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当心,”维克多雅突然叫道,“这是昨天害得我拉肚子的那些胡萝卜!一切都送给那个下流的老谷尔!”
女佣人们总是恶作剧,故意把脏东西抛下楼去,使门房不得不来打扫。
“这是剩下的、生霉的肠肝肚肺!”亚岱尔也跟着说。
正当丽莎热心于谈论贝尔特和奧克达夫,热心于把他们为了掩盖通一奸一的肮脏行为而说的谎话,全部翻出来的时候,所有的锅巴呀,剩菜呀,全都抛了下去。奥克达夫和贝尔特手拉着手,面对着面,连眼睛都不敢转一转。他们的手冰凉,他们的眼睛承认了他们的下流的关系,承认在佣人们的仇恨中暴露出来的主人的无能。在这霪雨一般抛下楼的陈肉和酸菜之中,出现的就是他们的一爱一情,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一奸一情啊!
“你知道,”伊波利特说,“这位年轻的先生,其实是绝对不在乎他弄到手的女人的,他无非是想倚仗她向上爬,在社会上取得一个地位。啊!尽管他装成那个样子,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吝啬鬼,是一个毫不小心的风一流汉子。他的神气好象是一爱一女人,其实他很会打女人的耳光呢!”
贝尔特把眼睛望着奥克达夫,她看见他脸一色一都变青了,而且有极度不安的表情,他变得那样厉害,以致使她害怕了。
“我敢打赌,他们真是半斤对八两,”丽莎又说,“我认为就是她的那张皮也没有多大的价值。她没有受过好的教养,她的心肠硬得和石头一样,除了她的快乐以外,一切别的事她全不在乎。她和人睡觉是为了要钱,是的,为了要钱!因为我懂得这一套。我敢打赌,她和一个男人睡觉的时候,并不会感到快乐的。”
贝尔特的眼泪大股地流了出来,奥克达夫看见她的面容也变得不成一人样了。他们彼此面对面,好象是剥了皮的血淋淋的人一样,赤一裸一裸一的,毫无反抗的能力。青年妇人因为从下水管口升上来的臭味,一逼一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逃离开这里。他并没有留她,因为他们彼此已互相感到厌恶,他们的会面成了一种苦刑,他们都希望能够舒畅一下,彼此暂时分开。
“你已经答应我,下个星期二,在我的房间里……”
“是的,是的。”
她神魂颠倒地逃走了。他单独一个人走来走去,用手在四处一摸一索,把他从自己房间里带来的床单再收拾成一包。他听不见女佣人们讲话了,只是最后听见的那句话却使他怔住了。
“我告诉你,艾都安先生昨天夜里死了……如果这位漂亮的奥克达夫早看出了这一着的话,他一定会继续亲一热那个有钱的艾都安太太的。”
这一个消息,在这里,在这乱七八糟的话声中听见,真震撼了他整个的人。艾都安先生死了!无限的懊悔占据了他。他自己问自己,他忍不住要这样回答:
“啊,是的!怎么说呢,我总是做了一件蠢事!”
当奥克达夫最后终于带着他的床单包下楼的时候,恰巧碰见拉舍尔上楼回她的房间里去。如果他们再过几分钟没有走,她就会撞见他们了。在楼下,她刚才还看见太太哭成个泪人儿了。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得到什么,太太也没有招供,也没有给她钱。她生气了,她明白他们是利用她不在而会面,以剥夺她那点小小的外快,她于是以她那含威胁的黑一色一目光,死盯着年轻人。一种奇怪的,小学生的害臊的情感,阻止他给她十法郎。他为了需要表现一下他有一种完全自一由的思想,他想到玛丽那里去开玩笑。正在这时候,从角落上发出来一股叹息之一声,使他不得不掉头去看一下,原来是萨都南的嫉妒狂大为发作,他边站起来边说:
“你当心!我会同你闹到死的!”
恰巧这天正是十月八号的早上,那缝皮鞋的女人应当在中午以前搬家。一星期以来,谷尔先生已带着时时刻刻都在增长的焦愁,在侦察她的肚子了,她这个大肚子是绝对等不到这个月的八号就会生产的,缝皮鞋的女人曾经请求房东允许她多住几天,以便她能够生产,但她所遭到的是愤怒的拒绝。她的肚子已在一阵一阵地痛,就在昨天夜晚,她已相信会独自一个人生下孩子来。到了早上九点钟,她就开始搬家,帮助那个把手推车摆在院子里的小孩子搬东西。当她的阵痛使她非弯腰不可的时候,她不是靠在木器上,就是坐在楼梯的梯级上。
谷尔先生什么也没有发现,竟没有一个男人!她简直是在那里嘲讽他!因此,他整个早上都带着一种冷然愤怒的神态,在那里逡巡。奥克达夫碰见他不免战栗起来,因为他想到他大概也识破他们的一奸一情了。不过尽管如此,这个门房仍然照样客气地招呼他。因为,照他平常的说法,凡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就与他无关。这天早上,他甚至于脱了便帽,站在那位从四楼的先生家出来的神秘太太的面前,她呢,一溜就走了,只在楼梯上留下一股香草发出来的香味。他又还同特鲁布洛打招呼,同二号冈巴尔东太太打招呼,同瓦勒丽打招呼。所有这些人,全是绅士老爷,是与他无关的。从女佣人房间里出来被撞见的两个年轻人,穿着足以说 明一切的睡衣的、沿着梯级溜走的太太,全都与他无关。至于与他有关的事,就与他有关。他的眼睛不离那个缝皮鞋的女人的几件可怜的家具,仿佛他在追寻的那个男人,会藏在一抽一屉里走掉一样。
正午差一刻的时候,女工人出现了,脸一色一象蜡一样黄,始终是那样愁惨,那样凄凉。她几乎走不动了,当她还没有走到街上以前,谷尔先生一直在担心。当她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杜维利埃恰好从前廊里走了出来,晚上,他是那样地焦急,以致他额上的红斑也充了血了。当这个可怜的女人带着她的肚子从他面前过去的时候,他故意作出一种傲慢的神气,一种在道德问题上绝不让步的神气。她低着头,忍辱含羞地跟着那部小手推车,带着她失望的脚步走了。她搬来的那一天,正是以同样的脚步在那殡仪的黑幔中走过呢。
只是,谷尔先生胜利了。仿佛这个肚子一走,便带去了整个房子的不愉快的事情,带去了那使墙壁都为之发一抖的不正经的事情。他高声对房东说:
“这真痛快,先生……我们可以好好呼吸一下空气了。因为,我敢发誓,她那样子是会叫大家恶心的!我一胸一口上真去掉了一百斤的负担……不,先生,你想一想,在这样一座值得人尊敬的房子中,不应当有女人,尤其是做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