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瓦勒丽,房东最小的儿子德奥菲尔·瓦勃尔先生的太太,你知道,就是住在二楼的那一家子人。”冈巴尔东走了几步以后这样说,“啊,她真是一位非常可一爱一的女一性一……她就是在这个店铺生的,本区里顾客最多的一个专一卖妇女用品的杂货店。现在她的父亲卢埃特先生和母亲卢埃特太太为了消磨时光,依然在主持店务。我可以回答你,他们只能赚几个铜子!”
在古老的巴黎的角落里,从前竟有一块布就可以做招牌的这类生意,奥克达夫实在莫名其妙。他发誓说,他无论如何绝不同意在这样一个地窖里生活。在那里,一定会有不少的痛苦。
他们一面讲着话一面上了楼,大家已经在等他们了。冈巴尔东太太穿一件灰一色一的缎袍,头发梳得很有些娇气,她整个的人都很考究。冈巴尔东以一种好丈夫的情绪吻着她的脖子。
“晚安,我的猫……晚安,我的小鸡。”
大家都到了餐厅。晚餐非常愉快。冈巴尔东太太首先说到德娄兹和艾都安家的事情:这是本区人人尊敬的家庭,所有这家人的成员个个都很出名:一个堂兄是加戎街的纸店老板,一个叔父是灼一色一街的雨伞商人,好些侄儿侄女差不多布满周围各地。随后,话题转变了,大家谈到安吉儿。她这时正直挺地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孱弱的姿态吃着东西。她的母亲是一直把她养在家里的,这更可以证明了。平常她不愿意多说话,她只睒着眼睛听别的姑一娘一们讲寄宿学校中的那些猥亵的事情。这个青年姑一娘一刚才正一陰一险地把盘子摆放在刀子上,弄得替她上菜的丽莎几乎把盘子打破了,不免大叫起来:
“小一姐,这是你的不对!”
很难憋住的一股狂笑,从安吉儿的脸上掠过,冈巴尔东太太只摇了一下头就算完一事。当丽莎出去拿饭后果食的时候,她大大地夸奖起这个女佣人来:很聪明,很活泼,非常知趣的一个巴黎姑一娘一。他们几乎连维克多雅厨一娘一也不用了,厨一娘一因为年纪关系,实在有点不大干净,但她是冈巴尔东先生父亲家看见先生生下来的一个人,她可以说是她们所尊重的家庭中的残余物。随后,到了女佣人端着煮苹果进来的时候,冈巴尔东太太在奥克达夫的耳边继续说:
“她的行为没有一点可指责的地方,我还一点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每个月只出门一天,为的是去吻抱那个住得很远的老姑一妈一。”
奥克达夫望着丽莎。看见她那样有一精一力,一胸一部那样扁平,眼皮又那样有黑斑,他不能不想到她在她老姑一妈一家里,大约会有一段神圣的姻缘。另一面,他又不得不大大地夸奖这位母亲,因为她继续不断地强迫女儿接受她的教育观点:一个女儿,是一个重大的责任,应当叫她甚至于连街上的声息都听不见。不过,只要丽莎每次到安吉儿椅子旁边来换盘子的时候,安吉儿总要捏一下她的屁一股。她们的关系是那样的密切,以至两个人外表依然还很庄重,连眼皮都不跳一下。
“一个人应当自重,”建筑师似乎布道般地说,同时,这句话似乎也是他没有表示出来的思想的结论。“我呢,我不理会什么舆论,我是一个技术人员!”
晚餐过后,大家在客厅里一直呆到半夜,这是为了欢迎奥克达夫的来到的一种放肆行为。冈巴尔东太太显得很疲倦,她让自己随便倒在长沙发上了。
“你不舒服么,我的猫?”她的丈夫问她。
“没有,”她低声回答,“我老是这样……”
她望着他,随后很温和地说:
“你在艾都安公司里见着她了么?”
“见着了……她还在问你的消息呢。”
眼泪充满了罗丝的眼眶了。
“她身一体很好吧,她!”
“你瞧,你瞧,”建筑师忘了旁边有人,一再地轻一吻着她的头发说,“你又要叫自己难过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照样地一爱一你么?我的小鸡!”
奥克达夫十分知趣地走到窗口去望着窗外,他转回来时,仔细地考查冈巴尔东太太的面貌,他的好奇心又复一活了,他心里在想:她知道么?后来,她又恢复了她可一爱一而又苦痛的面容,把身一子缩成一一团一,紧一靠在长沙发上,仿佛一个迫不得已只好忍受丈夫对自己的一份情一爱一而自得其乐的妻子一样。
最后,奥克达夫向他们道了晚安告退了。当他手拿一只烛台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见一阵缎袍拖着梯级的声音。出于礼貌,他躲开了。显然,这是五楼的那几个女人,若塞朗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从晚会上回来了。在她们从他前面经过的时候,那位身材魁梧的母亲盯着他,大小一姐以一种傲慢的态度远离他,最年轻的一个则有一点轻佻,在烛光的照耀中,居然带着微笑望了他一眼。这一个相当妩媚,神态妖娆,面貌清晰,栗一色一头发带着金黄一色一的闪光。她有一种大胆的娇一态,自一由的举止,仿佛是一个穿戴着丝结、花纱种种麻烦服饰的年轻新一娘一从舞会归来一样,待婚的少女是不会有那样的装饰的。这一串人沿着楼梯的铁栏杆消失后,一扇门开而复关了。奥克达夫对那副眼睛的愉快神情一直感到很有趣。
慢慢地,他也上楼了。楼梯上只有一盏煤气灯燃着,沉寂中有一种闷热。他觉得楼梯四周的那些桃花一心木的、富丽堂皇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包藏了许多贞德的闺阁的门,是极值得钦佩的。那里没有一点叹息,那里是连呼吸也加以约制的高尚人物的沉默。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他弯着身一子一望,看见谷尔先生穿着拖鞋,戴着便帽,来关那最后一盏煤气灯。这一下,全完了,房子堕入全然的黑暗中,仿佛在一种庄严圣洁的酣睡中,这房子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但奥克达夫却非常不容易睡着,他象有寒热病似地翻来覆去,脑海中充满了他适才看见的种种新的影象。为什么冈巴尔东两夫妻表示得那样怪亲一热?难道他们在梦想将来把女儿许给他么?也许这位丈夫之所以让他在他家寄食,只为的使他的妻子愉快和不至于无所事事么?这位可怜的太太,得了什么怪病呢?随后,他的思想越来越杂乱了,许多影子从他的脑中经过:他的邻居,小巧的、目光空虚而明亮的毕戎太太,穿一件黑长袍、态度端正而严肃的、美貌的艾都安太太,有热情的眼睛的德奥菲尔太太瓦勒丽;带着愉快的微笑的若塞朗小一姐。这一切,仿佛是几点钟之一内一在巴黎街头生长出来的。这是他曾经梦想过的:太太们用手牵他,帮助他的事业的成功。但是,这些太太们现在都象鬼魂一般出现了,她们混杂在一起,顽固得叫人生厌地不肯离开。他不知道选择哪一个好,他努力保持他温柔的语声和和善的举动。突然,他好象很憋闷,他生起气来了,他让他多情的外表掩盖下的,一内一心中对女一性一的粗一暴、轻视,一齐暴发出来了。
“到底,她们让不让我睡觉?”他猛烈地翻过身来肚子朝天,高声说,“谁愿意第一个先来,我都不在乎!如果她们愿意,同时都来也听便……睡吧,马上就是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