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你的职,政一府也会尽他的职,”他低声说,一面机械地在计算,他还有三十六年才有希望得到勋章,才可以得到两千法郎的退休金。
随后,他转身向着奥克达夫说:
“你看得出来,先生,最重的负担是孩子。”
“当然罗,”维洛姆太太说,“如果我们有第二个孩子,我们的生活就过不下去了……因此,儒勒,你要记住,我们把玛丽给你的时候我要求你的事:一个孩子,绝不要多,要不然,我们就要生气了……只有工人们才象母鸡一样下蛋,毫不顾虑这件事情的代价。真的,他们把孩子们放在马路上,简直成为一一群一真正的畜生,我在街上总感到恶心。”
奥克达夫望着玛丽,认为这样微妙的话题,一定会使她脸红。但是她的脸却显得苍白,她以一种天真的愉悦态度赞成她母亲的话。奥克达夫闷得要命,不知道如何一抽一身。这般人是要在这冰冷的小客厅里度过一下午的,他们每五分钟才慢吞吞地说几句话,而说的又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骨牌的游戏还时时搅扰他们的谈话。
现在,维洛姆太太宣传她的思想。刚才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在沉默中他们四个人都觉得轻松,仿佛他们感到有重新整顿一下自己思想的必要。老太太接着说:
“你没有孩子么,先生?孩子总是会来的……啊!这是一种责任,特别对母亲来说是这样!我么,生这个小姑一娘一的时候,我已经四十九岁了,四十九岁是我们知道循规蹈矩的年龄。一个男孩子,还可以自己长大,但是一个女孩子!我可以自一慰的是我已尽了责任。啊,是的!”
于是,她以简短的语句说出她的教育计划。德行第一。不要在楼梯上玩,小姑一娘一一直呆在家里,受到严密的保护,因为一天到晚在街上跑的女孩子,想的总是坏事。房门关起来,窗门也关起来,绝没有一丝把街上那些下流事带进来的过堂风。首先,一直拉着孩子的手,要使她的眼睛一习一惯于朝下,免得看那些坏景象。说到宗教,千万不可随便,我们需要宗教的原因,就是它可以作她们道德上的约束。以后,她长大了,就找一些家庭教师来教她,不要把她放在寄宿学校里去,寄宿学校里,即使最天真的孩子也会堕一落。还有,她上课时要去看她,她不应当知道的事情,就要监视她不让她知道。当然要把报纸藏起来,书櫥也要关起来。
“一个小一姐知道的事情,总是太多了一点……”老太太结尾这样说。
当她母亲说话的时候,玛丽的目光若有所失,一直望着空虚的地方。她仿佛又重新看见都朗丹街那所小房子。房间都很窄小,她在里面连门窗都不准靠一靠。她的少年时期很长,她想起她不懂得而被人禁止的一切事物,她又想起她母亲在时装报上用墨水涂去的东西,那些黑线常常使她害羞;那些充满清规戒律的功课,当她问女教师们的时候,连她们也感到为难。不过,另一方面,她的孩子时期倒过得很舒服,仿佛是温室里生长的柔和而一湿一润的植物。后来她的梦醒了,语言中的词汇,以及每天经过的事情,都觉得变了形态,成为愚蠢和毫无意义的东西。在这一个钟点一内一还是一样,她充满了回忆,她的目光若有所失,她嘴唇上还带着一股孩子的笑容,虽然结了婚,依然一无所知。
“先生,请你相信我,”维洛姆先生说,“我的女儿已过了十一八岁,还连一本小说也没有看过……不是这样么,玛丽?”
“是这样,爸爸。”
“我有一本一精一装的乔治桑的作品,”他继续说,“尽管她母亲害怕,我仍然决定在她结婚以前几个月,允许她读《安得烈》,这是一部没有危险的作品,只是充满了想象,它还可以提高人的灵魂……我呢,我是赞成自一由教育的。文学有一定的价值……她读了《安得烈》,先生,竟产生了一种意外的效果。她晚上在睡梦中哭起来了:这证明,只有充满理想的作品才是天才的作品。”
“是那样的美!”青年妇人低声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也在发亮。
这时,毕戎提出了一种理论:结婚以前不看小说,结婚以后所有的小说都看。但维洛姆太太仍然在摇头,她永远不看小说,依然很好。于是,玛丽慢慢地说出她寂寞的心情。
“我的上帝!有时我也拿到一本书。再说,这总是儒勒在灼一色一巷的租书室替一我选择的……我连钢琴都没有接触过!”
已经很久,奥克达夫感觉到需要插一句话:
“怎么!太太,”他叫起来,“你连钢琴都没有接触过?”
这时大家都有点不自在了。父母借口一连串不幸的事件,绝不承认是因为节省费用。这以外,维洛姆太太肯定说玛丽生下来就有一个美好的歌喉,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会各种非常美的一浪一漫小曲。无论哪一种曲调,只要听一次,她就记得起来。母亲又记起那首歌诵西班牙的曲子,那是一个被俘虏的女子怀念情一人的故事,玛丽说到这故事时的表情,是会叫最硬心肠的人也流眼泪的。可是玛丽这时却感到忧愁,她伸手指着她小女儿睡着的隔壁房间,高声说:
“啊,我敢说,莉莉特将来一定会弹钢琴的,我愿意做最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