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徒刑。”高等法官以他似乎伤了风、鼻子不通的低嗓音回答,“要做个堤来防止可能淹没巴黎的堕一落洪流,这正是时候。”
特鲁布洛推了奥克达夫的手肘一下,他们两人都是知道高等法官那段自一杀未成的经过的。
“喂,你听见他说的话么?”他喃喃地说,“不是开玩笑,这种嗓音对他倒更有好处,它会更使你感动,更能打中你的心,不是这样么?现在……如果你看见他穿上他的大红袍站在那里,嘴巴歪着。我可以发誓,他是会叫我怕的,你知道,他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啊!是一个尊严得会把你吓死的家伙!”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竖一起耳朵在听小客厅中女士们的谈话,谈话的一内一容又转到佣人们身上去了。杜维利埃太太今天早上,还付了玉丽一星期的工资叫她走了,她对于这位大姐的烹调,是无话可说的,只是在她眼光中看来,好的品行到底还是占第一位。事实的真相是,她听了茹伊拉医生的一警一告后,对她儿子的健康担心起来了。为了能够好好地监督他们,她竟允许他在家庭中干那种下流事。玉丽也病了一些时候,她同她已经有过一些争执。玉丽呢,因为自己是个出名的女厨一娘一,她倒不是同主人吵架一类的人物。她收到她的工资,表示连回答都不屑的样子。如果她要回答,她很可以说,尽管她的行为不好,如果不是太太的大少爷古司达夫先生那么下流无耻,她也不至于受到今天所受的痛苦的。立刻,若塞朗太太同情起克洛蒂尔德的愤慨来了:是的,在风化问题上,是应当绝对不妥协的。比方说,她之所以不开除这个讨厌的亚岱尔,尽管她又脏又蠢,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傻瓜倒非常正经。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可以责备她的。
“可怜的亚岱尔,人家也想到了你呀!”特鲁布洛低声说,他想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正睡在楼上一张薄薄的被盖下一面冻得要死,他不禁心软起来。
随后,他附着奥克达夫的耳朵冷笑着说:
“你说是么?杜维利埃很可以带一瓶红葡萄酒上楼去给她呀!”
“是的,先生们,”高等法官继续说,“统计表在这里,杀婴案件的比例数字增加得很可怕。今天,你把感情的理由评价得太高,尤其是你过分强调科学和你所谓的生理学,要照你的说法,不久就没有善和恶的区别了……堕一落的行为是不能医治的,只有连根拔掉!”
这种反驳是针对茹伊拉医生发的,因为医生想从医学的观点,去解释缝皮鞋女人的案件。
除此以外,这些先生们对这件事也都表示非常的厌恶和严厉:冈巴尔东不理解人们何以要堕一落,巴什拉舅父要保卫孩子,德奥菲尔要求调查,雷昂认为娼一妓一和国家制度有关系……这时,因为奥克达夫提出一个问题,特鲁布洛就对他讲起杜维利埃的新情一妇来。这一次倒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稍稍有点徐一娘一半老的意味,但充满了一浪一漫气质。她的心一胸一很开阔,高等法官就需要这样的理想人物来澄清他的一爱一情。总之,她是一个很听话的女人,这就能使得他的家庭获得安宁。尽管她还是一面敲诈他,一面照样同他的朋友们睡觉,但她却不造成无谓的纠纷。只有摩居神甫一个人没有说话,眼睛向着地下,灵魂极度不安,陷入了极大的愁苦之中。
这时,大家要唱“祝福匕首”了。客厅中已充满了人,在吊灯和座灯的强烈的光线下,各种装饰的妇女们挤在一起,笑声沿着排列成一字长蛇阵的椅子发了出来。在无限的喧哗中,克洛蒂尔德在那里低声骂奥古斯特,因为他一看见奥克达夫同着歌咏队的先生们进来,就抓着贝尔特的胳膊,强迫她站起来。但是他已经软一下去了,他的头整个地被那不可克服的偏头痛纠缠着,而那些暗暗不赞成他这种行为的女士们,更使他处于困境:丹布勒维尔夫人的严厉的目光既已使他失望,就是第二号冈巴尔东太太,也没有一点同情他的意思,最后要他的命的,算是若塞朗太太了。她粗一暴地干涉起他来,威胁他说要把她的女儿领回去,绝不给他五万法郎的嫁妆费,因为她一向是大胆地允诺要给他这笔款子的。她转过身去,对着坐在她后面、宇塞尔太太旁边的巴什拉舅父,再要他重新声明他的诺言。舅父把手放在一胸一口上:他知道他的责任,家庭总是第一。奥古斯特打了败仗了,他只得往后退,重新逃到那扇窗口去,在那里,他把他那灼一热的额头靠紧那窗上冰冷的玻璃。
这时,奥克达夫有一种奇怪的、什么都好象是重新开始的感觉,仿佛他在灼一色一街度过的两年生活,现在还在进行一样。他的女人在这里,在向他微笑,但是他觉得他的生活中,好象还什么事都没有经过:今天依然和昨天相同,既不停止,也没有个收场。特鲁布洛指给他看站在贝尔特身边的那个新来的店员,一个非常漂亮的、矮小的金发人,据说,他送贝尔特的礼物异常丰富。巴什拉这时也充满了诗意,他以一种富有情感的神一色一,向宇塞尔太太谈话,当他把关于菲菲和格兰的那段心腹事说给她听时,竟使她也受到感动。德奥菲尔依然为怀疑所苦恼,他一面因为咳嗽大大发作而弯了腰,一面却暗自要求茹伊拉医生给他女人一点什么一药一吃,使她能够安静下来。冈巴尔东眼睛盯着嘉斯巴宁,正在讲说他的艾扶欧教区,后来,忽然又说到十二月十日新街的伟大工程。他不管客人们如何纷纷地离开,一直替上帝和建筑术辩护,因为他是一个艺术家,说实话,是可以不顾一切的。在花盆架子的后面,露出了一位先生的背影,这样的背影,是一切待嫁的小一姐们,会以极端的好奇眼光注视的:原来这是在那里和荷尔丹丝谈话的维尔第埃的背,他们俩正沉没于一种尖酸刻薄的争吵中,因为他们的婚事又延缓到来年春天去了,为的是不要叫那个母亲和孩子在严冬的日子流落街头。
现在,歌咏开始了。建筑师把嘴巴张得圆圆地唱了第一句,克洛蒂尔德弹了一下和声后,就发出一个叫一声。所有的歌声一齐并发了,声响渐渐提高,发展到极盛的时候,其猛烈程度竟使那些烛火为之颤一抖,妇女们的脸一色一为之苍白。特鲁布洛原担任男低音,被认为不合适,第二次便试唱男中音了。至于那五个男高音,那是很理想的,尤其是奥克达夫,克洛蒂尔德还很惋惜他自己没有来一个男高音独唱呢。当歌声下降而她也采用低声伴奏时,就形成一种巡逻队离去时有节拍的、逐渐消失的脚步声。来宾们鼓了很久的掌,颂扬她和这些参加歌咏的先生们。在隔壁房间的顶里面,在重叠三排穿黑一色一礼服的先生们的后面,人们可以看见杜维利埃咬紧牙关,不敢爆发他的愁苦的情绪,他的牙床依然歪着,红斑因愤怒而充一血了。
接着举行茶会了,于是又开始了同样的程序,同样地送来一杯一杯的茶,一块一块的火一腿一面包。有一个时刻,摩居神甫发现自己孤单地站在寂无一人的小客厅的正中,从大敞着的门,望见那些来宾们的拥挤状况。他失败了,他只得以微笑来对待他的失败。他再一次替这个堕一落的资产阶级,披上宗教的外衣,他以司仪人的身分,将疮疤遮盖起来,延缓它的最后的溃烂。既然上帝没有答复他的失望和苦难的呼声,至少应当拯救一下教会的面子。
最后,和每个星期六一样,午夜的钟声响过,来宾们便逐新地离去了。冈巴尔东带着第二号冈巴尔东太太先一抽一身了,雷昂和丹布勒维尔夫人活象夫妻一般,也随着他们走了,当若塞朗太太来带走荷尔丹丝的时候,维尔第埃的背影已消失很久了。若塞朗太太对女儿所谓的“他的一浪一漫式的顽固”,不免又争论了一番。巴什拉舅父喝了香槟酒后,醉得很厉害,他把宇塞尔太太留在门口一会,因为她那充满了经验的教训,使他又生气勃勃了。特鲁布洛偷了一块糖,想拿上楼去给亚岱尔,只是正在他沿着厨房的过道溜走时,却遇见贝尔特和奥古斯特站在前厅,这时他很难为情,于是装作在那里找帽子的样子。
就在这一分钟,由克洛蒂尔德伴送着的奥克达夫和他的妻子,也出门来了,在向人问他们的衣服。有几秒钟的时间,大家都感到不自在。这前厅不大,贝尔特和穆勒太太彼此面对面地挤在一起,而伊波利特又把衣架推倒了,她们互相微笑了一下。当前厅的门开了的时候,两个男人,奥克达夫和奥古斯特也面对面了,他们为了表示礼貌,还互相让路。最后,贝尔特略为表示一下客气以后,同意走在前面。瓦勒丽接着同德奥菲尔一道走了,走时,她还以一种毫无利害关系的女朋友的、温情的态度,望了奥克达夫一眼。只有他和她,才是可以无话不谈的。
“再见吧,是么?”杜维利埃太太在回转客厅去以前,对这两对夫妻一再表示感谢地说。
奥克达夫突然一下子怔住了,他看见那个极考究的金发店员,从楼上下来正要走出门时,从玛丽家里下楼来的萨都南,走过去紧一握着他的手,在一种只有野蛮人才有的热情洋溢中,结结巴巴地说:“朋友……朋友……朋友……”最初,一种奇怪的嫉妒情绪使他颇为苦恼,但后来,他只微笑了一下了事,这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回想起他的一爱一情故事,他在巴黎的整个这一场战斗:小毕戎太太的和颜悦一色一态度,他进攻瓦勒丽的失败(但他至今一想起她尤有快一感),他把它当做一浪一费时间来懊悔的、他同贝尔特发生的那段愚蠢关系……现在,他成功了,巴黎被他征服了。他多情地跟着他一内一心深处还称呼为艾都安太太的这个女人走,他弯着身一子去扶着她的长袍的衣摆,以免下楼时挂着梯级。
这座大楼,再一次恢复它资产阶级的伟大庄严神态了。奥克达夫似乎听见远处的玛丽用低音唱的一浪一漫小曲。在拱门下,他碰到正回家的儒勒。据说,维洛姆老太太病得很厉害,但她拒绝招待她的女儿。最后,一切都完结了,医生和神甫是最后离开的两个客人,他们出门时还争论不休。特鲁布洛偷偷地上楼去看护亚岱尔去了。寂寞的楼梯和掩闭着圣洁的卧房的圣洁的门,都在沉重的暖气之中酣睡。当谷尔太太在温暖的床上,等着谷尔先生关了煤气灯的时候,一点钟敲过了。这时,整座大楼堕入深厚的黑暗中,仿佛是在一种健康的酣睡中不醒人事一样。什么都不存在了,生活又恢复了它无情的和愚蠢的常轨。
第二天早上,特鲁布洛以父亲般的温柔叫醒了亚岱尔。当他走后,亚岱尔拖着脚步一直走到厨房,为的是避免别人的疑心。昨天夜里降了霜冻,她有些气闷,只得把窗门打开。就在这时,从狭窄的院子深处,伊波利特愤怒的声音,从楼下直冲到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