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睡梦中醒来,推开窗户,明媚的阳光立即射到我的身上。我的表告诉我,我睡了三个半钟头。哈勒夫已经起床。我在楼下的牲口棚里找到了他。他正全神贯注地梳洗他的黑马,没有注意到我已走近。但他看见我的时候,就问我:
“你也起床了?那里面的人都在熟睡哩。不过,你精力这么充沛,却是好事,因为你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真的?有什么要操心的?”尽管知道他指的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打听打听。
“你要去药铺。”
“还有时间。”
“不,本尼西,做成子弹,可是要花时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并没有笨到连这点都想不到的程度,本尼西。”
“好吧,你可能是对的,至少我还要煮那些树叶哩。可是,我不知道药铺在哪儿,何况城里的人都还没有出动哩。不可能有人给我指路。”
“你这样的追捕高手还能找不到一个药铺?”
“我试试看。”
我打开大门,来到空旷的地方。我对自己说,药铺不会在某个胡同的拐角,而是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可能在某个地方的中心,这种地方我是去过的。
我挨家挨户地找,见前面有一处破旧不堪的地方,那应该是一座建筑物。墙上只用两颗大概早已松动的钉子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牌子,幸好字迹还清楚可辨。
看得出字是白色的,牌子底色是绿的,字迹译成德文是:“麦加朝觐者奥梅尔医学博士和药品销售商店。”这个哈奇原来是位博士,这个博士头衔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就是假冒的。
门上了锁,但是我用力一推,就推开了。像我们家乡的那种门铃是找不到的。但是有两个木盖子挂在一根绳子的两端,其高度正好是一个成人够得着的高度。我猜测这是大门的门铃,就抓住两个盖子碰撞。这样一来就发出了声音,这声音正好把沉睡者叫醒。
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反应,我只好长时间撞铃。我头上的商店开门了,一扇扇地打开,因为门一开,那些板子就不配合了。然后就出现了下面的情景:一个和象牙一样黄的秃头,一个长满横向皱纹的额头,两只暗淡无光的小眼睛,一个与我们乡下的用土咖啡壶嘴一模一样的鼻子,一张无唇的宽嘴,一个比鼻子还窄的弯曲下巴,那宽嘴终于张开了:
“谁?”
“病人。”我回答。
“啥病?”
“胃裂。”我开门见山地说。
“马上,马上!”博士先生大声说,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
他的头急急忙忙缩了回去,我趁机往上面看了一眼,只见商店的一些东西朝我脸上打来。我很沉着,等到板子落地的时候,才往旁边跳。
不到一分钟,我听到门背后一阵巨响,好像地震一样。猫嚎狗叫,坛坛罐罐纷纷倒地,其中夹杂着一个无比美妙的女人尖叫声,接着便蹿出一条人影。可以肯定这就是医生本人了。此人一蹿到门口,门就向上升起。于是,这位博学的先生深深一鞠躬,邀请我向他走近。
我定睛望去,好一个身躯!我好像被带进了家乡的一块萝卜地,这位药店博士会把所有的金翅雀吓得立即逃往非洲,并且决不想再回来。
在近处看得很清楚,他的脸比原始人的还原始,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连一丁点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他的晨服是一种类似衬衣的东西,从肩膀一直拖到踝骨,但裸露的部分实际只被遮住一半,因为整个晨服基本上是由洞和长条缝组成的。他的一只脚上拖着一只红皮拖鞋,另一只脚上穿着一只黑毡深统旅游鞋。这种毡子也特别需要透气,因为他的脚鸭子可以毫无阻挡地察看土耳其国的四面八方。他的秃头上戴着一顶女式非斯帽。这身打扮,是过于匆忙的结果,他是想以此来拯救我那破裂的胃。
“长官,过来吧!”他说,“请步入你的渺小仆人的这所可怜的健康工厂吧。很高兴,见到的恰恰是你这位允许我治疗破裂胃的病人”
“怎么?你认识我?”
“非常熟悉。你与我‘家’的推心置腹的女友诺胡达和给我们送草药的内芭卡在健康之泉旁边谈过话。她们谈到过你。后来我在法庭上见过你。世界上充满着对你的赞扬,我的心随着对你的赞扬声荡漾。疾病把你领到我这儿来,我为你流下痛苦的眼泪。但是,我研制了两千零一味药,会把你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还没有一个病人从我这儿走后没有得到帮助和拯救的。因此,你可以对我一百个放心。”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鼓舞。总的看来,奥梅尔似乎不仅研制出了这两千零一味药,而且把这些药统统吞了下去,现在还受其影响。假如我真的生了病,我说不定会相信他!因此我说:
“对不起,圣明的太阳,我不麻烦你。我本人就是我们国家的主治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有所了解。我的身体需要的药物完全不同于这个地方人身体所用的药物。我来,完全是为取一种我行医所需要的药。”
“哎,天哪,好可惜!”他惊呼起来。“我检查了你的胃,测得很准。我有一种治胃病的药膏。我要把它涂在你的头巾包裹着的额头上。你只要涂上这种膏,那个洞几个钟头就会愈合。”
“你的药膏说不定就是我的那种药膏,因为我的药膏疗效也有这么快。你可要相信我,这药是我自己制作的。”
“你的毅力与我的一模一样。进来吧,到神膏室去,我给你做次彻底的检查,看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他打开旁门,让我先进去。药店的这位幸运的老板一拐一瘸地跟在我后面。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使我产生一种奇特心情,人们一般用“害怕”这个字眼来表述。
我到了房间的中央,这个房间要是作鹅圈,要比作药房适合些。地板就是亲爱的母亲地球,墙壁则是用木板做的,树皮没有剥掉。钉子上挂着一排排小麻布袋。天花板的正中,吊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个特大的灌肠注射器。有一块木板上放着好多把式样奇特的剪刀、老式拔火罐、理发用的洗脸盆和齿条,齿条上装有寸把厚的钳子。地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餐具,有的完整,有的破碎。室内充满着一种气味,这种气味简直难以形容。
“瞧!”他说,“这就是我的病房。现在我可要问你,你是用什么成分配制治胃病药膏的?”
这位药剂师向我逼近,极其紧张地看着我。他显然是盼望我说出我的配方。
“你的麻袋里有没有萨达?”我问。
“萨达,有的。就是伊斯拉西,学名叫芙蓉。”
这位地地道道的博士和药剂师想向我表明,他了解这种植物的拉丁文名称。可这个名称过时了。所以我回答说:
“真正的学名叫木莲。”
奥梅尔博士把嘴张得很大,惊奇地看着我,并且问道:
“有两种不同的学名?”
“可不,有一百多种哩。”
“安拉!我可是只知道这一种。你想要多少芙蓉,长官?”
“一大把”
“好!我给你一袋。长官,你还要什么?”
地板上放着一张纸,看起来像是从街上捡的。他把纸捡起来,卷成一个筒,用舌头舔纸边,使之可以粘贴。然后,他用手抓了满满一把木莲,递给我。我是要把它作为外用药,所以没有对药剂师的这种不拘小节的行为提出异议。
“你有碱吗?”
奥梅尔把嘴拉得很宽,表示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并且介绍说:
“你要的是哪种?”
“随便。”
“长官,我听说,你的家乡在西方。我有那里的非常好的碱。你要多少都行。”
“你怎么称呼这种东西?”
“沙维苏幽。”
“给我看看!”
正如我所料,他真的拿出来了小瓶给我看,上面写着药名。
“你是怎么得到这种碱的?”我向他打听。
“我从一个到我这儿来过的代理商那儿买了好几瓶。他叫什么布拉格的,来自法国的首都。长官,你还想要什么?”
“你有汞吗?”
“有。我用它装气压表和温度计,我自己装的。”
“怎么?你自己干?”
“是自己干。你不相信我?”
“啊,非常愿意相信!谁能研制出这么多的药品呢。你是全能的!”
“难道不是?是的。你是一个有理智的、素养高的人。我现在有存货,是从萨洛尼基弄来的。你要多少水银,长官?”
“半斤多一点。你有这么多吗?”
“比这多。”
“等以后用吧!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一种我要用的东西。”
“你说的是哪种?”
“灰铅(注:铋)。当然,这是一种稀有金属。难道你有?”
“灰铅我没有。但我有灰锡。我用它制作一种漂亮的白色化妆品。”
“一样。如果你有一克,就给我一克,再配两克汞。”
药剂师跪在地上,在旧容器中乱摸。
“你找什么?”我问他。
“找个瓶子给你装水银。这里有一个。”
他站起来,把瓶子递给我。瓶子很大,足足可以装下他的全部库存汞,也许还可以多装。我拿着瓶子对着光看了看,看见里面有东西,便说:
“里面还有一些清漆!”
“会有损害吗?我拿水来把它洗掉!”
他马上清洗瓶子,我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让他去做。一会儿他回来,由于干活费力,他满脸通红。
“长官,”他抱怨说,“这个瓶子着了魔,清漆洗不掉。”
“这个我知道。清漆只能用松节油才能清除。清漆不吸水。”
“你应该早说!”
“不,那会冒犯你的。”
“怎么能这么说?”
“药剂师是一定要知道这个道理的。即使没有学过化学的人,也完全知道。假如我提醒你注意,那就很不礼貌,那样听起来好像是我把你看作并没有研制出两千零一味药的人。”
“你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为此,你也该无偿得到这点清漆。我给你罐水银。我刚才把天平放到哪儿啦?啊,在院子里,我昨天用它称了兔子。我们今天就吃兔子吧。”
天啦!一个称药的天平居然可以称屠宰的兔子。他把天平拿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天平的秆是木制的,指针是一根金属丝,往返与一个餐具叉的两个叉尖之间。天平的盘是一个圆形的木碗加一个盖。尽管如此,这个奇特的器具还是能凑合着保持平衡。
就是在这个天平上,称出了我所需要的份量。我对奥梅尔博士先生的报价是满意的。尤其是那些铋,都是很好的棱形晶体。
我还买了一些铅,就离开了这个奇特的“健康商店”,而且得到了药剂师的最好祝愿,祝我一路平安。
现在,我去找善良的内直卡。她已经醒来,很高兴地接待我,给我看了蓟王。这种东西只有在日光下才能看清楚。她要把她送给我,我没有接受。当然,我对她的警告表示了谢意。当我说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的时候,她表现出十分开心。这个好心的妇人获得了我最深切的同情。昨天,我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要使她将来过得轻松点。于是,我就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
我有一笔钱,是在马纳赫、巴鲁德和典狱长那里找到的。我本应把这笔钱交出去。但是交给谁呢?交给奥斯特罗姆察的清水衙门?呸!给上级机关?我个人不乐意这样做,因为我没有时间。派一个使者送去?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此外,被我们拿走钱的那三个人还在逃。把钱还给他们的想法是荒唐的。除了送给需要钱的穷人之外,我别无选择。在这些人中,首先就是内芭卡。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钱的来源,因为那样也许会使她害怕。我也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因为我可以肯定,还有相当多的人需要钱用。我知道,给这个妇人一定数量的钱,就足以保证她不会挨饿。当我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场合下把钱给她时,这个可怜的植物采集女人,高兴得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这么一大笔钱居然会属于她,因为这对她来说,意味一笔大财富。高兴的眼泪从她的面颊上往下流,我只好制止她说出过分的感激之词。
哈勒夫这时等我等得沉不住气了,他站在客栈的大门口,老远就叫我:
“终于,终于,本尼西!你回来了!我们这么紧急,你却这么长时间外出不归!那玩意儿怎么样了?”
“很好。老板醒来了吗?”
“大家都是活蹦乱跳的了。”
“那我就到灶台去。我要去煮,融化。”
“我要在场,你给我从头到尾讲解、好让我能够仿制。”
“不行,亲爱的,绝对不能仿制,其中有些知识是你不具备的。即使有经验的人也可能稍有不慎而出错,导致他或者别人把命丢掉。因此,我决不说出所有四种成分,不透露这种混合物的组成。奥斯克会给我把那个造子弹的模具带来,那里面有现代枪膛的口径。”
我们的准备工作只花了半个钟头。木莲叶放在灶上煮,碱液用一块麻布过滤了一下。所有金属做成八个球,放在铅球中可以假乱真。这样就一连浇铸了好几颗铅弹,并用小刀轻轻地作了记号。然后,我带着奥斯克的枪到了大楼后面,没有让任何人陪同。我把一颗水银弹装进枪膛,把枪口对准一块木板,离木板仅半米远时开了枪。这枪声与一般的枪声没有什么不同,但木板却完整无损。地板上没有留下子弹的丝毫痕迹。
这次试验是必要的。现在我知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不担心有人泄密,因为只有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知道内情,这三个人的保密观念是经过多次考验的。
所有这一切都在恰如其份的时刻完成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检察官带着几位法院官员来了。检察官看见我,就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问我:
“长官,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你要向我报告打查巴西的现状。”
“不是!我想问问你,你是否得到哈勒夫的允许,让别人对着他的头开枪。”
“你很关心这件事?”
“关心,因为这事神了。他是不是把他发誓的事忘了?”
“你去问他好啦。”
“我不想去问哈勒夫,因为他可能会对此产生反感。你知道他刀子的厉害!他使起鞭子来也是得心应手的!”
“对,他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很勇敢的汉子。”
“那你就告诉我,你问过他没有?”
“问过,在我们睡觉之前就问过。”
“哈勒夫是怎么回答的?”
“这么说吧,他并没有什么不感兴趣的意思。”
“太妙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试验?”
“不要太性急嘛。我的保镖脾气古怪,而且我昨天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对他说清楚。我们大家,也就是说我的三个随从和我,脾气都一个样,我们不需要害怕子弹。”
“怎么?你也一样?”
“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
“如此说来,你也食言?”
“请不要问得太多!这样的秘密别人当然是不愿意透露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你们射击喽?”
“是这个意思,即使你们对你们自己的生命已经感到厌倦,也是这个意思。”
“怎么这么说呢?”检察官吃了一惊,“我还没有感到有什么厌倦的地方。”
“那你可要注意,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千万别朝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开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官?”
“如果我们允许这样做,就可能不会发生危险。但是如果有人暗地里偷袭,子弹就会往这个人身上回弹,其部位正好是他要打中我们身体上的那个部位。”
“你是说,如果我朝哈勒夫或你的头开枪,子弹会飞回到我自己头上。”
“绝对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想,长官,谢谢!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样,而不是采取其他方式?”
“你敏捷的思维马上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对付可能遇到的敌人。为了惩罚这样的敌人,光让他们的子弹不伤害我们是不够的,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自古以来正义和公正复仇的规则。”
“理应如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此说来,我是不愿意当你的敌人的。你们什么时候骑马离开这儿?”
“我们一走,你们就高兴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宁愿你们一直留在这儿。你可是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呀。”
“不过是朝好的方向!”
“对,我们就因为这个感谢你呢,虽然大家宁愿让一切像安拉所安排的那样保持不变。”
“难道安拉想让穆巴拉克欺骗你们?难道安拉愿意让柯查巴西释放你们的囚犯?”
“肯定不是这样,长官。”
“柯查巴西现在怎么样?”
“他隐藏得很深。”检察官保证说。
“但愿你不会做任何有助于他逃脱公正惩罚的事情。”
“你可别把我看扁了!我是君主的一个忠实公仆,总是尽职尽责。因此,你现在也可以给我些任务,要我给哈勒夫捎句吉利的话。”
“那我就提醒他注意。”
“能不能允许我再带几个人来?”
“我不反对。”我回答。
“我很快就回来。我一定要告诉托马,他很喜欢来看看。”
“这个托马是什么人?”
“他是受人之托,在奥斯特罗姆察和拉多维什之间当信使。”
“一个好人?”
“相当好。你昨天离开我的时候,他对你赞不绝口。我告诉他,哈勒夫吞食古兰经文,因此枪弹不入。他也很想见识见识。我可以请他来吗?”
“把他带来!”
检察官匆匆忙忙走了。
这些人很容易被一眼看透!我马上就产生怀疑,这个好信使或许是受那两个阿拉扎的委托,来监视我们并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我们很快就看出了检察官活动的效果。来了许多人。我们到房间里去了,没有看见他们钦佩的目光。检察官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我们。他的陪同腿有些拐,他向我介绍说:
“长官,这就是信使托马,我给你介绍过的托马。”
我严厉地打量一下这个人,问他:
“这么说,你是来往于这儿与拉多维什之间啰?”
“是的,长官。”他答道,“但我不是走路,而是骑马。”
“下次是什么时候?”
“后天。”
“不提早呜?”
托马说不提早。于是我说:“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好的。”
“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今天对你来说可能很危险——如果你想今天去,那我就要告诫你。”
“你不是自己要骑马走这条路吧?”
到这个时候为止,托马都是这样直率、诚恳地看着我。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睛变得像刀一样锐利。
“当然。”我毫不在意地回答。
“什么时候,长官?”
“正午。我们不喜欢夜间穿过不熟悉的森林,尤其是现在阿拉扎就在附近。你认识他们吗?”
他用简单的话语否认。
“要么就是你听说过他们?”我继续追问。
“只听说过一点点。检察官对我谈起过,说是他们曾想袭击你们。”
“如果这两兄弟识时务的话,他们就不要对我们下手,因为我不喜欢开玩笑。”
“对,我听说过,长官。”托马狡猾地微微一笑,“你和你的手下都是枪弹不入的。”
“哼,这还不是全部!”
“是的,子弹甚至会飞回来击中开枪者。”
这时,他狡猾地眨了眨眼,似乎是说:“听着,你不会比我强到那里去;我们是不需要互相欺骗的。”他比检察官聪明。估计检察官也看见过这种微笑并且听过他正面八经的解释,因为他问他:
“你真的不相信。托马?”
“嗯,如果长官亲口说出,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我也这样劝你。怀疑是一种侮辱。你始终是个彬彬有礼的人。”
“是的,安拉知道。因此我想像出,这位长官也是彬彬有礼的,会向我们证明他枪弹不入。”
哈勒夫观察着他,也观察着我。当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于观察我的脸部表情,看出我对这个人的想法。反正他现在是在看着我,看出我对这位信使不会报之以友谊,因此,他的手扣着鞭子,并且说:
“托马,你是想教导我们这位著名的长官懂礼貌吗?如果你认为可以这么做的话,那我就用这根鞭子在你的背上写下全部礼节规范。我们是先知的信徒,国王的忠实臣民,绝不会对一个名为托马的人的任何行为感到满意。只有非信徒可以叫这个名字,而非信徒只有资格吃穆斯林西瓜中的皮。此外,我们还会向你们证明,我们对你们说的,没有任何假话,我们将创造奇迹。这些奇迹将把你们的鸟嘴封住。我们是不是开始?”
“开始吧,哈勒夫,如果你觉得是时候的话。”
“我认为是时候了。让我们到院子里去!”
当我们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好奇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检察官早已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了。近处的人都睁大眼睛望着我们,远处的人则伸长脖子看我们的每个动作。矮小的哈勒夫握着鞭子,左右开己开辟出一条自由通道,通往一个小工棚。
“本尼西,把子弹给我好吗?”他轻声问我。
“不。我要非常安全地行动,避免事故。我们首先拿出一颗真家伙。你对这些人说!你比我更擅长讲演。”
他感到受宠若惊。他的身躯高大起来了,用洪亮的声音说:
“你们,来自奥斯特罗姆察的好汉们,现在不费任何力气就会得到幸运,看到四个勇敢的男子汉,敌人的枪弹不能穿透他们的身体。睁开你们的眼睛,皱紧你们的眉头,不要错过这次奇迹。你们可以对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孙子的孩子、子子孙孙讲述这个故事,只要你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讲下去。请保持秩序,不要喧哗,不要干扰。你们把你们最优秀的射手派来吧,带着他的枪来吧。”
场上议论纷纷,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大家在物色一个这样的人。终于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枪走出来了。
“你的枪装上了子弹吗?”我问他。
“装上了。”他保证。
“你身上有好几颗子弹吗?”
“没有,长官。”
“不要紧,我会把我的子弹给你。但是事先你要向我们显示一下,证明你是个好射手。你看钉在工棚上的那块新木板吗?那里有一个枝条。你打中它!”
这个人后退一步,端起枪就射击。好几个在场的人都走近去看了,离目标只差一拇指远。
“非常成功,”我说,“再试一次!”
我给他一颗新铸造的铅弹,奥斯克递给他火药。第二枪更准,这次射手更认真了。我现在给他四颗我炼制的子弹,秘密地把一颗铅弹拿在右手上,说:
“现在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打穿一个像你刚才打在木板上的那种洞。但是首先要给那些人看看子弹,让他们相信子弹真正装上了膛。”
这几颗子弹从一个人手传到另一个人的手,花费了一些时间,每个人都看到并且触摸到了。他重新拿到子弹以后,就把它装上了膛。
“走近!”我命令他,把他推向目标。“你现在可以射击了。”
讲这句话的时候,我站到了木板的旁边。他把举起的枪放了下来。
“长官,”他说,“我怎么打得中木板呢?你挡了我的路!”
“这不碍事。”
“你的胸膛恰恰在目标前面。”
“你把它穿透!”
“天啦,长官,你就没命了!”
“不会的。我要向你们表明,子弹打不着我。”
他把手放到额头上,狼狈地挠着后脑勺。
“就这样!”他说。“这事对我来说非常危险。”
“怎么会呢?”
“子弹会被你弹回来,把我的胸膛打穿。”
“不要担心!我用手把子弹接住,握紧。”
在场的人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喧闹声。
“是真的吗,长官?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呀。我要是死了,只有安拉能关心他们。”
“你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你这样说,我就试试,长官。”
“放心射击吧!”
我密切注视着信使托马。他现在靠得很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射手现在离我十至十一步远,把枪口对准了我。但是他又一次把枪放下说:
“我从来没有把枪口对准过一个人。长官,如果我打中你,你不会抱怨我吧?”
“我决不会怪罪你,因为你打不着我。”
“万一我把你打伤了?”
“那你也不要责备自己,因为是我对你下的命令。”
我举起右手,让铅弹神不知鬼不觉地滚进袖口,然后把空手给大家看,说:
“我将用这只手接住子弹。现在我数数。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可以开枪。”
我把手放下来,又让铅弹从衣袖里滚回到空手上。没有一只眼睛不是对准我的。
“一,一,一!”
枪响了。我出手去接,我的手正对枪口,装作要接射过来的子弹的样子,然后用中指和拇指夹住子弹。
“你的子弹在这儿。你拿去吧,托马!看看,它是不是从枪膛里射出的那颗。”
这颗子弹当然跟那颗是非常相似的。信使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个幽灵似的。这对其他观众的影响更大。到最后一瞬间,大家还抱怀疑态度,现在想像中的奇迹终于发生了。这颗子弹一个传给一个看。当射手重新拿到它时,我大声说,使大家都能听到:
“现在把它再装进枪膛,再朝木板射击。”
他照我的话开了枪。子弹把木板打出一个洞。
“你看,这个洞本来应该打在我的胸膛上,如果我挡不住枪弹的话。现在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我三个同伴中的任何一个开枪。”
我在此之前没有被击中,而是接住了子弹,使得那些老实巴交的人极其震惊。尽管如此,第二枪仍然取得正常效果。人们涌过来看我的手,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表达他们的惊讶:在我的手上,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安拉和他在一起!”我听见一个人说。
“他是魔鬼的主子!”另一个人表示反对。
“魔鬼怎么可能帮助他呢?他是吃了古兰经的。不会的。安拉是伟大的!”
我让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走到木板前面的时候,观众在交换看法,看法各不相同。我的三个同伴事先也许并没有足够的胆量。但是,他们看见我没有受到子弹丝毫损伤后,都能毫无畏惧地让别人对着自己开枪。只有接弹这一虚招他们不得不放弃,因为他们如果做这个动作,十有八九会失败。这件事情我宁愿让自己做。因此,我走到他们旁边,在射手扣扳机的时候,伸手往空中一抓,每次抓回一颗铅弹,再拿去进行试验,用它射穿木板。
当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一一证明他们枪弹不入的本领的时候,场上响起了难以言状的暴风雨般的掌声。人们像潮水一样向我们涌来,摸摸我们,观察我们,询问我们。如果真要回答完他们的问题,肯定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为了躲开他们的追问,我们退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从那儿观察托马。我从他的激烈表情中觉察到,他放弃了原来的不信任,示意那些站在后面的人向前拥挤。我向哈勒夫招了招手,要他注意信使。
“不要让他离开视线!他如果离开,就悄悄盯住,观察他。”
“为什么,本尼西?”
“我怀疑他受阿拉扎兄弟的委托,来偷看我们。”
“是啊!因此你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时就猜测你是不信任他的。不过我想知道,他怎么可以害我们呢?”
“这个信使会向那两个阿拉扎报告我们中午从这儿动身的消息。”
“可托马说过,他不骑马。”
“他骗人。相信我好了!他如果现在回家去,那你就出城,躲在通往拉多维什的公路旁边。他如果路过那里,你就告诉我。”
“如果他不经过那儿?”
“那你大约过两个钟头就回来。可以设想,他是不会骑马去的。”
我现在打听到附近有一家理发店,便向那儿走去,想把头发和胡子理一理。店主也看到了我们的奇迹。在东方,理发店是人们所喜爱的消息总汇地。因此,我看到理发店里挤满了人是不足为怪的。这些善良的人仔细注视我的每一个动作,在理发师给我修剪时一直默不作声。其中有个人本来坐在我后面,后来一个劲地往前面挪动,想捡些剃下的头发。理发师愤怒的目光对他丝毫不起作用。最后,理发师不轻不重地踢了他几脚,并且大声吼叫:
“你这个小偷!这儿掉下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财产。不准偷我的东西!”
在返回的路上,我走进一家袜子店和一家眼镜店。我买了一双长统袜子。这双袜子一直伸到我的大腿。眼镜则是一副蓝色的护镜。在第三家商店,我买了一条头巾,这种头巾只有先知能戴。这样,我所需要的东西都添置齐了。一个多钟头后,当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哈勒夫也到了。
“本尼西,你是对的,”他报告说,“那个信使走了。”
“什么时候?”
“在我回到家里仅仅几分钟之后。”
“那就是说,他事先已经有所准备。”
“这是肯定的。因为要是在平时,他一定会给他的牲口配鞍。”
“他都有些什么牲口?”
“托马骑的是一头骡子,带着四头驼驴,每头驴都与前一头的装口袋的鞍子系在一起,最前面的那头则与骡子的鞍系在一起。”
“那信使是不是骑得慢?”
“不慢。他好像是有急事。”
“托马想尽快把他得到的消息送到那个人手里。这样的话,对我们是不会有害的。我现在继续前进,你们中午离开奥斯特罗姆察。”
“仍然照你睡觉前对我说的那样办?”
“是的。”
“我是不是骑那匹烈马?”
“是的,我骑你的马,把它配上鞍,从这里出去一直到城墙前面。不过,要带上你的拖鞋。”
“为什么,本尼西?”
“你要把这双借给我,因为我把我的长拖鞋留给你了。”
“我是不是要把这双脱下来?”
“不要,小不点。你穿我的鞋,可能连整个身体都会进去。现在,我把我要保存的东西,特别是那些武器,都交给你。然后,就分手。”
分手比我想像的要麻烦得多。店主伊巴雷克也想回去。他向我保证,一定服服帖帖地让住在他家的那两兄弟任意鞭策。我不相信这位勇敢的英雄会拿出这么大的勇气。
我好不容易才上了马鞍。我没有骑那匹牡马,两个店主觉得奇怪,但是没有问我是什么原因。
在城门前站着哈勒夫。他的旁边站着内芭卡。
“长官,”她说,“我听说,你要离开我们,我就赶来再次向你表示感谢,就在这儿,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我将永远感谢你,永远不忘记你!”
我再次向他们告别,然后飞快地走了,因为我要是再看她那红红的眼睛,一定会感到痛苦。哈勒夫还跟了我一段路,直到陪我进入灌木林。我在那儿下马,步行在灌木后面。小不点哈勒夫把瓶子拿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特地准备的小布,将里面的液体涂在我的头上和胡须上。
“本尼西,你为什么用这种不洁净的油膏搽你的头?”他一边干活一边问。
“你马上就会看明白。”
“是不是要用这个办法真的把你的头发变成另一个样子?”
“我认为,你会感到吃惊的。”
“我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可是,你把这双从未脱过的袜子从腰带解下来,是不是要穿什么衣服?”
“是的,我把你的拖鞋穿在上面。”
哈勒夫把我的头涂上油膏以后,脱掉我的马靴,我穿上他的袜子。拖鞋穿在我脚上小了一点,不过还凑合。哈勒夫看了看我的头,惊奇地鼓起掌来,叫喊着:
“啊,安拉!多么奇怪!你的头发整个地变成了浅金黄色!”
“真的?染发液起作用了?”
“一部分”
“深色的地方再补补火。这儿有梳子,把液体分匀些。”
哈勒夫继续着已经开始的工作。我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看见我的头发变成一片金黄色。我戴上非斯帽,哈勒夫给我围上那条绿色的头巾,头巾的末尾披在右手上,吊着一缕缕的纱。
“本尼西,我犯了一个大罪,”他小声地说,“只有先知的直系后代才有资格穿戴这样高级的东西。你根本不是古兰经的信徒,是信奉圣经的。当我不得不过‘艾河桥’的时候,我是不是要对这次洗礼负责?”
“肯定的。”
“我怀疑。”
“不要担心,亲爱的哈勒夫!我乐意用良心来承担这个罪责。”
“你代替我在地狱中下油锅?”
“是的。”
“本尼西,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因为我爱你。我宁愿自己下油锅,我相信我的忍受能力比你强。”
“你认为你的能耐比我大?”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比你小得多。说不定我会找到一个地方,能够藏在火焰之间的空子中或者火焰下面,不会觉得痛。”
这个幽默的人并不是真正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从内心看,他早已成为基督徒了。为了完成我的转变,我戴上了眼镜,把披风缠在肩上,像个披着彩色毛毯的墨西哥人。
“好家伙!”哈勒夫叫喊起来,“本尼西,你完全变样了!我不知道,你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能不能认出你来。我只能从你的行为看出是你。”
“我的行为也是会变的,不过没有必要。阿拉扎兄弟还没有见过我,他们只是听别人描述过我。因此,比较容易迷惑他们。”
“可是,那个信使认识你!”
“此人我可能见不到。”
“我看,他会在他们中间。”
“很难。他们想在此地与拉多维什之间伏击我们。他把他的驴子捆绑起来,想把货物运到拉多维什去。不难设想,他会在半路上把消息告诉那伙强盗,然后继续赶路。”
“你是不是认为,你能单独对付他们?”
“能。”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我还是陪同你好些。我是你的朋友和保镖。”
“你现在必须给奥斯克和奥马尔当保镖。我把这两个人托付给你了。”
这句话使他得到安慰,唤起了他的自觉性。因此,他很快地回答:
“你说得非常正确,本尼西。如果没有我,没有你的勇敢的哈勒夫在身边,这两兄弟会是什么样子?一无所有!此外,我还有烈马,我把我的全部心血都给了它。它对我非常信任。”
“这种信任也使你觉得体面!你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吗?”
“无所不谈。我的记忆力像狮子的大嘴,它的牙齿可以咬碎它所吞下的一切。”
“好吧,我们现在分手。安拉保佑你!别出错!”
“本尼西,请不要用这种提醒来伤我的心。我是一个男子汉,一个英雄!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容器扔进罐木林中,把我的长靴子甩到肩膀上,回城去了。我朝西北方向行进,去迎接一次危险的,也许是生死攸关的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