惺作态、悖逆心愿了。最起码过去这几个礼拜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有时对人撒谎是不得不为之,但是自欺就不可饶恕了。她很遗憾瓦尔特如此悲惨地死去,但她的悲痛是对但凡某位相识之人离世都会有的。她承认瓦尔特有着让人钦佩的人品,但不幸的是她偏偏没有喜欢他,却只是厌烦。不能说他的死对她来说是个解脱。她可以诚心实意地说,假设她能用一句话就叫瓦尔特起死回生,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句话。但是不能不承认的是,瓦尔特死后,她的生活的确多多少少舒畅了些。他们在一起从来也不快乐,而要想分开却又是遥不可及的事。想到这里她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果别人知道她的想法,一定认定她这个女人没心没肝、毒如蛇蝎。但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她怀疑这世界上人人心里都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恐怕被别人瞧上一眼。
她看不见未来是什么样,心里也一点打算也没有。她唯一确定的是先要回到香港,在那里短短地逗留片刻。她已经可以想象出抵达那片土地时她一定还是惊魂未定。不过她情愿永远坐在藤条轿子上在怡人的乡村风光里游荡,每天都在不同的屋檐下过夜,芸芸众生浮扁掠影一般的生活与她毫不相干,她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漠然看客。但眼前的事她是必须要面对的,回到香港以后先要住进旅馆,把以前的房子退掉,家具能卖的都变卖了。不需要去见唐生。他一定颇为风度地不来烦扰她。那她倒想去见他一面,就为告诉他她现在对他有多么地鄙视。
不过那又何必呢,唐生算个什么?
一个念头始终潜藏在她的心里,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她的心房,就好像在一部宏大的一交一响乐的复杂一交一织体中,总是贯穿了一条活跃而丰富的竖琴琶音的旋律——是它赋予了无边无际的稻田以奇异的美感,是它使她在一个驾车赶往集市的小伙儿对她兴奋而大胆地观瞧时,苍白的嘴角会浮露出笑意。那座瘟疫肆虐的城市是一所她刚刚逃脱的监狱,如今的天空在她眼里从未如此地湛蓝,而斜倚到堤道上的竹林是使人那般地惬意。自一由!那就是一直在她心里蠢一蠢一欲一动的念头。正是有了自一由,尽避未来依然模糊不清,但却像小河上的薄雾一样,在晨光的辉耀下顿时显得五彩斑斓。自一由!她挣脱了令人烦扰的束缚,那个纠缠于她左右的身影永远地消失了。死亡的威胁烟消云散了,使她屈尊受纳的一爱一情已经随风而去。所有的一精一神羁绊统统地见鬼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自一由奔放的灵魂。有了自一由,她也就有了无畏地面对未来的勇气。
33
汽船在香港的码头靠了岸,凯蒂一直站在甲板上,观望着河面上熙来攘往的船只。
“费恩夫人。”
凯蒂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旋即记了起来。她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脸跟着红了。来人是多萝西·唐生。凯蒂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唐生夫人走到舱内来,张开手臂将凯蒂搂在怀里。
“呃,亲一爱一的,我亲一爱一的,你是如此地不幸。”
凯蒂任由她亲一吻了自己,她对这位冷漠、疏远的女人做出这么情真意切的举动颇感吃惊。
“谢谢你。”凯蒂嘟哝出一句。
“到甲板上去吧。让佣人来拿你的东西,我把童仆带来了。”
她拉起了凯蒂的手,凯蒂便由她前面引路。她发现这位女人晒黑了的、和善的脸上,的确是有一种关切的神情。
“你的船提早了,我差点没有赶过来。”唐生夫人说道,“如果没有接上你,那我可饶不了自己。”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凯蒂惊呼道。
“当然是的。”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韦丁顿先生给我拍了一封电报。”
凯蒂转过身去,她的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意外的善意就如此打动了她,这可真有趣。她还不想哭,她盼着多萝西·唐生走到一边去。可是她却拉起了凯蒂这一旁的手,握住了。这个颇有城府的女人也会如此流露感情,实在令凯蒂困窘不已。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查理和我都希望你在香港的时候能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凯蒂一抽一回了手。
“你们太好了。但是我很可能不能去。”
“可是你必须来。你不能单独一个人住在自己家里,那对你来说太可怕了。我已经都打理妥当了,你会有自己的起居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共进晚餐。我们两个都盼着你来。”
“我没有打算回家里去,我想先到香港酒店里住下。我决不能那么麻烦你们。”
唐生夫人的建议使她大为吃惊,她被搞糊涂了。如果查理还有点自尊心的话,他怎么会允许他的妻子做此邀请呢?她决不想欠了他们谁的情。
“呃,让你住在酒店里,那我想都不敢想。香港酒店一定会让你讨厌的,那里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乐队没日没夜地演奏爵士乐。快说你愿意来吧。我保证我和查理都不会打搅你。”
“我不明白你为何必须要对我这么好。”凯蒂似乎找不出推辞的借口来了,但是她又不能断然地回绝。“恐怕跟不熟的人在一起,我不会是一个好伴侣。”
“难道我们和你不熟吗?呃,我决不希望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允许我做你的朋友。”多萝西两手相握于胸前,那平稳、沉着、高贵的声调颤一抖了,眼泪也流了下来。“我热烈期盼着你能来。你知道,我要弥补我对你犯下的过错。”
凯蒂没有听懂她的话,查理的妻子会亏欠她什么呢?
“我恐怕在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很喜欢你。我以为你是缺乏教养的人,而你知道,是我太传统太保守了。我想我是招人厌烦的。”
凯蒂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多萝西起初认为她粗鄙缺乏教养,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凯蒂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心里笑了起来:她现在还会在乎谁对她怎么想吗?
“当我听说你毫不犹豫地和你丈夫去了那个危险的地方,我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下流胚。我羞愧极了。你是如此地伟大,如此地勇敢,你使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小人,胆小表。”现在她那张亲切、端庄的脸上已经是泪如泉一涌了。“我说不出来我有多么地钦佩你,多么地尊敬你。我知道对于你痛失亲人我无能为力,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都是真心诚意的。如果你能允许我为你做哪怕一点点小事,那就是赦免了我的罪过。不要因为我曾经错看了你就怨恨我,你是一位杰出的女人,而我是那么地愚蠢。”
凯蒂看向了甲板。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希望多萝西没有那么一发而不可收地倾泻她的感情。她被打动了,这是的的确确的。但是她不免为自己轻信了这些话而烦躁起来。
“如果你真的这么愿意接纳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叹了一声。
34
唐生一家的住所是坐落在山顶的一座濒海的公寓。通常查理不回家吃午饭,但因为今天是凯蒂回来的日子,多萝西说(现在还只有凯蒂和多萝西两人)若她有意想见见他,那么他很乐意赶过来向她致以问候。凯蒂思忖着既然早晚都要见到他,那就干脆现在就见。她还期待着看他的好戏呢,瞧瞧见了她以后他该有怎样地窘迫不安。她可以断定邀请凯蒂的主意是他的妻子想出来的,而他虽然有难言之隐,但是也立马爽一快地答应了。凯蒂知道他凡事力求做到恰当得体,而对她的热情款待无疑应属此列。不过要让他现在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肯定还会一阵阵地脸红耳热。对于一个像唐生这样虚荣的男人来说,那一幕就像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她希望她给他的伤害像她受到的伤害那样深。他现在一定恨她至极。她不恨他,而只是鄙视他,这让她颇感高兴。一想到唐生将不得不违心地对她大献殷勤,她就有种志得意满之感。在她离开他的办公室的那个下午,他说不定发誓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了呢。
凯蒂在唐生家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她才忽而感到了身一体的疲惫。从前的生活让她的神经绷得像根弦,而今到了舒适的环境,又领受了不曾有过的礼遇,所以人一下子松一弛了下来。她不曾想自一由自在不受羁绊是如此令人愉快,簇拥在美观养眼的饰物摆设之间是如此使人慵懒欲睡,而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会让她这么心满意足。她舒舒服服地长吁一声,在这东方的奢华秀丽之中尽情地沉醉下去。如今她以素淡、审慎的形象出现在舆论的视线当中,成为了大家同情的目标,这种感觉想来倒也不坏。因为刚刚遭受亡夫之痛不久,所以大家没有大张旗鼓地给她安排晚会,只是殖民地上的淑女贵妇们(总督阁下的夫人,以及海军司令和首席法官的妻子)顺次来看望过她,陪她喝了一会儿茶。总督阁下的夫人说总督阁下热切地希望与她见面,如果她愿意到总督府吃一顿安静的午餐(“当然不是宴会,只有我们和一些副官!”),那将会非常适宜。淑女贵妇们都把凯蒂当成了价值连城而又极易破碎的花瓶。在她们的眼里,凯蒂俨然是一位女中豪杰,而她也有足够的幽默感来演好她这个谦逊、端庄的角色。她有时希望韦丁顿也能在这儿,他那双毒辣一精一明的小眼睛一眼就能看透这其中的滑稽之处,等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说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儿呢。多萝西收到了一封他发来的信,信上说她在修道院如何如何鞠躬尽瘁,说她面对瘟疫如何镇定自若,面对变故如何泰然处之。他可真能把她们戏耍得一团一团一转,这条狡猾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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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从来没有和查理单独待过,不知是碰巧这样还是他故意如此。他的待人之道确实老练圆滑,对待凯蒂从来是一以贯之地亲切、体恤、热情、和蔼。谁也不会猜到他们的关系其实不只是熟识。不过有一天下午她正躺在沙发上看书,他从走廊过来,停住了。
“你读的是什么?”他问道。
“书。”
她面带讥讽地看着他。他微笑了起来。
“多萝西去了总督府参加游园会。”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一起去?”
“我觉得不太想去,我想回来陪陪你。车子就在外面,不想在岛上到处兜兜风吗?”
“不,谢谢。”
他坐在她躺着的沙发的角儿上。
“你到这儿以后我们还没有机会单独说过话呢。”
她冷淡的目光傲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认为我们之间有话可说吗?”
“多的是。”
她挪了一下脚,避免碰着他的身一体。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微笑着问道,眼神十分柔和。
“一点也不。”她笑道。
“我认为你要是真不生我的气就不会笑了。”
“你错了。我是太看不起你,根本犯不着生气。”
他依然不慌不忙。
“我想你对我过于苛刻了。好好地想想过去,诚心实意地说,我做得不对吗?”
“那要从你的立场看。”
“现在你也了解了多萝西,你得承认她是个不错的人,对不对?”
“当然。她对我的好意我十分感激。”
“她是万里挑一。如果我们分开了,我将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离婚将是对她犯下的丑陋的罪行。另外我也不得不为我的孩子们着想。这很可能给他们造成心理缺陷。”
她凝神盯住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她觉得她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
“我来之后的一个礼拜,我一直仔细地观察你。现在我已经得出结论,显然你是真心喜欢多萝西。以前我以为你根本不会。”
“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她。我决不想做出让她难过的事来。对于男人来说,她是最好不过的妻子。”
“你不认为你曾经对她有失忠诚吗?”
“只要她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他微笑着回答道。
她耸一起了肩膀。
“你可真卑劣。”
“我也是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我深深地一爱一上了你就招致你的厌恶。这决不是我所希望的,你知道。”
“这是一场鲍平的游戏。”她挖苦道。
“事实上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走到这步境地。”
“无论何时,你都有个一精一明的念头,不管是谁遭了罪,那个人绝不能是你。”
“我想你言过其实了。不管怎样,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必须看到我是在为我们两个努力。你还不清醒,你应该高兴我还保持着清醒。如果我当初按照你希望的做了,你认为你就会满意了吗?我们曾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我们也很可能差点就掉进火盆里了,落得更惨的下场。事实上你毫发无伤,为什么我们不能吻一下对方,再成为朋友呢?”
她差点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差让我忘掉你曾经毫不留情地把我往坟墓里推了。”
“呃,简直是一胡一说!我告诉过你只要做到必要的预防就会安然无恙。你觉得我对这个要是没确信的话,会放心让你去吗?”
“你确信是因为你想信。你和懦夫没什么两样,怎么对你有利你怎么想。”
“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你回来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回来时还比以往更漂亮了。”
“那瓦尔特呢?”
他微笑起来,忍不住说出了灵感突发得来的一句妙语:
“黑色的衣服真的再适合你不过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泪水涌进了她的眼里,她开始哭起来,美丽的脸庞因为悲痛而扭曲了。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两手摊在身边,身一体靠到了沙发背上。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哭啊。我的话并无恶意,那只是一个玩笑。你知道我对你的丧夫之痛深表同情。”
“呃,把你那张愚蠢的臭嘴闭起来!”
“我会不惜一切地希望瓦尔特回来。”
“他是因为你和我才死的。”
他拉住了她的手,但她挣脱了出来。
“请离我远点儿。”她一抽一泣道,“这是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我恨你,鄙视你。瓦尔特比你强十倍。我真是个大傻瓜那么晚才发现这一点。离开这儿,离开这儿。”
她看到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便从沙发上跳起来,回去自己的房间。他跟着她。出于本能的谨慎,她一进屋就把百叶窗拉住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我不能就这样走了。”他说道,并用胳膊搂住了她。“你知道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别碰我。看在上帝的分上走吧,离开这儿。”
她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开,但是他的胳膊牢牢地扣着她。她狂乱地哭叫起来。
“亲一爱一的,你不知道我一直是一爱一你的吗?”他用深沉而迷人的声调说道,“我比从前更一爱一你。”
“鬼才会相信你的谎话!放开我。该死的,放开我。”
“不要如此恶意地对我,凯蒂。我知道我曾经粗一鲁地对待过你,但是请原谅我。”
她全身颤一抖,不停地一抽一泣,挣扎着想把他推开。但是他强有力的胳膊却渐渐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抚一慰的感觉。她曾经渴望那双胳膊能再拥抱她一次,只一次,她就会浑身震颤不已。她太虚弱了,她觉得她的骨头已经快要融化了,刚才对瓦尔特的悲痛也变成了对自己的怜悯。
“呃,你怎么能那样对我?”她一抽一泣着说,“你不知道我全心全意地一爱一你吗?没有人比我更一爱一你。”
“亲一爱一的。”
他试图亲一吻她。
“不,不。”她哭叫道。
他把脸凑向她的脸,她扭到了一边。他又来亲她的嘴唇。她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他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她感觉自己是一个迷路的小孩,现在终于安全地回到了家。她轻声地呻一吟着,闭上了眼睛,满脸都是泪痕。他终于找到了她的嘴唇,他的双一唇贴上来的时候,她觉得一股力量穿越了她的身一体,如同上帝的光芒一般辉煌热烈。那是一种幻觉,她似乎变成了一束燃一烧殆尽的火炬,周身光辉四映,好像飞升幻化了一般。在她的梦里,在她的梦里她曾经体会过这样的感受。现在他要拿她怎么办?她不知道。她已经不是女人,她的一精一神融化了,身一体里只留下了膨一胀的欲一望。他把她抱起来,在他的手臂上她是那么地轻。他抱着她朝一床一边走去,而她绝望而一温一顺地依偎在他的胸前。她的头陷到了枕头里,他的嘴唇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