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并没有打她的主意,不过她的态度却使他有些反感。原来这个青年夫妇的家庭不能使他愉快,他甚至于觉得他们是他生平见到的最愚蠢的人。但他却对他们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友谊。他曾经有意思想替他们服务,不管他们怎么样,他打算带他们出去晚餐,使他们醉一回,使他们亲密地互相依偎着娱乐一回。当这种想恩施于人的感情一发作时,这个从来不肯借十法郎给人的人,竟甘愿从窗口把金钱抛掷,以便这一对情一人能互相挽着手得到一些幸福。
小毕戎太太的冷淡,终于使得奥克达夫齣思想转到热情的瓦勒丽那面去了。当然,瓦勒丽不会让人吹两次后颈而不动情的。他在一爱一情上大有进展:一天,瓦勒丽上楼时,正和他面对面,他竟大胆地称赞起她的大一腿一来,她也并没有表示生气。
最后,他期待很久的机会终于到了。这一天晚上,玛丽曾经约他去,准备两个人单独地谈论小说,她的丈夫要很晚才回家。但是青年人却愿意出去,因为他一想到这种文学的嗜好就害怕。十点钟光景,他仍然打算先下楼去碰碰运气,正是这时,他在二楼楼梯口碰见瓦勒丽的女佣人,她神一色一慌张地对他说:
“太太的神经病发作了,先生又不在家,对面的全家人都到戏院去了……快来吧,我请求你。我单独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瓦勒丽躺在她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手脚都是僵硬的。女佣人已经解一开了她衣服的带子,她的一胸一部露在那敞开的一胸一衣外。可是,病况几乎立刻停止了。她张开眼睛,看见奥克达夫不免感到惊异,只是她的举动象在一个医生面前的举动一样。
“先生,我请你原谅,”她喃喃地说,她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梗塞,“这个女佣人是昨天才请来的,她真发了疯。”
她脱一胸一衣和穿长袍时那种完全安祥的态度,使青年人感到窘困。他一直站着,决计不这样就走,但也不敢坐下。她把女佣人打发走,仿佛看见她就会生气似的。随后她走到窗子前面去,嘴巴大大地张开,神经质地,慢慢地、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日窗外的冷空气。沉默了一会,他们交谈起来。她在十四岁左右就得了这个病,茹伊拉医生对她的医疗都感到不胜其烦。它有时在胳膊上发作,有时又在腰部。最后,她倒有了一习一惯了,就是对别的病,她也一样有了一习一惯,既然任何人都一定免不了要生病。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四肢无力,他兴致很高地望着她,她衣冠不整,面带铅一色一,脸庞因为发病的原故,有如经了一一夜的恋一爱一生活一样,而显得歪斜。可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显得更有刺一激力。她那形成黑一色一波一浪一的散乱的头发,一直披到肩头,他站在这缕头发的后面,不禁想起她丈夫的可怜的、没有胡子的头来。于是他伸出两手,用他抓一个一妓一女的那种下流动作,想把她抱着。
“喂!怎么啦?”她用一种充满了惊异的声音说。
现在轮着她望他了。她的眼睛是那么冷淡,肉一体是那么安静,以致他感到冰冷,他的两手呆笨而缓慢地垂下来,他了解到自己的动作是可笑了。随后,当她停止了最后一大口呼吸的时候,她又慢吞吞地说:
“啊!亲一爱一的先生,你竟不知道……”
她耸了一下肩,但并没有生气,仿佛受到这个男子的轻视和厌倦的态度所压迫似的。当奥克达夫看见她拖曳着没有系好的裙子,走向拉铃的绳子的时候,他以为她决定赶他出去了。但是不,她只是想要一杯茶,她嘱咐女佣人茶要很淡、很烫。他完全灰心了,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些话,就告退了。他走出了门,她呢,重新伸直身一子躺在安乐椅的深处,象一个极端需要睡眠的怕冷的女人似的。
在楼梯上,奥克达夫每上一级楼梯就停一下,难道她不喜欢这个?他刚才觉得她若无其事,既不需要,也不反抗,和他的老板一娘一艾都安太太一样很不容易对付。为什么冈巴尔东说她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一性一呢?冈巴尔东欺骗了他,向他讲那样一段荒唐故事,真是愚蠢!因为,要没有建筑师的谎话,他是绝不会冒这样一次险的。这件事闹成这样结果,他真莫名其妙,他想到那些流传的故事,于是他对神经病的观念也感到模糊了。他回想起特鲁布洛对他说的一句话来:那些眼睛亮得象炭火一样的放一荡的女人,我们是不能理解的。
上了楼以后,这位对女人生了气的奥克达夫,便不免设法使他的皮靴不出声音。但是毕戎家的门却是开着的,他只好让步。玛丽在狭窄的房间里站着等他,里面一盏冒烟的灯照得并不很亮。她把摇篮拉过来靠近桌子,莉莉特在一圈黄一色一的光线下睡觉了。午餐用的刀叉大约晚餐又再用了一次,因为那阖上的书本,依然在肮脏的盘子旁边,盘子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萝卜须子。
“你看完了么?”奥克达夫问,他对青年妇人的沉默感到惊讶。
她似乎醉了,面容饱满,仿佛刚从浓睡中醒来似的。
“是的,是的,”她努力说,“啊!我双手抱着头过了一天,我一直埋在书本里……只要你被它抓着,你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我的颈子现在还在发痛。”
她读这本书时,是那样地充满了感动,充满了幻想,以致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而且她全身酸痛,再不能谈这本书了。她的耳朵似乎还有远处的号角声在震响,这号角声是她的一浪一漫曲调中的、猎人在她理想的一爱一情的沉醉中吹起来的。随后,她一口气述说她早上到圣罗克教堂去听九点钟的弥撒的事情。她哭得很厉害,宗教能够代替一切。
“啊,我好一点了,”她又说,说时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且停留在奥克达夫的面前。
沉默了一会,她以她天真的眼睛对着他微笑。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她不可一爱一过,头发稀疏,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她还在继续凝视着他,她脸一色一苍白,身一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扶她。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在哭声中吃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