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讲,用不着把全房子的人都惊动……你叫一部马车去,尽管到那里去敲门,无论如何要把他带回来。”
当他走了以后,她倒在病人床头的一张椅子上。他还没有恢复知觉,只是呼吸还没有断,他的每一口气都长而困难,搅动了房间里的忧郁的沉默。当医生还没有来,而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被两个女佣人带着恐惧的样子注视着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种极深刻的痛苦,于是放声大哭起来。
巴什拉舅父请杜维利埃吃饭的地方,是英国咖啡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招待一个高等法院的高等法官、能对这法官表示商场中的人如何善于一浪一费金钱而感到快乐吧。而且,他还邀了特鲁布洛和格兰做陪客。单独的四个男子,没有女人。因为女人们不会吃东西,她们不喜欢吃香菌,说香菌不容易消化。还有,在各条大街的咖啡馆中,舅父举行的奢侈的晚餐,是谁都知道的。从印度或者从巴西很远地方的一个顾主,忽然降临到他的商行的时候,他总是用三百法郎一客的餐费招待他们的。在这种晚餐中,他高贵地维护了法兰西经纪商行的光荣。他有一种一浪一费狂,一切最贵的东西他都需要。他对于烹调术有一种猎奇的心理,来自伏尔加河的鲟鱼,来自地伯尔河①的鳗鱼,来自苏格兰的鹑鸡,来自黑森林的熊掌,来自美洲的野牛背,来自德国帝尔都的萝卜,来自希腊的小冬瓜……尽管不吃,他都要叫来看一看。还有,就是讲究吃那市上因时令关系很难得有的东西:十二月的桃,七月的小鹧鸪。最后,他还要摆设极漂亮的花,使用极华丽的银器或水晶器。总之,他聚餐一次,便会把饭馆弄得天翻地覆。至于酒,那更不必说了,他会叫人把地窖全部翻过来,他要那从未见过的土产酒,总认为所有的酒都不够年陈,不够名贵,他梦想那种价值四十法郎一杯的、世上仅有一瓶的酒。① 地伯尔河,在意大利境一内一。
这天晚上,因为是夏天,是出产最丰富的一个季节,所以他要耗费也不能耗费到怎样的程度。菜是上一天定的,都是非常著名的东西:一个天冬一奶一油汤,随后便是一些朋巴都②式的小型火锅。接着又来两个盘菜:一个是日一内一瓦式的鲈鱼,一个是沙朵勃里昂式的牛脊肉。以后,才来两个头道菜:一个是吕居露斯③式的蒿雀,一个是龙虾拌生菜。最后来的,是叉烧羊一腿一、园丁式的百叶菜和一大盘水果。这是简单而又伟大。再就是象帝王一样选择酒的品种,这也是使这一餐一内一容丰富的另一方法:上汤时,用的是马德尔岛产的陈年烧酒;吃小盘菜时,用的是一八五八年的沙朵菲洛酒;吃大盘菜时,用的是若尼斯堡酒和毕戎长城酒;吃头道菜时,用的是一八四八年的沙朵拉菲德酒;吃叉烧肉时,用的是斯巴宁——莫塞尔酒;吃饭后果食时,用的是冰冻露台尔酒。他很惋惜的是一瓶一百五十年前的若尼斯堡酒,在三天以前以十个金路易卖给了一个土耳其人。② 朋巴都(Pompadour),路易十五的宠姬。③ 吕居露斯(Lucullus),纪元前一世纪罗马的将军,其人以好吃著名。
“喝吧,先生,”他不断地一再对杜维利埃说,“好酒是不醉人的……这和食品一样,只要一精一致,那是不会有害的。”
但是,他自己其实在一警一惕。这一天,为了要装出一个上等人的样子,他在扣门上插了一朵玫瑰花,头发梳得很整齐,脸面也刮得很干净,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怕的是和平时一样打破杯盘。特鲁布洛和格兰什么都吃了,舅父的理论好象是对的,因为连杜维利埃那样常常胃痛的人,今天都喝得很多,而且吃龙虾拌生菜也若无其事,只有他脸上的大红斑充上了一股淡紫一色一。
九点钟的时候,这一顿晚餐还没有完。烛光因有个窗子开着时时在闪动,但那些银器和水晶器,依然照得发亮。在杯盘狼藉的当中,那四个花篮中的名贵的花,也有些凋谢了。除了两个侍者外,每个客人背后还站着一个杂役,他们的任务是拿面包、斟酒和调换盘子。尽管大街上有新鲜空气进来,这里还是感到闷热。在那些菜肴发出来的五香气味中,在各种名酒发出来的香气中,他们真是愉快到了极点。
当人们替他们送上咖啡、醇酒和雪茄来,侍役们全都一抽一开身以后,巴什拉舅父突然倒在椅子上,一面发出一声表示满意的叹气。
“啊!”他声明说,“我们真舒服!”
特鲁布洛和格兰也倒下去了,两只胳膊张开着。
“饱极了!”一个说。
“饱到眼睛了!”另一个说。
杜维利埃在吹气,一面摇头一面喃喃地说:
“啊!那些龙虾!”
四个人一面互相望着,一面都笑了起来。他们成了这样的四个资产阶级:摆脱了家庭的麻烦,酒醉肉饱以后,正堕入肌肉一紧张、消化迟滞的状态。这一餐饭的价钱很贵,而且没有别人同他们一道吃,没有一个女一性一利用到他们的柔情。他们解一开钮扣,把肚子靠在桌子上,眼睛半闭着,最初甚至于想避免说话,每个人都力求静静地享受一下快乐。后来,他们才活跃起来,一面庆幸他们没有带女人来,一面把手肘靠在台布上,容光焕发的四副面孔结合在一起,滔一滔一不一绝地大谈而特谈起女人来:
“我么,我觉悟过来了,”巴什拉舅父声明说,“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到底还是德行。”
杜维利埃动了一下头表示赞成。
“所以,我已经和一切寻一欢作乐的事告别了……不错,我放一荡过,我要忏悔。你瞧,果多德摩洛亚街的那些女人,我全都认识:金发的、棕发的、红发的全有。她们中间有些,当然不是全体,也生得满好的……而且,还有许多下流的地方,比方蒙马特区布置得很好的旅馆,在我那区的黑巷子的角头,我们还可以碰见一些惊人的家伙,她们长是长得很丑,但却有一副奇特的机器……”
“啊!女人!”特鲁布洛带着高贵的样子说,“多么会说谎!只有我才不会堕入她们的圈套……我从来没有用钱买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