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不是一个坏主顾么?”
“谁呀?”神甫惊异地问。
“就是那个卖布的女人……她对你,对我都表示轻视,她不需要上帝,也不需要一药一物。无论如何,一个人只要身一体健康,就对我们不感兴趣了。”
他离开了,神甫也走进了教堂。
从宽大的窗门进来的一种明朗的光线,直射一到那镶了黄一色一和淡蓝一色一边的白一色一玻璃上,没有一点声音和一点动静,扰乱这寂寞的经堂的安宁。那里的大理石框子、水晶吊灯、镀金椅子,都沉睡在安详的光线中。这里的富丽堂皇景象,只差一点壁毯,就可以成为盛会之夜资产阶级的客厅了。在七苦圣母堂的前面,只有唯一的一个女人,在那里望着那分支蜡台一内一的那些蜡烛燃一烧。这些蜡烛燃一烧时,发出一种灼一热的黄蜡的气味。
摩居神甫本想回他的住房去,但是他的一内一心极度不安,一种强烈的欲一望使他要进圣母堂去,而且呆在那里。仿佛上帝在召唤他,只是上帝的声音来得很远,而且又不清楚,所以他不能了解上帝的指示。他慢慢地穿过了礼拜堂,他想弄清楚他自己的思想,平息他的惊慌。正当他从唱经台后面经过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超人的现象震惊了他。
原来在圣母堂的那些大理石后面,在百合花的白光中,在瞻礼堂的那些金饰后面(堂一内一的七个金座子,许多金蜡台和那张金祭台,都在那金一色一玻璃的暗影中发光),在这个神秘的深夜,在那作为背景使用的圣柜以外,突然象显灵般地出现了一幕惨景,现象很单纯,但十分叫人难过: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旁边是正在大哭的圣马利亚和抹大拉的马利亚。那些白一色一的石像,由于从高处射进来的、看不清楚的光线的作用,似乎完全离开了那赤一裸一的墙壁,它们竟在前进,它们竟长大了,它们似乎要用这个死者的血和那两个圣女的眼泪,来做成永远长存的、痛苦的神圣的象征。
神甫昏乱了,只得双膝下跪。这些石灰是他刷的,这些光亮是他布置的,这个雷霆是他自己准备的!隔扇的木板倒坍了,建筑师和工人们都走了,他是第一个遭受雷击的人。从耶稣受难像的那些可怕的景物中,吹来一股气,就把他推倒了。他觉得上帝从他面上经过,他就在这股气下一面弯着身一子,他疑惧得心都裂了。他还有一种可怕的思想,他想他自己也许是个坏神甫,这一思想老是折磨着他。
啊!主啊!再不能用宗教的外衣来遮盖这堕一落的人类的创伤的时间,难道已经到了么?帮助信徒们维持他们的伪善,难道今后就不应当做了么?以一个司仪人的身分呆在那里,以便使那些愚蠢和下流的行为变为良好的秩序,难道今后也不应当做了么?难道应当让一切崩溃,使教堂本身也冒被倒坍下来的东西砸破的危险么?是的,这个样子无疑的就是秩序,因为,再深入解除人类痛苦的力量他没有了,他将无能地、被人轻视地死去。从早晨起,他参与了的那肮脏事,到现在还使得他的心紧张得要命。他诚心诚意地伸出双手,祈求上帝饶恕,饶恕他说了许多谎话,饶恕他容忍一切卑劣的事,饶恕他参与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活。他怕上帝的情感,深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仿佛看见上帝在那里否认他,禁止他妄用上帝的名义,他看见上帝在愤怒,上帝决心要歼灭犯罪的人类。在这个从良心发出来的忏悔之下,一切对世俗的容忍全不存在了。现在他身上只有一种信徒的信仰还存在,但这种信仰也在恐怖之中,也在怀疑是否能获得善果的不安定心情之中挣扎。啊!主啊!到底该走哪一条道路呢?在这个接近末日的、连它的神甫也都在腐化的社会中,到底该怎么办呢?
摩居神甫望着那十二幅耶稣受难雕像,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和圣马利亚及抹大拉的马利亚一样。他哭的是真理死亡了,上天也是一片空虚。在那大理石和若干金饰的背景中,石膏质的伟大的基督,身上倒是一滴血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