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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洛杉矶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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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发布时间:2023-03-14 22:4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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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特丽萨·哈尼希将篷车刚刚转向路边,准备送杰弗里到美术工作室时,汽车里的无线电开始播放起天气预报来。 

杰弗里已打开车门想离开,这时一只脚仍在篷车地板上,听着天气预报。“今天是6月5日,星期五。20年来,今天可能是一个最热的6月5日,气温高达华氏95°左右,然而,黄昏时分,气温可能降至华氏70°。” 

特丽萨关闭掉无线电,不耐烦地等着杰弗里离开。天气预报使她觉得不舒服。热浪滚滚,像从高温炉中喷出的一般,干燥而且灼人。杰弗里走下车,他眯起眼睛瞧了一下太阳。 

“真是个大热天,”他说,“谢天谢地,今晚会凉爽些。我们也许该在院子里摆放饮料和餐桌广特丽萨朝杰弗里猛地转过头,显出吃惊的样子。 

妻子的面部表情使杰弗里感到困惑。“出了什么事吗,特丽萨?”他问道。 

特丽萨感到吃惊,那是方才杰弗里的话突然提醒她引起的。今晚他们将举行盛大聚餐会,从前天开始,她将聚餐会忘得一干二净。甚至1小时前用过早餐以来,她的心思还完全被8小时以后那更重大的事情所占据。然而,几乎突然在同一时刻,杰弗里指望她以妻子和女主人的身份操办这次盛会。 

杰弗里仍然在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她,即刻,危险信号显着红色的警告光亮穿越她的脑海。近来,像欧洲中世纪,晚会和聚餐是她最热衷的活动,也是她最喜爱的社交趣事。忘记这一点会招致严重的怀疑。 

不要只呆坐着,她暗暗告诉自己。必须说话。说什么都行。她说话了,抓着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她说,“我只是忙着安排晚宴,将租用服装的事全忘了。” 

“你不是将晚会中化装一事决定取消吗?” 

她记起来了,的确她做过这样的决定。不过却忽视了将此决定通知她的客人们。“不,我又改变了主意。保持现状——女人们化装,男人随便,我觉得这更有趣。” 

“那么好吧。你有一整天的时间找服装。你打算穿什么呢?” 

“这之前我没一点工夫考虑它!” 

“在那次沃特顿晚宴中你穿的那种式样的衣服怎么样?——你是知道的,那晚是除夕——三年前的那天。” 

“乔治·桑德?” 

“一点不错,合适极了。查普曼博士会见你时她不是你希望做的人吗?” 

“当然不是。她男子气太重。不过,这仍不失为一个主意。 

唯一使我不安的是我又重新扮演她,这样看上去不太具有想象力。” 

“嗯,客人中有一半以前没有看见过那件服装。”他说着从亚麻布口袋中掏出美术店的钥匙。“你爱怎么做都行。我想,你是不是想要我早点回家?” 

“不,”特丽萨急忙回答。“不必要。” 

“好吧,总之,来接我不要迟过6点。我需要时间淋浴和换衣。” 

杰弗里朝店里转身时,特丽萨在他身后喊道:“最亲爱的,我请求你今晚乘出租汽车回家,不会是太糟糕了吧?我非常担心,我在西蒙兹太太和杰弗逊先生那儿会一时脱不开身。”西蒙兹太太是包办伙食的德国人,她预备餐前小吃和晚餐,收费25美元。杰弗逊则是一位有色人种,年长而且严肃,是酒吧间的招待员。 

“好吧,”杰弗里说,“不要忘了雪茄。” 

“雪茄?” 

“乔台·桑德嘛。” 

“哦,不错。” 

杰弗里打开店前门,走进去看不见了。特丽萨仍然在黄色的路边镶石前停留了一会儿,试着收拢她的心思。她已答应5时30分在埃德·克拉索斯的海滨公寓与他会面。先前她已邀请了10对夫妇7点整前来聚餐。这意味着第一批来客7时15分会来到,戈·史密斯夫妇一向早到。 

特丽萨计算了一下时间在5点30分至7点15分之间办那种事——办那种事,她不是很聪明吗?——有1小时又45分钟的时间。扣除她从海滨返回布里阿斯那30分钟的开车时间。 

还剩下1小时15分。用这段时间来完成她要做出的奉献和埃德将给予她要给的东西,未免太不充足。伟大的浪漫事件不能够受时间的限制。该怎么办呢?常识命令她该立即打电话给埃德,将这次幽会推迟至另一天——明天或者——不,明天是星期天,杰弗里会呆在家里——明天或者下周初。可是此刻那在内部燃烧的激情,穿越胸膛,穿过耻骨区,太需要、太坚持、太急不可待了。常识被击碎,并被驱逐掉。她立即又变得高兴起来。 

她决定,幽会应该是今天,今天上午,确切地按计划行事。这样,她只要晚点去自己举行的聚餐会即可。这真有意思,没有大胆的举动也就不成其为乔治·桑德了。不过,一定得设置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什么借口呢?可能行得通吗?她回想起,在她构思这次聚餐会的时候,曾考虑将面包夹丹麦火腿作为一道主菜。以前有一次,她曾经描绘过这种食品令美食家大饱口福的情景,在烹调法中是一次轰动,因此使她赢得了感谢的贺词。不过,这一次她最终将要改变这道主菜,因为面包师远在那可怕的峡谷中,开车去温吐拉·博尔瓦德大道需40分钟。今天的峡谷会是一只火炉。不过,去取这外来的丹麦火腿倒使得与埃德·克拉索斯基的相会安排成为可能。 

眼下,是方法问题。她可以给面包师打电话,来个紧急订货,中午之前取火腿。她会偷偷地将火腿运进家中,将它冷藏起来,去埃德公寓前再将它放回她轿车中的行李室中。5点整,开车去海边时她会给杰弗里留张便条,决定将丹麦火腿夹进面包中,去峡谷取货,一会儿返回。一切都有条不紊。匆匆,特丽萨。 

接着,再想想,把借口想得更周密。她与埃德会使他们的做爱——现在成了“他们”的了——达到愉快的顶峰,一直到7点30分。也许那时她与埃德难分难舍,她意识到这点;他会留她过夜,怎么说也需呆到傍晚,她也想这样。不过,她会态度坚决。可怜可爱的家伙。呐,将来会有机会共度良宵的。 

她会让他确信无疑。总之,总之——到7点30分结束,就这样。她会开车到第一个公用电话处。那里肯定会有来宾,杰弗里会着急得要命。她会电话告诉他,取火腿面包返回时,车不知在什么地方的中间停下了,眼下正在最靠近的一处石油站进行修理。说汽化器出了毛病听起来蛮像那么回来。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车辆是如何运行的,而杰弗里也知之甚少。她会让杰弗里放心,她半小时内就会返回,而且答应,她回家15分钟内穿好晚会服装,拿着雪茄接待来宾。 

特丽萨挂上档,将空转着的篷车驱向前,驶进阳光下,她自己也被带进这光天之日。白天渐渐变长时,特丽萨无时无刻不在留意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阳光。她每到一处,午间报纸映入她眼帘的是横贯全页的黑体大标题《洛杉矶人在创纪录的热浪中挥汗如雨》,下面,有一幅长着颀长大腿的模特儿大照片,全身裸露,正在水龙软管下面翩翩起舞。水龙软管由两名衣着简单的女明星拿着,这是她们最新影片信贷广告标题。特丽萨不喜欢热天,因为热毁坏人的干净。不过,今天,她倒不怎么讨厌热。不知怎么的气候似乎适合她的热情,况且,非常可能,埃德那可爱的海滨公寓也许由于靠近拍打的海浪会凉爽些。 

特丽萨不慌不忙、效率颇高地向5点推进。从加油站旁边闷热的玻璃电话亭里,她给峡谷面包师打了个电话,预订了火腿面包,1点钟去龋接着她又打电话给西蒙兹太太,告诉她在她的菜单中加上面包夹火腿,不要冷碎肉。离开电话亭时,她记起了与埃德会面的最初目的。她找到一家画品供应店,打算购买画架、油画布和油彩。接着又认为这个幌子既煞费苦心又十分愚蠢,炭笔和本子就足够了。 

返回布里阿斯以后,她努力回忆曾将乔治·桑德的服装收藏在什么地方,接着她记起来了。她在嵌入卧室墙壁的壁橱底层大抽屉中找到了它。全套衣装是受1830年戴拉克劳斯的桑德画像的启发制作的,有大礼帽,现在有几处折弯了,还有黑色的宽大硬领巾、宽松大衣和男人的便裤,现在全都起了皱。 

她给杰弗逊挂了个电话,不巧他外出打日工去了,于是她给杰弗逊的女房东留下话,要他记住捎些冰块和一支雪茄,不错,一支,不需要特别牌子的。 

她又勇敢地迎着那透不过气来的炎热,到绿色村庄中的一家洗衣店,将她那套桑德服装寄放在那儿刷洗和烫压。紧接着,她驱车朝东驶,途经那糟透了的维拉尼普利斯,越过那所大学校园,穿过贝弗利山,进人好莱坞,在这儿她将车向北拐,行驶在卡赫加大道上。 

她在快车道上搏斗着,感觉到紧紧握着的方面盘像火焰般灼热。她将车一直开到斯蒂迪奥城,到面包师那儿方将车停下。夹在面包中18英寸长的火腿还热乎乎的,全做好了。她写完一张20美元的支票后,小心地将食品盒放在行李室中。 

然后将车向回返了个大圈,先驶上本图拉大道,途经塞普尔达·博尔瓦德,接着由此开向桑赛特和布里阿斯。她第二次在洗衣店停车,桑德服已压烫得整整齐齐,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家中,西蒙兹太太正用白手绢擦着下巴,不耐烦地在老牌轿车中等待着。 

特丽萨在厨房里,很麻利地同西蒙兹太太查看餐前小吃单和晚餐菜单。接着拿出精致的银器、碟子和盘子,将餐具架上的植物重新布置了一番:在玻璃覆盖着的米洛拼贴画上面,放上爱尔兰的绿色钟状植物和白色的百于莲,在画室兼起居室里,将痤席重新安排了一下,紧接着回到主人卧室。 

她从衣橱中取出五套衣装,将它们挂成一排,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审视着,看哪件既实用又漂亮。最后,她选中了帕马兰丝绸服,那是因为这件衣服会给她的胸部和臀部创造奇迹,还因为后背的长拉链方便脱和穿。她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内衣,最后选定纯黑色的乳罩和尼龙紧身裤;不一会儿将乳罩放回抽屉中,选了件黑色衬裤和半脱式乳罩。她考虑穿长简袜,不过需要系吊抹带带子,很烦人,于是她决定光着大腿,这更富有挑逗性,脚穿与外衣相配的高跟蓝色皮鞋。她托开珠宝盒,取下结婚带饰并存放下,手指上只留下钻石订婚戒指。 

她翻遍了自己的那些小装饰品,举起一条带有一个小金十字架的易拉项链,她很喜欢这条项链。 

她给浴盆注满了水,加上几滴法国洗澡油,不一会儿就将全身浸泡在芳香的水中。她想起了去年在瓦萨发生的事,还有同那位从不洗澡的诗人(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在格林威治村度过的那段时光。她努力想象埃德的那所可以眺望大海的公寓。她还思考着同查普曼博士的那次会见,她能记得的仅仅是有关陈列品的那些问题。她想起来了,她对半打照片和卡萨诺瓦的一段话作出了反应。后来让自由选择,阅读或者拒绝阅读“快乐山”中的一段文字,她当然读了。“我的胸部现在裸露着,最热烈的颤抖在上升,完全呈现在他眼前,感觉到一对富有活力的乳房变得硬而且鼓胀起来……”她怎么回答的?对,多少被激发起来。她也许应该回答被强烈地激发起来。不,“多少”的回答更精确。她又在努力想象埃德的公寓。最后,她朝钟表看了一眼,于是走出浴盆,擦于身子,用科隆香水抹遍她那匀称的身体,将避孕膜插人阴道,然后才慢慢地穿上她选好的衣服。 

差10分5点时,特丽萨给杰弗里写了张便条说是去取火腿面包,而且提醒西蒙兹太太务必亲眼看见哈尼希先生收到这张便条,免得因为她缺席而耽心。5点正,她在篷车方向盘后面坐定,准备去海滨。 

她有点吃惊,发现埃德·克拉索斯基给她留的地址,不在她预料中的马里布,而比马里布靠前得多,靠近多方出资建筑的桑塔·莫尼卡码头。这儿有一大片肮脏的停车区,还有一些很不清洁的灰色木头房,也许有十多座,用的是质量不高的墙板结构,样式低矮,坐落在高居于海滨之上的悬崖上。廉价的旅馆和制汉堡牛排的简陋小屋排列在道路两侧。特丽萨暗自思忖,这是波西米亚区,就像她已经脱离开了的格林威治村。不过,回到充满活力的生活中去还是不错的。 

埃德的公寓原来在二楼。特丽萨拿着本子、炭笔和夏季用的白色手提包,爬上那滑溜溜的、吱喳作响的楼梯,来到外露的走廊上面。两个肮脏的、皮肤晒得黑黑的、浑身湿透了的小孩,大概是女孩吧,从她身旁擦过去,追逐着跑下了楼梯。特丽萨发现她的衣服稍稍被弄脏了点。她继续沿走廊走去。侧边踏板有几滩水,还有一个洞,那里的木板已经损坏、腐烂。她终于来到了埃德公寓的“圣所”。 

她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那道破损的绿色房门,走了进去,她在门内站了一会儿,接着随手关上门,试着让眼睛习惯暗处的环境。埃德坐在一张填得很厚的大椅子上,一只腿搭在边上,他正从罐中吸着啤酒,同时在收听袖珍收音机中的高声棒球广播。他又穿着那件饰有“天堂公园”字样的T恤衫和白色短裤,衣服起了皱,衣边颜色都褪了。虽说他的脸似乎比她记忆中的要胖一些,可是衬衫和短裤却绝妙地突出他那身体呈现出的强壮和男子气概。他的二头肌令人难以置信地大。短裤外的两条大腿简直像没有树皮的树干一样。 

“嘿呀,”他边说边招了招手。他朝着收音机点了点头。 

“他们在菲利,整个第三场打得难分难解。” 

特丽萨仿佛理解似的轻轻点了下头。埃德不久喝完了啤酒,这才记起了对客人应有的态度,即刻立起他那大块头躯体。“呐,请别客气。”他说。 

“哦,谢谢你,埃德。” 

她将素描工具放在桌子上。 

“你来是有准备的。”他说。 

“不错。” 

“啤酒怎么样?请喝一杯。” 

“假如你同我一起喝一杯的话。”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饮过国产啤酒。这是冒险的一天。 

“我已喝了三听了,不过我不是那种说‘不’字的人。请原谅一会儿。” 

他走进那像小厨房的地方。趁机会特丽萨观察起他们的瓦尔戴莫斯的卡尔特修道院,他们的帕尔马,他们的马加卡。在有砂子斑点的破烂地板上,覆盖着一张椭圆形美国早年的编织大地毯。除了一张垫得很厚的椅子和沙哑的无线电收音机外,其余的家具是弹簧已断裂的绿色长沙发和几张破损的藤椅。有两盏现代的强反射灯。墙L挂着米莱特的“天使”,也许是房东的。还有口娄的“夏凯的晚”复制品,可能是原先的房客,十有八九是拳击家留下的。墙上钉有三张杂志中的裸体女人照,胸部和屁股异常大。这些女人裸体照取自她不知道的某种刊物——“花花公子”。在一张上面有哈罗德·里德·格兰吉的亲笔签名。还有两张照片,很好地装在相框里。一张是埃德,身穿橄榄球服,蹲伏着,样子很凶猛;另一张照片中的人,她记得是杰基。 

特丽萨向窗边——肮脏的网窗帘分开着——注视着下面那多岩石的海滩。一位肥胖的女人盘腿坐一张军毯上面,正在切香肠。一位瘦削的潜水员正在调整他的战神牌安全帽,一位白肤金发的瘦女人正在帮助他。还一群尖声喊叫的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子。 

特丽萨谨慎地关上敞开的窗户,可是外面的噪音仍旧通过玻璃和薄墙传进来。她朝黑洞般的卧室走去,那儿挤放着两张没有床头的大床。床上被敷衍了事地整理过。还有两张藤椅和一个旧的油漆已经剥落的棕色衣柜。 

“不坏吧,嗯?”她听见埃德喊道。 

她及时地转过身接过她给啤酒,啤酒盛在玻璃杯中,并注意到埃德喜欢直接从啤酒听中饮用。她认为,如果他热衷于啤酒,那么她送一箱进口的德国拉吉尔定会使他吃惊的,这将是一个极妙的小礼物。 

“呐,”他说,同时举起他的啤酒听,“为大量的著名画像干杯。” 

“我希望这样。”她说。 

她吞下一大口啤酒。尽管是麦芽酒,她却又喝起来,还对他微笑着。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他问。 

她点点头,接对那疯狂喊叫的收音机皱皱眉。他看出,她不同意这么大的音量。“使你心烦吗?看我把它扭小一点。”他把音量调小,这时,下面孩子们吵闹声变得大起来。 

他沉重地坐在长沙发上,并表示她可以用那把赐给的厚垫椅子。不过,她却冲地坐在离他几英尺的长沙发上。 

“不太舒服,”他说。“这弹簧……” 

“蛮可以。” 

“杰基和我搬进来时就是这个样子,房东简直什么也不管。” 

“你同房的伙们在哪儿?” 

“现在我已把他撵出去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难道不是对爱的重要表示吗?他在极力表明他需要单独与她在一起。 

“当有人给我画像时,”他继续说,“我不想让那个场外人洁难我。” 

她有点吃惊,竟把那难咽的啤酒喝光了。“你喜欢这海滩吧,是不是,埃德?” 

“确实喜欢。每天早晨在海滩上做练习,锻炼大腿肌肉,没有比这再好的了。我还喜欢浪花拍岸的情景。此外,这里也是只有百万富翁那样的人能够花钱居住的地方。” 

“我能理解这点。我想,在你的职业中,你必须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像对婴儿一样,”埃德严肃地说,接着他晃了晃啤酒听,他那斯拉夫人的脸突然露出咧嘴的笑容。“当然罗,男人都有一种坏习性。”他将啤酒听送到嘴边,喝起来。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那是你的唯一的坏习性吗?” 

“那要看你把什么叫做坏习性了。” 

“哦,指女性的伴侣关系。” 

“那是更大的一种需要。如果你能原谅我这样措辞的话——男人必须发泄。” 

“呵,我同意你的说法,”她立即说,“这是正常的有利健康的一部分。” 

他因某种回忆露齿一笑。“当然罗,如果你遇见那些到处乱转的鸭婆子,就不会那么想了。” 

“你是说女人吗?” 

“世界无奇不有,在这海滩上洗澡的人形形色色。” 

有一个想法打动了她:伊索多拉的埃斯尼在心灵深处能是清教徒吗?她打消了这个想法:难道所有的男人不都是吗? 

“我猜想你很受人欢迎。”她说。 

“我不晓得。”他谦逊地说。 

“我不在乎坦白地说出来。在海边见到你那率真的样子时,我就发现你身体优雅,四肢灵活,这些首先把我吸引到你身上来。”她望着他,又补充说,“你的身体非常匀称。” 

他不表示反对。“是的,我以为是这样,”他说,“像我不久前说过的,我注意保养它,让身体适当发展——肌肉平整,没有肌肉结。我一点也不赞成举重运动员——你是知道的,发展过度,那没有好处,是个累赘。我喜欢保持各部分按比例发展。”他谈自己的身体仿佛这身体是离开他自己的另一个实体。 

她引起了谈兴,发现了一个可以使他们俩感兴趣的话题。 

“我认为你长得比大多数电影明星漂亮得多。你看起来更富有男子气。” 

“那无需做多大活动,”他说,“那些搞同性恋的演员——如果你能原谅我这样说的话。” 

“我想,这正是我为什么第一个将你作为希腊奥林匹克的英雄来描绘下来的原因——为的是将你那非常基本的男子气与当今我们四周那毫无生气的男人进行对比。”她的乳头,她的大腿由于欲望变得疼痛起来。“你曾见过掷铁饼者那副古典塑像吗?” 

“没有。” 

“受到你身体的启发,我以为我可以超这希腊人迈伦。他绘画了掷铁饼者,还画名妓莱伊斯。我想按完全相同的方法将你画下来,其实,我想立即开始。” 

“说定了。要我怎么做?” 

“呐,掷铁饼者是裸体的,当然罗,像所有希腊的奥林匹斯山神那样。我想要你摆那种姿式。” 

他在沙发上将那大块头身体挺直。“什么也不穿?” 

她极力装作无动于衷,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不错,按古典传统来。假若你脱衣服的话,我就可以准备好——”“嗨,等一等,夫人。你不会是希望我在一个女人面前脱光所有的衣服吧?” 

“为什么不?你难道还受这种假正经的折磨?我敢肯定,这种事你过去做过上百次不止——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 

“可是,那时不是为了让人去看。我脱光衣服,是出于别的原因。那时候,那些女人也脱得一丝不挂。” 

“埃德,是这个原因让你烦恼吗?是因为我穿着衣服而你没有穿吗?那好吧,我也很高兴脱掉我的衣服。” 

他肯定他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你听得清清楚楚,埃德。如果这样做会让你高兴的话,我将马上脱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完全闹懵了的表情。“仅仅是为了画我?” 

她听见她的心脏的跳动,真想永远扑进他的怀抱中去。她发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当然不是,傻孩子,我可以下次画。我想让你对我做那种事,就像你对其他姑娘做过的那样。” 

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她一跳站起来立在他跟前,两腿分开来,她的双膝贴在他的上面。她把手倒背在身后,这样一来她的两个乳房向外扩张起来。 

“埃德,难道你不想碰碰我?” 

事情的突然转机将他弄得不知所措。“怎么不想,不过——”“不过什么,埃德?你认为我是一个了不起的夫人不可能这样行事吗?哦,我是位夫人不假,可我也是一个女人。自从我在海滩上第一次见到你以后,我内心的感情一直在斗争着。 

我知道我正变得对你迷恋起来一傻乎乎、神魂颠倒、不过,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傻乎乎的,而现在,我所要的一切就是你爱。” 

她朝下凝视着他,因为太兴奋反而微笑不出来,或者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埃德,接触我吧,你会享受到它的乐趣。”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很粗鲁地将她猛地拉下在他的大腿上。她的手抓摸着他的头发,她的嘴与他的接在一起,两嘴压得那样用力,她的牙齿都感到疼痛。他俩的嘴分开,喘着粗气。 

“呵呀。”他说。 

“那些别的人——你都是对她们怎么干的?” 

“那种女人与你不一样——是些贱货——可你——”“我怎么样?”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不出你来——杰基也是。在他捎给我你的口信时——老杰基说,‘埃德,你真应该见见她穿着那套泳装时的样子——那造型就像是个——’那时他说,‘我有个预感,你也许可以在那里腾出点时间来——那个漂亮妞身上一股很大的骚劲儿。’不过,我告诉他,不要混说一气。” 

“你看,埃德,就连他也能看出来我多么想要你。”她把脸贴在他的上面。“你不想把我脱光吗?” 

“这么说你说话当真了!” 

他笨手笨脚地摸索起她的外衣服来。 

“拉链在背后。”她悄悄地说。 

他找到拉链,这时他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在卧室里,”他说,“到卧室那里去。” 

他把她一推立起来,他接着也站起来。她开始向卧室走,眼睛却瞅着他,他大步走到门口,把门锁上,然后快步到窗前,把窗帘布拉拢。 

在这变暗的卧室里,她踢掉她的浅口皮鞋,脚底下因为没有地毯感到一阵冰凉。当他返回时,她已经把外衣脱落到腰部,她的呼吸声急促得可以听得见。她扭动着身子,让外衣脱坠到地上,接着她走出落衣的外面。她光脚站在那儿,只戴着那半脱式乳罩,显得很小巧,腰部以上脱光了,两肩后缩。 

“绝呀。”他赞美道。 

“让我给你脱吧?” 

“不,我来脱,你先躺下等着。” 

他快速地走进浴室。她脱下那片乳罩和裤权,向后掀开毯子,平躺在床上。她向起居室里瞅,听着海滩上的叫声,游廊上的湿脚步声,收音机里的嗡嗡声。室内既间又湿热。她的身子下面还有些什么东西砂砾砾的不舒服。她用手指到床单一摸:砂子。 

“你准备好了吗?”他从浴室里喊。 

“好了,亲爱的。” 

他出现了,只穿着一件运动员的护身弹性织物。这特别显出了他腹部和躯干的肌肉层。他拉下护衣,踢离开身,完全面对着她。他想,是那个掷铁饼者。接着,她第一次观察起他的全身裸体来,然而有一会儿,她有点吃惊。所以使她有些吃惊,是因为从某个方面看,事实上——他并不比杰弗里非凡多少——远不是那么回事。他朝她走过来,那一时的惊奇忘却了。他那巨大的躯体令人有种天神的感觉。他终于从奥林匹斯山下来,走到了她跟前。 

她伸开双臂。“到我这儿来。” 

她因期待着那即将开始的长久的、剧烈的爱的享受而浑身颤抖。她的身心的每一寸每一点都在等待着被带上欲望满足的顶峰。当他蹲到床上去时,那床摇晃起来,就在她期待着去接受他亲吻和爱抚住时,她突然感到大为震惊,竟发现他直接趴到了她身上去。死死顶住了她的双肩,用他可怕的体重压扁了她的身子。这之后,当她意识到他正对她做爱时,她喊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粗蛮而引起的气愤。 

她把头扭向一边,抗议他的疯狂。“埃德,还不行,还不行——你没有——我还没有——”除了她的身体外,他一切都不管不顾,他继续动作下去,像疯了一般。她伸手想推开他,这无异于去搬动那座帝国大厦。她闭上眼睛,努力去理解:他如此对待我,竟像对一个船员在科维买的日本橡皮躯体——他除了吻过一次之后再没有吻过我,甚至没有去触摸一下我的乳房、我的身体,没有说一句亲密的悄悄话。 

她睁开眼睛。他正在撇开她动作着,像一头毫无理性的野兽。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那奇异的压力,她身子底下的那令人恼怒的砂子,还有上面喘气中喷出的发馊的啤酒气味,以及与房子下儿童尖叫声混为一体的气喘吁吁声外,她感觉不到与他有任何联系。她嗅到了他的汗臭味,以及海带和海藻的气味,还有那公用海滩上鱼市中的可怕气息。她痛恨那引起疼痛的凹凸不平的床垫,还有那松脱的弹簧,以及他那异乎寻常的体重。 

“埃德——你能——听我——” 

她竭力想摆脱掉那令人厌烦的负担,不过,在她这样做时,他像一头猪似的发出长声尖叫,并且爆发出一声吁气声,这把她吓得不轻。后来,不多久,他使自己脱离开,侧身躺着。 

一旦她被放开,便立即坐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那座肉山。他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最后,他睁开眼,遇上了她的凝视的目光,他对她微笑并眨了下眼。“绝呀,亲爱的,真来劲。这一周中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把你的鞋放在我的床下。” 

她继续凝视着他。她震惊得太厉害而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个……这个猩猩。他对待爱像对橄榄球的练习一样。猛冲猛刺几次,一天的活就算做完了。这就是原始人吗?我的上帝,她想,我的上帝,也许它就像这个样子,真正像这个样,当他逮住一个女人,把她拖进山洞中,当作一个方便插入的容器。上帝,呵,上帝。伊索达拉,伊索达拉,这真可笑。 

她一直坐那儿,被这事的奇异弄僵了。“伟大的期望”,谁说的,狄更斯。她感到自己没有被动过,被人侵过,没有被触及过,事实上就像她走进这个不值钱的小茅屋之前一样。然而,这也已经是爱了。除了她本人外,世上有谁能知道此事? 

查普曼博士当然知道。不,查普曼博士不知道。他没有衡量伟大期望的计算尺。那么还有谁能理解呢?斯蒂赫尔,不错,只有他。在他的第一次性行为之后,脑子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这个句子:何苦来,不过如此罢了。她凝视着那称为卧室的污秽的乱糟糟的小房间。钉在墙上的那些决无艺术可言的画片,泥灰剥落的天花板,还有那个放在墙角的橄榄球。 

她向床边挪动着。 

“怎么样,亲爱的?”他问。 

她想,我的上帝,他还想从她那里得到感激的回答呢。 

“好极了。”她说。 

“呐——什么时候都行。” 

她快速地穿着衣,并没有去看他。 

“嗬,你难道这就走吗?”他问。 

“我怕我必须走。”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约会?记住,你要画我。”他用一种童稚的快活大笑了起来。 

“我会告诉你。” 

她将外衣的拉链拉合,穿上了她浅口一脚蹬皮鞋,拿起她的手提包,开始向起居室走。 

“请等一下,”他喊道,“我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继续走,尽可能快地走,穿过起居室,放弃了那些画素描的物品,光明正大地逃越门口。在游廊上,一个湿漉漉的孩子跺着脚走过去,她躲向一边让他过,然后通过滑溜溜的地板表面走到楼梯处。下楼时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她回忆起,她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是5点35分。这时,她的手表告诉她,现在是5点52分。 

她还会有充足的时间返回家去迎接第一批客人。 

※ ※ ※ 

虽说晚宴正式上菜还有半个小时——而杰弗里先生在起居室和院子里从盘子中分发掺过姜汁啤酒的威士忌,并重新安排已是第三轮了——丹麦火腿面包,一切两半,放在花饰前的餐具台的中心,它是这个夜晚的主要成功之处。 

特丽萨挎在她丈夫的胳膊上,已经接受了四批来客了。 

“你太聪明了,最亲爱的。”杰弗里骄傲地小声说。 

特丽萨向他偎依得更近一些。“我爱你。”她戴的高礼帽有点歪,她把它扶正,朝着那一联串的朋友摆动着雪茄。“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她快活地大声说。她有好几个月没有像她今晚这样,体味室内高朋满座、布置豪华的愉快气氛了:每面粗麻布贴壁的墙上,挂着五彩缤纷的可爱的绘画,她的很有知名度的丈夫,她的那些颇具知识和智慧的朋友。 

“呵,看,”她喊起来,指着她丈夫杰弗里先生刚刚打开的门。 

“凯思琳来啦!她真够漂亮呀!” 

凯思琳·鲍拉德从肩上取下她的貂皮披肩,保罗见状接过去,并把它递给杰弗里先生。凯思琳裹在一身白的薄如蝉翼如云似雾般的衣饰中,显得丰满优雅,有一种希腊美人的风韵,大胆地袒露着胸肩。穿好这身衣服之后,凯思琳一直为它感到惴惴不安,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毫无畏惧地穿上它。毕竟,这是保罗见她那天她希望成为那种女人。也许,它可能帮助他欣赏她本人的下意识。 

特丽萨以及跟在身后的杰弗里双双迎上前去。“凯思琳,你真妙极了。该说你像什么好呢——不是像贞洁的圣母吗?” 

“我希望像埃玛·哈密尔顿夫人,”凯思琳说,“她就是这样穿戴的。” 

“当然像!”特丽萨说着,向后站了站,用手比划了一下凯思琳。她转身向杰弗里。“罗姆尼的哈密尔顿夫人。” 

杰弗里一本正经地说。“伦敦,国家美术馆。” 

“我想,这是那幅我在书本中见过的画像。”凯思琳说。 

“那是一幅曾经画到画布的最天真、最招人爱、最美丽的女人像,”杰弗里说,“罗姆尼超水平发挥。” 

“上帝就是艺术家。”特丽萨对杰弗里说。 

“说得好。”杰弗里说,非常高兴。 

凯思琳拉着保罗的手。“这位是保罗·拉德福特先生;这是我们的主人和女主人,特丽萨和杰弗里·哈尼希。”就进行这番介绍时,凯思琳记起和保罗达成的共识,那就是不提及他与查普曼博士的关系。“保罗是位作家。”凯思琳含含糊糊地补充说。 

※ ※ ※ 

凯思琳和保罗喝了两轮掺苏打水的威士忌之后精神倍增,与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交谈起来。原先,玛丽想扮作弗劳伦斯·南丁格尔,那个极好的护士,这也是她父亲的建议。 

然而今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她断定,那个拿着灯的夫人太讨好人。她像任何闯过荒凉西部的先锋派妇女一样,总是好不顾一切崇尚自主。她仔细地考虑之后,她拒绝杰西·弗里蒙特,赞同贝尔·斯达,这时戴着牛仔帽、穿着黑衬衫,挎着手枪皮套和珍珠六发连射枪,穿着皮裙子,全是从梅罗斯街上的服装店租来的。 

“内奥米不能扮装,我真正感到遗憾,”她对凯思琳说,不过她好一些了吧?” 

“好多了,”凯思琳说,“你知道感冒这病是很顽固的。我相信,一旦她恢复健康之后,她将计划向东旅行。” 

“太妙啦,她是在那儿长大的,对吗?” 

“对,我想是在那儿。” 

“哦,”玛丽说,握着诺曼的手,笑嘻嘻地对着诺曼说:“诺曼和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准备去旅行。” 

“真的?”凯思琳谈兴大发地说。 

“不全是,”诺曼说,“不过我们正在寻找一所自己的房子。” 

“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凯思琳说,“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你应该对格雷斯·沃特顿说。她认识布里阿斯的每一个房地产经纪人。” 

“谢谢你,鲍拉德太太,”诺曼说,“不过我怕这不能是布里阿斯。你看,我打算自己干——也就是说,我正与一个在闹市区有办公室的朋友组成伙伴关系。” 

“你干什么职业?”保罗问。 

“法律,”诺曼说,“要立住脚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转向凯思琳。“无论如何,如果你在谷地听到任何有道理的事,请告诉我们。”他审视了一下他的威士忌酒杯。“请原谅,我想我要再倒一杯。” 

他走向食品合。玛丽逗留了一下,她脸凑近凯思琳的耳朵。“我们打算要一个孩子。”她悄悄地说。 

“呵,玛丽——什么时候?” 

玛丽眨了下眼。“很快。正在进行中。”她快速地跟在诺曼后面走过去。 

※ ※ ※ 

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在餐室从杰弗里先生手中接受了他再次倒满的酒,现在他们正和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闲聊起来。厄苏拉经过灵魂深处的一番检查之后,决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卢克而齐亚·鲍克亚的现代变体。她在新做的发型上戴上了镶有宝石的帽了,头发的周边有一圈演戏用的辫子,喉颈处有一条纱罗丝巾,穿着一身艳色花缎长袍,腰束一条银丝带,脚蹬一双浅口便鞋,上面嵌饰着租用的宝石。 

“总有一天我会受不了那份可诅咒的杂志,”厄苏拉告诉玛丽和诺曼说。“那种令人恶心的题词:‘与该杂志结为伴侣——会使您的心和家庭受用不荆’足让人见了呕吐。” 

玛丽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自从结婚以来,她一直订阅这份杂志,除了《新约全书》以外,哈里·伊温、汉纳和亚伯拉罕·斯通还有诺曼·文森特·皮尔把它指定为具有权威根据的地方。现在,她就不便承认是位永恒的读者,暗下决定将这出版物放逐到次要的位置上去,就像被疏远的哈里·伊温。 

“我并不责怪你,厄苏拉。”她不大有说服力地说。不过,她接着又用比较确信的口气加上了一句:“人们逐渐成长起来。” 

“大确切啦,”厄苏拉说,她开始感到酒劲渐渐上来了。 

“那位出版商给我制定了一项很宏伟的计划,在纽约给我留了一个执行编辑的位子,不过,我看不出哈罗德和我会被迈迪逊大街乘坐往返车的小东西缠转—”在受到福斯特那场羞辱之后,这番话不过是说给哈罗德听时加以修改的官样文章——“特别是,哈罗德在他新的业务上干得很出色,这更不会考虑。” 

“我拉上了贝利会计师,”哈罗德向诺曼解释说,“他有不少商店。” 

“哦,不错,”诺曼说,“我很想知道他自己干怎么搞法。 

你看,我的一个朋友,克里斯·谢尔莱——我们曾经在法律学校一同就读——我们在一个办公室——”“一下子不可能出手上乘,”哈罗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需要有拼搏一下的准备。” 

“是,我会的。” 

“看样子你很快就会开张了,”哈罗德继续说。“特别是如果你让小夫人在背后撑腰,则更行。”厄苏拉转身给她丈夫一个醉意朦胧的充满激情的微笑。“可以顺便告诉你,”哈罗德说,“厄苏拉已经搬进办公室帮帮手。我有一个小姑娘,可厄苏拉一个顶十个,这正是一个男子所需要的。”他对玛丽摇了一下手指。“你在后面给他撑腰,玛丽,你看,在每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背后,你会发现一个更了不起的女人。理查卢说过。”他明白这话讲得不对。而这时他应该让那个酒吧招待员放一些苦艾酒在鸡尾酒中。“是罗斯福夫人。”他修正说。 

“一会儿就会上桃子和奶油食品。” 

玛丽的手伸向诺曼的手里她的食指在他的手掌中搔了搔。 

哈罗德还在一个劲地讲。“你们倒是应该付出一点精力。我抓住贝利时,你们着手进行——” 

※ ※ ※西蒙兹太太穿着白色的厨师制服,给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端上了一盘薄饼包蟹肉和热咖喱烧肉包,这两人正在院子里与萨拉和萨姆·戈德史密斯讨论问题。 

哈罗德不经心地接过他妻子传给他的薄饼包蟹肉,继续醉醺醺地盯视着萨拉裸露的一大片肚皮。开初,萨拉公然不顾萨姆的惯例,改变曾经在现代舞学习班上穿过的三角背心和紧身装,换成一套玛达·哈丽。四条饰有珠子的围巾装饰着紧身衣,一条大围巾绕着三角背心围了圈,但肚皮仍然裸露着,引起萨姆的严重不安。 

这之前,为了赢得萨姆的喜欢,或者也许为了获得他的布店的帐户,哈罗德问过萨姆有关他的生意的问题。而萨姆,他那烦躁不安的眼神不停地从他妻子的不雅观的装束(“这些娘们心里想些什么——尤其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移向院子里其他男人的瞥视上,接着又转向哈罗德,对杂货不断上涨的费用、雇佣人员的背信弃义、销售税、财产税、所得税、还有垄断连锁网络的欺骗,用他那沉稳的满含抱怨的男低音诉说着。 

厄苏拉喝着酒安静下来,对他们的谈话似听不听,口里不时地咕哝着随和声,出自本能她理解谈话者说到的生意对他们的生意会有助益的。 

萨拉压根儿就没有听,随便摆弄着她的发髻,接着又重新安排她的围巾,对她穿的这种如此简单的装束发现不出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不过没有作出任何后悔的表示以免引起萨姆的苦恼。她观察着萨姆的侧面,他那重重的下颌像大猛犬的下颌那样颤动,她想起斯特莱琪在戴尔斯徒莫推崇过的那些犹太的漫画。不过,她承认这样比较不算公平。那些下颌井不是真正使她恼火的东西,使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本身的忧郁、社会上的默默无闻和平庸。她不能容忍的是,生活在类似这种平淡无奇的人中间的那种失意感,她竟与一个傻瓜作伴侣,而他决不可能代表她对男人的成熟的趣味追求,也不是她真心爱慕之所在,他不知道她的欲望是什么。 

她看见格雷斯·沃特顿走进院子来,她打了个手式以便引起她的注意。她感到,无论是什么,最好能来打断萨姆令人厌倦的对那琐碎的小生意不停地嚼舌头。格雷斯用手帕做出了回应,快速走向前来,她穿的那件代表安妮·博林的不合身的都锋王朝时代的衣服沙沙作响。 

“萨拉,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格雷斯急乎乎地说,“说真的,我刚才也是在找沃特顿先生——“提到沃特顿时她总是喜欢这样说。她朝着天井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有事想找你谈。” 

萨拉看得出,不管是冷雨也罢,暴风也罢,还有什么沃特顿,都不能令这个正辩论的萨姆住口,于是她只有转过身去,背对着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与格雷斯接谈起来。 

“这不是妙透了吗?”格雷斯说,审视着萨拉的紧身装和技巾。“你是如何保持女学生似的体型的?” 

萨拉听见这话很高兴。“不吃中午饭,不吃甜食。”她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萨拉,我们一直在认真地探讨今夏再搞一次集资演出的事情,上次演出是那么成功,”萨拉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格雷斯继续说下去。“你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又是那样的轰动一时。我们正设法挑一个同样的角色,也许演《温德米尔夫人之恋》一剧。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温德米尔夫人——你正是具有这种举止气质的人——当然,你如果乐意,你也可以挑选厄琳妮太太。我们刚刚开始征求意见。” 

“我……我怕抽不出身来,格雷斯。这事很耗费精力。孩子们无人——”“不过,我们不会在八月前安排。你可以把小家伙安排去野营。” 

“我想不行,格雷斯。无论如何,萨姆和我可能离开。” 

格雷斯叹了口气。“哦,所有的人都旅游,这使我一连两次遭拒绝,而且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 

某种直觉使她溜到嘴边上的问话缩了回去,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把它吐了出来。“另一个拒绝你的是谁?” 

格雷斯的目光那时正在搜寻她的丈夫,闻声把视线转向萨拉。“弗雷德·塔帕尔,”她说,“记得他吗?” 

“不错,我记得。” 

“我原打算,先从征求那位导演开始。毕竟,这么大的一件工作非他莫属。我今天早晨给他挂了个电话。” 

萨拉的双颊一阵发热。听别人轻率地谈论弗雷德的名字感到很别扭,这侵犯了她与弗雷德共同保持的秘密防区。她记得——她整个夜晚每时每刻都不曾忘记——她昨天下午较晚的时候在绿色村庄的电话亭里给弗雷德打的电话。她终于发现他在家了,但是令人不安地感到有种冷漠。她说,这之前她打过不知多少次电话,但是总没有回应。他说,他外出参加一系列生意上的会见。她说,因为道奇车里的那个人她曾不顾一切地去看过他;他解释说,他到他的律师那儿去了。后来,很抱有希望的想了解去见律师的缘由——出了什么事?没有,他不耐烦地回答,那是有关一桩合同的事——事实上,他那时正在与人洽谈——听他这样解释,她对他那种冷漠和不耐烦的口气也便放了心。她想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见面,提醒他说,他们已经四天没有见面了;而他则说,他明天上午有事外出,不过星期六早上可能在家。他建议她到那时与他联系。 

“……我们进行了简短的通话。”格雷斯这样说。 

“你今天上午给他通的电话吗?” 

“怎么,当然是,为什么不?” 

“我……我倒猜想他正在工作呢。” 

“哦,我这就告诉你这事的所有情况,我亲爱的。不过,中心意思是,我告诉他,在上次的演出中,我们每个人是多么钦佩他的工作,他是多么宽厚和大度,我们是多么再次地需要他。当然喽,我想,我会十拿九稳的成功,因为我听说过他的处境。” 

“你听见些什么,格雷斯?” 

“他是个过了时的人。无论什么事八竿子也够不到他头上。 

他露出一副蔑视电视的不可一世样子,好像除非最上乘的,否则一律拒不接受——一真要命,他两年啦连个木偶片也没有接到。” 

萨拉感到她手掌里的指甲向肉里戳,她真想把格雷斯的眼睛挖出来。她费了好大劲才算把声音控制祝“我才不信那种卑鄙的谣言呢。他是一个天才。我们所有与他共过事的人都这样想。” 

“别把这话向心里放。你能做什么?表示同情或者别的? 

照这样看他是一位天才——一位得不到工作的天才。无论怎么说,我只是学话说而已。咱不管这些,回到那次电话上来,我想我肯定得到他了。然而,我的上帝,你看,我们那运气,他一两天前刚刚得到一份工作。” 

“真的吗?什么工作?” 

“是一个电视系列片,他们要在墨西哥和中美拍摄。‘菲里帕斯特’,我想他是这么叫的——你知道,威廉·沃克,幸运的士兵,探险家。这倒是个好主意。也许某家香蕉公司将对它赞助。不管怎么说,他明天就动身去墨西哥城去拍这部争取赞助的样片。这难道不是糟透了的运气吗?” 

“明天。”萨拉呆滞地说。她身体内部的每条神经都垮了。 

格雷斯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过,这还不是那有趣的部分,即使就这个工作也是很倒霉的。今天上午,我不得不打电话给海伦·弗莱明——她在这个戏剧委员会里做事——告诉了她这个不好的消息。呐,她丈夫就在这家制片厂里,而且是他的朋友。一个叫里吉·胡普尔的什么人写的这个系列片。 

哦,情况好像是弗雷德·塔帕尔的妻子——你知道他还有位妻子吗?” 

萨拉摇了摇头。 

“他的妻子是某个好莱坞大亨的女儿。她很有社会地位,握有大量的金边股票,年龄却比他大不少。我猜想,塔帕尔娶她是因为他希望这种婚姻对事业有帮助。哦,我肯定,是有点帮助,不过,很不够,于是他烦了,开始纠缠那些小明星。她发现了。在罗曼夫那里大吵大闹地进行了一次摊牌,他从此离开了她。这样一来,她便到那位大亨老子那里告了一状。那位大亨爸爸把他列人了黑名单,除非他回心转意。可塔帕尔不肯就范,不管有工作干还是失去工作——他没有那种大本领让别人与他的岳夫对着干——他只有销声匿迹坐在那儿,读读海德·霍帕尔的书,打打小女明星的主意。不过也有花销报酬问题。很显然,他妻子真爱他——要么是爱他,要么是她不愿把自己名字牵连进离婚法庭中去——还有个小孩子——所以,到头来,还是她去屈就他。我想她给了他点钱,去支付业已告吹的一两个独立进行的剧目。不知怎么的,她近来风闻塔帕尔与什么人打得火热,我想是位女演员,她于是下决心要阻止这件事。她买下了这部电视产权,如果塔帕尔能去墨西哥执导这部片子,她就让塔帕尔做合伙人。我想,她除了想让塔帕尔离开这儿外,根本不会做任何事情。说到底,谁吃亏?我们吃了亏。如果人们知道联合会所做过的努力的话……” 

※ ※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接了电话,萨拉要求与塔帕尔先生通话。 

“请稍等。”那个声音说。 

她坐在书房跪垫的边上,大腿上放着电话,前后摇晃着,想等电话。她的太阳穴在跳,颈部背后强烈的疼痛。 

几分钟前,她以要去化妆室为借口脱开格雷斯,格雷斯转而与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交谈起来。萨拉趔趔趄趄地走进餐室,杰弗里正端着面包烤火腿分送给一个貌似教授的客人。她向杰弗里打了个耳语,说她必须私下打一个电话。而他则很高兴地用一只手臂揽在她的光背上,领着她到了书房。在书房内,杰弗里用络腮胡子擦了一下她的脖子,告诉她说,如果她从里面按一下门锁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关闭上门,从里面按上了门锁。 

“谁呀?”这是弗雷德的匆忙回应声。 

“是萨拉。” 

“听着,我正在忙得脱不开身。” 

“他们可以等,你听我说。” 

她那说话的语气让他犹豫了一下。“好吧,”他缓缓地说。 

“什么事?” 

“我全知道了你那该死的电视系列片的事,还有墨西哥,明天就起程。我正在参加一欢聚会,这是我听说的。仅仅要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仅仅想知道这是真的。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 

“哦,让我解释一下——等一下——”很显然他用手部分地捂住了话筒。她试着去想象他在做什么。他正在向别人解释这是有关个人的私事,他们的事可以放一放。他可以放开电话延伸线,把电话带到起居室后的浴室中去打。 

他又重新说起来。“好啦,现在我可以谈啦。听着,萨拉,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我打算今晚的会见之后给你写一个条子——”“一个条子?”她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尖利,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一封信,说明——” 

“昨天我打电话时你就知道这件事,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找?” 

“房间里有人。” 

“你是说,你老婆吧。” 

“不错,是。” 

“你应该听听我听到的传言。这里谁都知道。她知道我们的事情。她给你这个系列片目的是让你离开这座城市。” 

“谁告诉你这个谎言?”他的声音很严厉。“任何人不可能花5万美元把我打发走去拍片断样片,即使是我老婆也办不到。” 

“那么你是对我说她一个子儿也没有提供吗?” 

“对这桩事我什么也没有说。她当然是支持者之一。她是个生意人,她知道我能干什么,不过还有其他人。” 

“她想打断我们的关系,而你让她这样做——为了一件下流的工作。” 

“这与她没有关系,萨拉,要通情达理。我是个男人。我是个导演。我得有工作做。这是那种我喜欢的找上门来的片子,我想执导它。” 

她在跪垫上晃了一下,因受伤害而发晕了,一心想痛斥他一顿,狠狠刺他一下。“过去所有的那些谈话都是假正经,说什么对电视嗤之以鼻。第一块破烂片子一来你就——”“萨拉,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是了解我的,你真的认为我会去干任何我不相信的事吗?你感到苦恼是因为你这样听说的。” 

“我是,我想哭。” 

“我告诉你我要向你解释。我打算今晚这样办。你对我太重要了。你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工作,我是个男子——我必须去工作——不过除此之外你就是我的一切——”她是如此地爱他,他那张低沉的脸,他的柔情的抚摸,他的声音,她一生就爱他,她整个的一生。 

“……六周后我就会回来,”他继续去下。“我们会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没有你我不能活六周,我会死掉。” 

“我一定会回来,萨拉。” 

“回来之后呢?还会有更多的旅行吗?不——不行,弗雷德,听我说一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它。”与这话重迭出现的是以下想到的事:她在这次会见时,或者就在之后,下决心与萨姆然后与弗雷德谈出自己的生活打算,把所有的都明确地摆出来。让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原因是孩子,是孩子如何处置,还有那可能把她从亲威朋友那里冲走的丑闻冲击波。不过,后来她决心要按生活本身应该那样地过下去。到头来,她会重新拥有她那孩子,到头来她会重新获得亲友的尊重。人们每天都有重新结婚的,这是可以被人接受的。萨姆有他的商店,还有他的21英寸电视。去他的萨姆。因为他已经死了,她是否也要被埋葬掉?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听见自己说。“我早上要在机场与你会面。” 

“萨拉,你真的要这么干吗?你要保持理智。” 

“我很理智——这还是第一次,不错——我在那里和你会合。” 

“你的家呢——” 

“我不在乎。你就是我的家。” 

“萨拉,我和同事们一起走。一个女人也没有。我不能——”“那么我乘下一班飞机。你那时在什么地方?” 

“到处转。我会忙得一分钟也不得闲。” 

“你那时在什么地方?总该有个什么地方吧。” 

“里弗玛饭店,”他很不高兴地说,“我希望你别这样,萨拉。我希望你把问题留到第二天解决,好好想一想。” 

“不。” 

“我不能使你不到墨西哥来,当然不——”“你可以使我不来。只要告诉我你不爱我就行。告诉我你不爱我,永远不再爱。告诉我这话。” 

有一会儿的沉默。“我不能这么说,不过——”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我现在必须挂上电话,”她压低声音说,“我要见你。” 

她把话筒放回搁架上,放下电话,弄直了披巾使它盖住她的紧身服,打开了书房的门。来人是杰弗里,手中端着两杯酒。 

“喝威士忌还是烈性的?你选用的武器。” 

“烈性威士忌。” 

他伸过左手中的杯子,她接过去这杯酒。 

“我想你需要它,”他说。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马塔·哈里不喝这酒,可我需要。” 

※ ※ ※ 

第一批客人于12点30分开始离开,到12点45分,凯思琳和保罗也与哈尼希夫妇告别,朝着相隔十几个街区的凯思琳的房屋走去。 

凯思琳在这个晚宴上过得很快活,保罗一样。两人都完全意识到,这是他们作为伙伴关系首次在社交场合上的正式露面。这时,想起在聚会上出现的小事件,他们不禁大笑起来。 

而保罗呢,想起帕尔默喝得如此酩酊大醉,笑得最厉害,并且来了一段查普曼博士就卢克丽兹亚·鲍吉亚的性行为进行会见的即兴表演。 

凯思琳摇了摇头。“想想看,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会见人之一,会是什么样子。” 

“她照样会继续下去,她喝醉了。” 

凯思琳从眼角睨了他一眼:“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保罗微微一笑。“我倒希望把这幕滑稽剧写下来呢……呐,不会的,大家都很公正。” 

当车转进凯思琳的街上时,他们俩人好似达成默契似的谁也不说话了。那片薄薄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街灯的上方。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在这条大道的两旁,洒下一抹神秘的黑色轮廓。一行行的按树像古代的侍从一样毕恭毕敬地鞠着躬。在那毫无干扰的气氛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异乎寻常的子丛树的香味。 

保罗将车拐进凯思琳的车道,不大一会,他们便来到她家的入口前。他将点火器钥匙转了一下,汽车的声音消融进草丛中蟋蟀的抑扬顿挫的音调中。 

凯思琳拉了拉貂皮披肩,把双手放在膝上,转身面对着保罗。“我应该请你进去,不过时间太晚了。” 

保罗盯着她的脸看。“我们的东道主怎么说来?罗姆尼的肖像画——那副有史以来画在油布上的最美丽的脸,终归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到那时我会让你看到——一连你的一半美丽都不到,凯思琳。” 

“别这样说,保罗,除非你说话当真。” 

“我爱你,凯思琳。” 

“保罗……我——” 

她闭上眼睛,猩红的嘴唇在颤动,他见状拥抱住她并吻她。过了一会,当他在吻她的腮、眼睛。前额和头发,接着又重找到她的嘴唇时,她用手握着他的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胸部,然后在那遮蔽的背心底下按压,然后又插到乳罩里边去。 

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乳房,后来将手抽回,用指尖触摸她的发热的面颊。 

“凯思琳,我爱你。我想与你结婚。” 

她的眼睛睁开来,而已,突然之间,她坐直身子,无言地盯着他看。她的眼神很奇特,几乎令人害怕。 

“我应该是星期天离开,”他说,“不过查普曼博士答应给我们休假日。我可以要求留下。我们可以飞到拉斯韦加斯——到一所教堂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她说。 

保罗无法掩饰他的惊讶。“我原想——我一直在极力地说我爱你。一直在说——而且我原想——事情看起来你好像感到——”“我也这样想,也这样想——不过不是现在。” 

“这我不能理解,凯思琳。” 

她的头低下去。她没有说话。 

“凯思琳,我过单身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知道,当它最终发生时,那将是正确的。我过去明白这一点——我眼下更清楚,就是现在。你是对的,我也对,我在想,我俩应该一起度过我们的余生。” 

她抬起头,脸上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猜不透的苦恼。 

“我眼下不能——我需要你,不过不是现在——别要求我解释。” 

“不过这毫无道理。是否是因为你的第一个丈夫?” 

“不是。” 

“那么是什么,凯思琳?这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什么秘可保。告诉我,是什么在使你苦恼,告诉我——了结它——然后我们就能互相拥有对方了。” 

“我太累了,保罗。”她敞开车门。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她就已经站到车道上去了。“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不能。不要问什么原因。我现在太累不想说什么——仅仅是因为太疲倦了。” 

她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她插进钥匙,急忙走进去,将门关死,把他隔在外面,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保罗坐在驾驶盘后面,好长时间一动也没有动。他尽力去理解,但没有什么线索,找不到什么逻辑性,看不出有什么联系,简直不能让人理解。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局面使他不知所措。在他35年的大部分时间内,他一直在寻求这个女人,这幅优美非凡的罗姆尼肖像。在经过了无尽的磨难承受了孤单的考验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她。然而,他一个也没有找到,什么人以有,找到的只是一种偶像,既非实体,亦非真正存在。他意识到,他不可能拥有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这种失望重压彻底摧毁了他。 

他转了一下点火钥匙,开动了汽车,他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不可名状,在这种心情下,他向前开过布里阿斯,朝着那无秘密可保,不会引起苦难的唯一真正存在的安全地——那些冷静的、明确的、甚至在它们那有序无声的排列中透发出温暖的数字避难所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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