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直说要立即返回巴黎,而且随时起身就要走。我父亲知道,处于这种异常激动的状态,没什么能阻止得了我。他就把我领到楼上的一个房间,还留下两个仆人看着我。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哪怕能在巴黎只余一会儿,死一千次我也在所不惜。我也明白,那样公开地宣扬后,家人是不会轻易放我出房门的。我目测了一下窗子的高度,发现从这条路出逃的希望渺茫。于是,我把目标转向仆人们,我再三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肯放我离开,将来我一定会让他们发大财。我强迫、威胁、企求他们,但都毫无用处。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我决定一死了之,我躺在床上,打算就此不再起来,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仍拒绝进食。下午,父亲来看望我。他循循善诱地劝慰我,并不容质疑地命令我吃东西,出于对他的尊敬我只得照办。就这样过了几天,其间只有父亲在时我才会进食。他坚持同我讲道理,希望我迷途知返,蔑视背信弃义的曼侬。他相信我已不再爱她了,我怎么还会爱那个水性杨花、厚颜无耻的女人呢?但是她可爱的身影、迷人的容颜始终留在我的心底,无法抹去。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可以去死;甚至,在经历了这些耻辱和痛苦之后,我只有选择死亡;但就算是死一千次,我也无法忘记曼侬。”
父亲见到我始终处在这种激动的状态中,感到非常震惊。他反复重申荣誉的重要。因为他无法想像,曼侬的背叛居然没能让我对她不屑一顾;他把我这种持续的激情理解为对女性的爱慕,他对此坚信不疑,善意地认为必定如此。一天,他对我说:“骑士,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想让你戴上马耳他十字架,但我发现你的兴趣不在于此。你喜欢漂亮的女人。我同意给你找一个你所喜欢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告诉她,所有的女人在我眼中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在经历了这样的不幸之后,我憎恨所有的女人。
“我会给你找一个长相如曼侬,却比她忠实得多的女人。”父亲笑着说。
“啊!如果你真的为我好,请把她还给我。亲爱的爸爸,请您相信,她是决不会背叛我的。她不可能作出如此卑劣。残忍的行为。一定是厚颜无耻的B…欺骗了我们,欺骗了您、她和我。要是您知道她是多么的温柔和真诚,要是您了解她,您自己也会喜欢上她的。”
“你还是个孩子啊!”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已经告诉了你她的为人,你怎么能执迷不悟到这个地步呢!是她亲自把你交给你哥哥的。你必须忘记她,最好连她的名字都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你还稍明事理的话,就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宽容。”
我很清楚他是对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背叛我的负心人。
“唉!”沉默了片刻,我说:“是的,我的确是所有这些卑鄙行为的受害者。”我流下了怨恨的眼泪,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我的轻信使我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欺骗了,但我知道该如何为自己报仇。”
父亲想知道我有什么明确的计划。
“我要去巴黎,一把火烧了B…的房子,连同负心的曼侬一同烧死。”
我的异想天开让父亲发笑。但此后,他们把我看得更紧了。
整整六个月过去了。在第一个月里,我的状态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始终交织着爱与恨、希望与绝望;在我心中,曼侬时而是一个可爱的女子,我急切地渴望着见到她;时而是一个卑鄙负心的情人,我发誓要找到她、惩罚她。家人给我拿来许多书籍,它们使我的心灵暂趋平静。我几乎重阅了所有曾经读过的书,对他们又有了许多新的理解。我对学习渐渐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马上您就会看到这对我将是多么的有益。过去,我读贺拉斯和维吉尔的作品,总有许多不甚明了的地方;而今,爱情的磨炼使我对它们有了更为透彻的理解。我还为《埃涅阿斯纪》第四卷的爱情写了评论。我打算将它出版,自信它将会受到读者的欢迎。在做评论时,我总是不断地感慨:“只有像我这样的一颗心,才配得上忠贞的狄多。”
2
一天,蒂贝尔日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他那样热情洋溢地拥抱着我,让我吃惊不已。过去我还不曾有机会体会他的友谊,一直是把他看作学校里的普通朋友,就像普通年轻人之间的那种友情。五六个月时间没见面,我发现他变了,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之间乃至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肃然起敬。与其说他是作为同窗好友在同我交谈,不如说是作为一位循循善诱的智者在对我进行劝导。他对我的误入歧途深感惋惜,也对我的重返正途表示祝贺,但显然在这一点上,他做了过高的估计。最后,他劝我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要睁大眼睛看清享乐的虚无。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对我说:“我亲爱的骑士,我绝不会对你说子虚乌有的事;我是经过严格的苦修后才确信这一点的。我和你一样喜爱享乐,但与此同时,上帝赐予我向往德行的品质。我借助我的理智来比较二者,没用多久,我就发现了它们之间的区别。上天的眷顾,再加上我个人的思索,使我鄙视这个尘世,不再有什么能够诱惑我了。”
他接着说:“猜猜是什么让我留了下来,阻止我进入修道院?就是我对你的深情厚谊。我了解你的聪明才智,深知没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事。但享乐的诱惑使你迷失了方向。这对德行是多大的损失啊!你从亚眠出走让我深感痛苦,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片刻的开怀。你会从我的所作所为中看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