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太,你为什么要这样费事?”他问,“如果把车子放在走廊的尽头我的门背后,那就简单了。”
她没有回答,害羞到了极点,使得她一直蹲在地上没有力量站起来。他在她的帽子的飘带下,看见一股火热的红晕,充满她的后脑和耳朵。于是他强求说,
“太太,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一点也不碍我的事。”
他并不等待回答,就以一种轻松愉快的姿态,把那部车子搬走了,她只得跟着他去。在她每天每日的那种刻板的生活中,这件重大的意外事,使得她心理上那样忧愁,那样不安;她只有看着他这样做,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是说了一些吞吞吐吐不成句子的话:
“我的上帝,先生,这太为难了……我心里很不安,一定会把你挤着的……我的丈夫一定很喜欢……”
她回家了,带着一种羞愧,这一次更严密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奥克达夫认为她愚蠢。车子很妨碍他,使他的门打不大开,他只好侧着身一子进门。但是他的女邻居仿佛被他争取到了,尤其是仗着冈巴尔东的势力,谷尔先生也同意这个没有人来的走廊尽头,可以堆这样一件障碍物。
每个星期日,玛丽的父母,维洛姆先生和维洛姆太太,总要来过上一天。紧接着的这个星期天,奥克达夫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在喝咖啡。为了知趣,他加速了脚步。可是这时,那青年妇人附着她丈夫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她丈夫迅即站起来说:
“先生,请原谅,我常常不在家,还没有来向你道谢。但是,我必须向你表示,我非常高兴……”
奥克达夫谦虚了一番,结果还是不得不进去。尽管他已经喝过咖啡,他们还要他喝一杯。为了表示尊敬,他们让他坐在维洛姆先生和维洛姆太太的中间。在对面,圆桌的另一方,玛丽的心境是那样的紊乱,以致她毫无外在的原因,心血仍然一阵一阵地涌上面部来。他从来没有自一由自在地看过她,这时,他就望着她。但,正如特鲁布洛所说,她并不是他的理想人物:他觉得她寒伧,不大方,面貌平板,头发稀疏,只是脸上的线条还标致而且美丽。当她稍稍镇定一点的时候,稍稍带了一点笑意,她重新谈到车子,这是她滔一滔一不一绝的话题。
“儒勒,如果你看见先生用两只胳膊拿那部车子的情况……啊!他真利落!”
毕戎再谢了一次。毕戎高大而瘦,神一色一有些沮丧,办公室的机械生活使他已经伸不直腰了。在他暗淡的眼睛中,露出一种受过训练的马的那种惊人的驯服态度。
“饶了我吧,别再提这件事了!”奥克达夫终于说,“真的,不值得再提……太太,你的咖啡好极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好的咖啡。”
她又羞红了,红得那么厉害,以致她的双手都变成玫瑰一色一了。
“不要宠坏了她,先生,”维洛姆先生郑重地说,“她的咖啡是好的,但世界上还有更好的咖啡。你瞧,她立刻就多么骄傲!”
“骄傲是没有价值的,”维洛姆太太说,“我们总得嘱咐她,要她谦虚。”
他们俩都矮小而且干瘪,很老了,面容已带灰一色一。妻子穿一件窄小的黑长袍,丈夫穿一件薄大衣,大衣上唯一的点缀,就是那条宽大的红绶带。
“先生,”丈夫说,“我是在我六十岁退休的日子,得到这个勋章的,因为我在教育部作了三十九年的编辑。啊!先生,那一天我吃晚饭还是和别的日子一样,并没有因骄傲而扰乱了我的一习一惯……十字勋章是我应当得的,我知道。只是我仍然充满了感激的心情。”
他的生活是光明磊落的,他愿意所有的人都了解他的生活。他服务到二十五年以后,部里就把他的薪水加到四千法郎。因此,他的退休金是两千。但是正当维洛姆太太既不希望有女孩,也不希望有男孩的晚年时期,却生了小玛丽,那时,他不得不回部里去担任有一千五百法郎收入的抄写工作。现在孩子已安顿出去,他们俩便只靠退休金过紧缩生活了。他们住在蒙马特区都朗丹街,因为那里的生活贱一点。
“我七十六岁了,”他为了总结谈话这样说,“你瞧,这就是我的女婿。”
毕戎一句话不说,只感到疲乏,他望着他,眼睛却盯在他的勋章上。是的,这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历史,如果命运之神宠一爱一他的话。他,是一个卖水果的妇人的最后一个儿子。因为全区的人都说她儿子聪明,这妇人耗尽了她的水果铺,只为了使这个儿子能够在中学毕业。她死时,债务都不能了清,八天以后他才得考进巴黎大学。他在一个叔父家里呆了三年,毫无出息。还算出乎意料的幸运,他能到部里工作,那里他可以寄托一切希望,首先,他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