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与残稿》
爱的沙漠
致读者
这里的文字系出自一位青年,年轻“人”的手笔,他生长于何处不知,不论何处都行;没有生身之母,也没有家乡故土,人所知的一切他全无所计虑,任何道德力量他都远避,就像许多可悲的青年人曾经做过的那样。不过,他,他是这般烦恼苦闷,这样困扰惑乱,以致只有走向死亡这一条路,正像陷入那种可怕的致命的羞耻心一样。因为不曾爱过女人,——尽管血气充溢!——他也毕竟有他的灵魂和他的心,他的全部力量,他是在奇异可悲的谬误中成长起来的。梦幻于是接踵而至,——他的爱情!——来到他的眠床之上,来到街头,而且接连不断,又各有结局,甘美宁静的宗教敬畏之情由此滋生——或许人们可能还记得传说中伊斯兰教信徒持续不断的睡眠,——而他是勇敢的,还受过割礼!但是,这种奇异的痛苦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威力,因此应该竭诚祝愿我们中间这个迷途的灵魂,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应该此时此刻就获得应得的庄严慰藉!
爱的沙漠
一点也不错,是那里的乡野。是我家父母乡村的居舍:是那个客堂间,大门的上方是焦黄的羊角,还挂着兵器和雄狮盾牌。晚餐,专有沙龙一间,里面点着蜡烛,摆着酒,还有乡下细木护壁板。餐桌非常之大。还有女仆!有那许多,我记也记不清。——还有我的一位旧友,是教士,一身教士穿着,现在:那是为了好更加自由一些。我还记得他那间紫红色的居室,窗上糊着黄纸;还有他的书籍,深藏密敛不使人知,早已抛到大洋里泡烂了。
我么,我是被遗弃的没人理,这乡野无边无际,就关在这房屋里:在厨房里看书,在家主面前弄干我衣上的泥,坐在客厅里闲谈漫语:上个世纪一早一晚挤牛奶喃喃低语让我感到激动,激动得要死。
我这是在一间很暗很暗的房间:我在干什么?一个女仆走近身边:我可以说这是一只小狗[1]:她虽说生得娇美,还有一种我说也说不清的母亲那样的高贵:纯洁、知心,多么迷人!她紧紧攥住我一个手臂。
她的面貌我甚至全都忘记:那不是让我记住她那令人难忘的手臂,我两个手指捏着她臂上肌肤揉来搓去:也不是她的嘴,好比我的嘴噙住一次小小的朦胧的模模糊糊的失望,是有一件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被毁去。我把她推倒在靠垫和船上帆布堆成的箩筐里,在墙角暗处。只记得她带白花边的衬裤,其他都已忘记记也记不起。——后来,绝望啊,隔板模模糊糊变成了树下阴影,我沉陷在黑夜情爱的悲哀之下销毁不继。
这一次,是在城里见到的“女人”,我和她说了话,她和我也说了话。
我这是在一处不见光的房间。有人告诉我说她来到我这里:我在我的床上见到她,完全属于我,不见一线光!我非常震动,大为激动,因为这是在我家族的家宅里:焦急兼痛苦!我穿得破破烂烂,我,可是她,上等社会衣装,她自愿委身;她该给我滚!无名的痛苦,我把她抱住,她跌下床去,几乎身裸体露;无法说的软弱无能,我也跌落在她身上,黑暗中我拖带她在地毯上滚。家里的灯在隔壁房间一间间变得红光闪闪。女人这时消隐不见。我哭出的泪水上帝要我流的也没有这么多。
我走出家门去城里,没有目的。疲惫啊!我湮没在沉沉无声的夜和幸福遗失之中。这就像冬夜,一场大雪必定闷死了世界。朋友我向你们呼救:她在哪里,朋友的回答都是虚假。我来到她每天夜晚都要来的玻璃门前;我在沉陷地下的花园中匆匆奔走。人家把我斥退,把我赶走。对这一切,我只有号啕大哭。最后,我还是往下走,走到一个充满灰尘的去处,我坐在木架上,我让我身体里所有的泪水连同这一夜倾泻一尽。——我的衰竭由此永远滞留不去。
我明知她有她每天的生活;我理解善意的周期将比一颗恒星行程遥远。她没有再临,将永远不会再来临,我崇拜的女人,她毕竟曾经来过,——这我自始就不曾料到。——真是,这一次,我哭得比全世界所有小孩哭泣还要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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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据安托万·阿达姆分析,大家在《言语炼金术》中就已读到过:“一个存在着的人,我认为应该给予他多种其他的生活。这位先生所作所为如此,他并不自知:他可以算是一位天使。这类家庭其实是一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