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忘记她尖利的高两个八度青FA,她在《魔笛》中空前绝后的断奏音,更无法忘记她在《唐璜》中扮演的埃尔该,那充满震撼力的演唱。有天晚上,她甚至唱出了连她的同伴安娜女士也望尘莫及的SI降半音。然而此刻,这一句平淡无奇的“孤独的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歌唱”竟然遭来如此的横祸,这呱的一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事情来得奇巧。一定是有人在捣鬼!那只癞蛤蟆嫌疑很大。可怜的卡尔罗塔,感到自己已经身陷绝境。
场内嘈杂声四起,对卡尔罗塔而言,这又是一个打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台下的观众居然会喝倒彩。其实,对她这样一位众所周知的大歌唱家,观众所表现的丝毫不是愤怒,而是惊愕和恐惧。正如那些曾亲眼目睹米罗的维纳斯女神被拆去手臂的人,他们承受着巨大的惶恐。而那些人至少亲临了惨案,知道事情的原委。
但是,这只癞蛤蟆呢?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卡尔罗塔不断地自问,是否听见了自己刚唱出来的那个音符?——这样的声音,还能称作音乐吗?甚至,还称得上是声音吗?因为声音至少也具有某种音乐性——这可怕的噪音!她想说服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的耳朵在片刻间产生了幻觉,绝非发音器官的背叛……
她无助地向四处张望,寻求一点庇护,一点安慰,或者应该说是对她的一点肯定。她的手指蜷缩着,护在喉咙上。不!不!这呱的一声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旁的卡洛鲁斯·丰塔似乎也这么想。他一脸惊呆的表情,像孩子一样痴痴地看着卡尔罗塔。他始终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或许,他能够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然而,不!他也无法解释!他双眼直盯着卡尔罗塔的嘴巴,像孩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魔术师那一项藏宝无数的帽子。这么小的一张嘴,怎么容得下那么响亮的呱声呢?
癞蛤蟆、呱呱的叫声、场内的激动、喧闹、恐惧以及台前幕后的一片慌乱,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在短短几秒之内发生。
这可怕而短暂的几秒,对于坐在五号包厢的两位经理,却像是永无止境。他俩面色惨白,本来就已经疑心幽灵的存在,而这前所未有的一幕,这无从解释的惨景,使他们更加焦虑不安。
当时,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幽灵的呼吸。蒙夏曼的头发都几乎竖了起来,而里夏则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是的!他就在那儿!……在他们身旁,在他们背后,在他们周围,他们感觉到他的存在,却看不见他!他们听见他在呼吸……如此地靠近,如此地靠近!如果有人在身旁,我们是一定知道的!而此刻,他们也知道!……在这个包厢里有第三者的存在。他们不住地发抖,想拔腿就逃,但他们不敢,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害怕幽灵会因此觉察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究竟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会怎样?
他们听到了叭的一声!在剧场的一片喧哗中,传来他们的惊叫。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到,这是幽灵在作祟。他们靠在包厢的栏杆上,注视着卡尔罗塔,仿佛再也认不出她来似的。从地狱来的姑娘可能是用那叭的一声预示一场灾难的降临。啊!灾难!他们一直在等待它的降临!幽灵发过誓!剧院已经受到诅咒!两位经理在灾难的重压之下,气喘吁吁。里夏用几乎窒息的声音对台上的卡尔罗塔大喊:“继续啊!继续啊!”
但是,卡尔罗塔没有继续……她像英雄一样勇敢地重新唱起那一句致命的歌词。
场内立刻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只听见卡尔罗塔高亢嘹亮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我侧耳聆听!……”
全场鸦雀无声,也随之聆听着。
“我听见那孤独的声音(呱!)
呱!……在我的……呱!”
癞蛤蟆也重新开始鸣叫。
场内又混乱不堪。两位经理跌坐在椅子上,甚至不敢回头。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这时,他们居然听见幽灵在自己的肩上冷笑,突然,从右边清晰地传来他说话的声音,一个无中生有,连嘴巴都没有的声音,对他们说:
“今晚,她会把吊灯都唱下来!”
两人动作一致,抬头向天花板一看,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只见光芒四射的巨形物,伴随着他们的叫喊,砰然落地,在乐团中央摔得粉碎。场内顿时惊叫声四起,一片混乱,人群东奔西跑。在此,作者的本意并非是想再现这历史性的一刻。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查阅当时的报纸。在这次事件中,共计多人受伤,一人死亡。
吊灯正巧摔碎在一名妇人的头上。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光临巴黎歌剧院。她正是受里夏指派,将顶替吉里太太担任幽灵包厢领席员的中年妇女。她当场死亡。次日,报纸的头版大标题是:“千斤重鼎压死看门妇!”可算作她的悼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