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柴尔和他的人一路上话都不多,莉莎只能和尧夫及修依聊天。他们并不相信这群护卫。这些高大的苏格兰佬,他们低语着,比被他们歼灭的佣兵好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不能确定柴尔是出于宗教虔诚还是在等待机会,才主动要送他们到赫洛伊去。毕竟一旦进到城里,就算只有一小队人马亦不是不可能占领一座城堡的。倘若他知道现在手中控制的是傅盖伊的女儿……他一定会用她来要求赎金的。
“放心,他一点也没有起疑。”她向后面小声说,眼睛仍盯着骑在她前方那位边境领主的后背。
“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到赫洛伊去。”尧夫低声咕哝道。“如果我们往回走到圣艾妮丝修道院去会好多了!我不喜欢那个人。”
“是啊!”修依同意道。“我们可能会在睡着时被谋杀掉,如果亨利国王的和平政策对苏格兰佬不管用,史蒂芬的赦令就更别提了。”
“这些苏格兰佬全是盗贼,小姐,他们总是互相比较谁掠夺的战利品较多。不好,我认为我们回头去把你剩下的护卫带出来比较妥当!”
“我没时间在那里蘑菇。”她愠怒地啐道,他至少已经说过一次同样的话了。“我的天哪!队长先生,你认为等我父亲效忠女王的消息传出去后,史蒂芬会给我们多少时间?你认为他进攻到赫洛伊的大门需要多久?”
“所以你就要带这些盗贼到那里去?耶稣基督,我可不喜欢这种情况,小姐。他很有可能是史蒂芬的人,他不是打伦敦来的吗?”
“十二个人不能对赫洛伊带来什么伤害,你怎么像个老太婆、一样顾虑那么多。”
他们停止对话,抑郁地盯着莫柴尔。修依在鞍上不安地移动重心,然后叹了气。他实在应该随理查大人上战场去,至少还能知道眼前会发生什么事。
莉莎见那苏格兰人又拿下头盔,让冷风吹袭他的黑发。自背面看来他实在很像理查,只是他没穿镶毛边的丝绒上衣而用一块粗糙的羊毛布覆住宽广强壮的肩膀。他看起来像个战士,那副身材非常合适上战场。
她闲散地猜想像他那样的人怎么没能有更高的成就。如果他加入她父亲麾下,现在定然不只带领十一人的小军队,她父亲总是特别看重那些擅用战斧和长剑的武士,有几个人已经凭着他们的勇敢、武艺和忠诚得到她父亲的赏识,而眼前这个男人最少抵得过他们之中两个人以上。
老天,她忘不了他双手持着长剑站在她身前的模样。他把武器保养得相当好。不似其他武士用皮带绑捆剑柄,他的剑柄缠着金色的铁锁,剑头是用黄金镶边的铅锡合金,对他这种人来说这把武器未免太值钱了。她想那必然是他自别人处豪夺来的,也许得自某次边境抢劫。
如果他不是个苏格兰人,而是某位小领主的亲戚,她会考虑帮他在赫洛伊安插个职位;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获得她父亲的赏识了。但是所有人都告诉她:苏格兰佬是野蛮、受人鄙视、暴戾而充满侵掠性的,他们靠战利品过活而不是日用物品买卖。
不过他是莫瑞堡的人,她听过他的姓氏。好像有个苏格兰国王原先便是那地方的伯爵。那家族也与诺曼第莫雷家有关,或是莫拉维家呢?但是他说过他不属于那个家族,搞不好他根本不是在那里出生的。但或许他是呢?他的傲慢超过他武士的身分,也许他是个被遗弃的私生子,被迫得自己挣扎出头,也许那就造成他性格里的冷酷。
圣母玛丽亚,他怎么有办法在这种天气下裸露着头骑马?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吹袭着他们外衣的冷风挟带空气中的水珠像刀刃般锐利地刮过来,突然间天气便寒了起来。她在修女袍下发抖,如果不是必须伪装成这个身分,一定要抱怨遭受这种待遇了。
那苏格兰人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停下来和一直骑在他身旁的巨人讨论,然后他掉转马头穿过队伍向他们骑来。
“我不喜欢前头那条路的样子。”」他简短地解释。“我们在这里等威利回来。”
莉莎自马镫上起身,伸长脖子望进潮湿多雾的空中。“我什么也没看见,大人。”她不耐烦地抗议。“不,我要继续前进。”
当他的黑眼望向她时,一抹嘲弄的笑容浮上唇边。“你不能在这里发号施令,莉莎修女。除非必要,我可不想一路打回杜纳榭去。”
她好奇地望着那巨人翻身下马,只带着一把短弓便溜进前方的森林里去。“那好像是送了一只带铃铛的大熊去警告敌人。”她嘲弄地说。“你该找个体形较小也较黑的人去。”
莫柴尔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不,你弄错了——他们不会看见他的。虽然体积庞大,但他移动起来就像只跟着猎物的猫。”
修依不屑地嗤之以鼻。一个苏格兰人骑马靠近,对他咧开没有牙齿的嘴露出轻视的狞笑。“我可不会嘲笑小威利——除非你想要那双照子落在大腿上。威利,”他含意深远地加了一句:“他可是个耍匕首的好手。”
“小威利!老天,你在开玩笑吧?”修依反驳道。
莉莎在罩衫下磨擦双手,吸引了莫柴尔的注意。“你会冷吗,修女?”
“不会。”她不愿意显得脆弱,只好说谎。
“很好——我也没有多出来的毯子给你。”
似乎他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好意。他的粗鲁激怒了她,同时也引起她的兴趣。她这辈子除了和艾凡结婚那段时间外,身边的男人总因她身为傅盖伊的女儿对她分外尊敬。这个柴尔,换个方式来说,傲慢得太不像话了。
“你真的认为我们会遭到另一次攻击?”
“我不知道,但我活了二十六年可不想到头来要被证明是个傻瓜。”他再次望向前头的路回答她。“他们等在那里。”
“他们为什么要等你?”
她问话的方式表现出她认为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虽然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他仍然被刺伤了。“这里是英格兰。”他简短地回答。
“那你还到这里来。”
他眯着眼似乎想辨视远方的事物。“没错!”
“你怕些什么?”她问道,同时努力试着去看他见到的东西。
“没什么!”
“而我们停下来只因为‘没什么’?”
“说对了!”
“老天爷,你真是粗鲁。”她低声咕哝。“一个好骑士应该心平气和的回话。难道没人教过你‘是’与‘不是’的不同吗?”
“是。”他半转过马鞍来望着她,一抹微笑爬上嘴角。“但我以为你不愿跟像我这样粗鲁的人说话。”
“我只是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反驳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到金属。”他骑近她的马,弯过身来直到他覆着铠甲的手臂碰到她的罩袍。他抬起她的手指向前方,让她能看到他说的正确方位。“看那里。”
“那不过是岩石罢了。”
“有可能——也可能是涂上泥巴用以掩护的头盔。”他放开她的手,笑容扩大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关于我这个莽夫的事呢?”
“没有……有,”她承认道。“如果真是那么危险,你又为何要到英格兰来呢?我以为这里离边境有几十英里远哪!”
“我去史蒂芬的朝廷。”
她不相信地抬起眉毛。“你?”
“战事一旦开始,就算是个边境来的莽夫也会受欢迎的,女士。你见到十二位骑士,不是吗?”
“他会付钱请你替他打仗。”她再次看向他修补过的铠甲。“找希望他也承诺会为你加官晋爵。”
“他会的。”
“所以你便要对抗亨利国王的女儿?”
“我只替自己打仗,修女。我不在乎谁戴上英格兰的王冠。”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老天,这是关于正义的事!”她抗议道。
“正义是战斧和阔剑,修女,不多也不少。”
“还有所谓誓言和效忠的事,当然——”
“你以为那有差别吗?没有,一点差别也没有;只要有那些赦免背叛誓词的人的教士,就没有任何差别。”他尖锐地继续:“不要向我提誓言,修女,因为它根本没半点作用。剑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但她是亨利国王的女儿!”
“这与我无关,我对她并没有感情。”
“你没有荣誉心。”她生气地怒骂。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冷硬,嘴唇收敛成一条窄薄、冷酷的线。“没错!”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先生,愿上帝怜悯你。”
“上帝的怜悯可以留给那些需要他的人,修女。关于你不知道的事情也毋需空口说白话。”
“史蒂芬是个篡位者!”她生气地啐道。
他耸耸肩。“你说这话形同叛逆,不过没关系。”他往下望着她胸前挂的沉重十字架。“如果你不遵照上帝的旨意拒绝怀孕生子,那就用沉默来证明你的虔敬吧!”他建议着。
“你是个注定要失败的笨蛋,先生!”她呼吸急促地说。
“如果我真的失败了,你会为我的灵魂祈祷吗?”
“我只为有荣誉感的人祈祷。”
“可惜啊!你浪费你的膝盖了,那种人很罕见的。”
他突然策马回到队伍之前,留下她瞪着他的背影。
“傲慢无礼的笨蛋!”她咕哝着。
在他们谈话时退开的修依骑上来与她并列。“那些没有产业的人很危险,小姐,他们掠夺任何自己没有的东西。他一定也是一样的,我不信任他。”
“我也是。”
他们等待着,随着时间流逝,紧张的气氛愈来愈浓重。弓箭手把箭搭在弦上,其他人则开始拿起武器。他们的领主安静挺直地坐在鞍上,眼睛望着前方的路径,手则按在战斧伤痕累累的把柄上,终于他交代那缺牙的人几句话,让他骑到莉莎身边去转达。
“我的大人要你待在队伍后头,修女,方便你逃跑。西方不到十二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小修道院——你只要跟着太阳走就行了。”
她暴躁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告诉他现在没有太阳。”
“那么你最好跟着光源走,”他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痴笑。“我不会反驳他的,女士,如果你不听命行事,他不会管你的——当然也得看威利有没有搞砸了这战争喽!”
“在诺曼第,下人是不发号施令的。”她尖酸地说。
“不,小威利不是——”
“哈伯!”莫柴尔厉声叫道,那缺牙的人立刻回到他身边,留下莉莎在那里猜想他没说完的话。那大概没什么关系,她想,等她到达赫洛伊以后,便不会再见到莫柴尔了。
“来了,大人?”哈伯回答他。
“我不喜欢等在这里。如果威利再不回来,我们就撤到一个窄一点的地方去。如果真要打起来,我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战场。他们没见到我们,也许会打这个方向过来。”
“遵命!”
一只啸鹰盘旋在他们头上,绕圈飞行,然后突然疾冲下来攻击一只逃逸的麻雀。天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扑翼声和禽类的长号,那老鹰往上飞,不幸的麻雀则了无生气地跌落地上。然后大鸟慢慢地滑降到猎物旁,开始享受盛宴。
虽然参加过许多次的狩猎,莉莎在看到这景象时仍不免感到一种遗憾的痛苦。但是,诚如她哥哥多次告诉她,那是生命不变的秩序,弱肉强食。她把罩着修女袍的斗篷拉近些开始颤抖起来。
威利和他出发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只有长靴踩在林中枯叶的声音令人察觉他的存在。莉莎拉长脖子听他对莫柴尔报告。
“和我们刚才打跑的是同一批人。”
“老天!这回有几个?”
“大约二十个左右。”
莫柴尔以一种她听不懂的方言低咒一声,召集他的人低声吩咐了些话。最后他点点头,转过来对尧夫说道:“如果还有时间,你要带这位修女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天黑前便可以到达一座修道院,他们会欢迎她的。”
莫柴尔继续对她的侍卫队长说话,看都不看她。“也许等安全一点,他们会送她上路。”
她的侍卫不安地回头看见她紧绷的下巴和眼中的光芒,祈祷她能闭起嘴巴,但那当然是无效的。“柴尔阁下。”她冷冷地插嘴道。“如果你无法提供先前承诺的护卫,我们可以自己到赫洛伊去。我是不会躲到安全的地方再次延误行程。”
“莉莎修女,为了某种原因,你似乎有个敌人,”他以出奇的耐心回答。“如果不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你争论。”
“我不会走的。”
“小姐……”尧夫警告她。
“我可以提供你两个骑士,两个受过战争训练的骑士,远比这些——”她的眼睛望向那队乌合之众的士兵。“远比你的人还好。我们不会逃。”
“捉住她的缰绳带她离开。”莫柴尔命令哈伯。“如果她争论不休,揍她一拳让她安静下来。”
“你没有时间好浪费了,大人。”莉莎甜甜地提醒他。“如果他敢碰我的马具,我会踩死他。”
“耶稣基督,小姐!”修依在她身后低声喘息。
“不!”
莫柴尔的黑眼盯住她。“如果你不是个修女,我会为你那张嘴揍你。”
“不,你不敢。”
“小姐,”尧夫几乎窒息了。“先生,我希望你不要理会她,这趟旅行太长了,而且——”
“是你坚持要护送我去赫洛伊的,大人。”她冷静地提醒他。“莫柴尔说过的话当真一文不值吗?”
他的下巴缩紧,眼中露出气愤,但说话时音调还是一样冰冷。“我们只有十二个人要对抗二十多个,而且——”
“是十四个。”她纠正他。“而且你上回并不需要更多的人。”
“我是占了突击之利。”
“那么你是个懦夫喽!”她嘲弄道。
“先生,她隐居太久,”修依结巴地说。“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请求你——”
“小姐,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在叫我懦夫后还能活下来!”
这回黑眼中的愤怒是不容置疑的。她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于是改而安抚道:“我知道你不是,大人。但是——”
“不,你不知道。”
“大人,他们已经开始行动,我们没有时间了。”威利匆忙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柴尔诅咒地套上破旧的头盔,使劲拉扯缰绳离开。他背对着他们简洁地命令道:“确定她待在队伍后面——我不能浪费任何人去保护她。如果她落入他们手中——那不干我的事。”
“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姐。”他离开后尧夫爆发了。“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麻烦你替我想想。我们走吧!”
“你忘了自己的地位了,阁下。”她覆上斗篷,冷淡地答道。“跟着他,让修依和我待在一起,这样他才不会太冒险。”
修依喃喃抱怨着关于女人的愚行。他们落在重新部署的苏格兰佬后面,沿着原路攀过一座小山,进入山岩掩蔽住的地方。他们骑进一处茂密的树林,即使没有树叶,干枯错结的树干也能提供他们极佳的掩护。柴尔收起缰绳,回头测量树林和那堆湿滑山岩之间的距离。现在他的愤怒升上来了,他转向威利皱起眉头。
“我们待在这里,等你指挥弓箭手上树之后,我要带其他人到山岩那儿去。在他们接近之前不要射箭,我要尽量突击他们。等我听到杜纳榭的呐喊时,再开始攻击。你,”他对尧夫说。”如果你要留在这里就准备妥当。”
“是的。”队长阴郁地同意。
莫柴尔坚定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上。””不要违抗我的命令,修女——如果你被俘虏,我不会再去救你回来。”
她点点头。
“就这么办。愿上帝赐你理智在我们万一被打败时能懂得逃跑,现在你最好躲在那堆灌木丛后。”
他把注意力转回他的军队,一个男孩穿梭来去牵走弓箭手的马匹。一个接着一个,四位弓箭手把弓跟到背上选好树木开始攀爬。苏格兰人显然满意了,他带领剩下的七个人爬上山岩上蹲下来等待。
莉莎紧跟着他。“躲起来是懦夫的举动,大人——我不愿羞辱我的血统。”
“老天!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人!”他生气地命令道。
“这不是你可以观赏的比武大会!”
“也许我可以协助,我可以引诱他们到你那里去,或者——”
“我很奇怪你丈夫怎么没在他死前就把你掐死,女士。我保证他一定被你烦死了。”他咆哮道。“不行,你一定得等在山后,不然我会亲自掐死你。”
“但是——”
“如果你真要帮我,那就祈祷雨下大些让路滑溜。”他盯着她的眼睛,警告她不要再进一步争辩。“希望你能在修女袍下穿了一件毛布衣为你那张利嘴忏悔。”他望向黎修依,唐突地命令道:“带她到树林里头去,陪着她等在那里。”
她不情愿地下马牵着她的坐骑进入密林中,身后的护卫拔起长剑,马靴踩碎枯枝和落叶。即使是在严冬,小树丛的分枝仍然浓密得足以刺过她黑羊毛的修女袍,扯着她的头纱。最后她找到一段枯干坐了下来。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开始飘起毛毛雨来,终于大雨倾盆而降,打落他们头上少数的枯叶。潮湿地披在她肩上的斗篷几乎无法保暖,修依也悲惨地靠在树干上发抖。她想起她哥哥告诉过她包裹着冰冷铠甲全副武装在大雨和雪中行军的故事,不禁同情起这位骑士。
“等到赫洛伊后,我会叫他们给你一件温暖点的斗篷。”她突然宣布。
他痛苦地看着她。“如果我们到得了赫洛伊。”
“不是如果,我们会到的。”
“小姐,等我们可以走时,我就要上马了。我可不要等莫柴尔。”他清清喉咙,在地上啐了一口。“我不想靠一个杀人的盗贼来救我。”
“不对。”见到他眼中的疑问,她便合理地补充解释道:“有十二个盗贼帮我们挡住敌人,总比没有的好。”
愈下愈大的雨有节奏地打在他们脚下浸了水、长满青苔的落叶上。边境战士们凄厉的战吼倏地在林间回响着,紧接着苏格兰人冲下山岩时,他们的敌人发出不知所措的惊惶喊叫。金属撞击的声音和呼号的冬风为这场短暂的战役带来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然后它便结束了,马匹冲进树林里离她不到五十英尺处,那队骑士们四散奔逃。苏格兰人胜利的呼喊随后而来,盖过伤者和死者的哀号。
莉莎不顾修依的反对,径自步出藏身处看向山岩,只见威利在死尸间翻寻武器,其他人则收集头盔和铠甲。莫柴尔仍然骑在马上,左手执着溅满鲜血的盾牌。他独自立在屠杀场上,却奇怪地仿佛置身事外似的,只有破裂潮湿的外衣证明他曾置身战事中。
“你抓到他们的头目了吗?”她大声地吸引他的注意。
“不,我想没有。”他自马上跃下,和一位正翻捡死尸的部下说了几句话,然后有点吃力的解开头盔,把它自头上扯下来。“没有。”他重复道。雨水刷过他的黑发滴落在脸上,他仰望向大雨苦笑着。“现在你可以祈祷上帝停雨了!”
“大人,杜纳榭只有三个人受伤,都不很严重。”哈伯愉快地报告道。“他们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受重伤——唉!其他都逃掉了。”
柴尔喘息地走向生者屈躺着的低地。那里的岩石非常湿滑,他身下红色的血水流淌着。他抽出长剑俯向躺在地上的人,莉莎试着听他们的对话,但不管那人说了什么,柴尔只是点头,然后给他最后一击。
她的羊毛裙子吸了水后变得沉重无比,她努力往前走,胸前的木十字架被浸水的斗篷压着,让她有点不自在。当她走到柴尔身边时,他自死尸旁站起来,用布包好长剑,以一种全新的兴味注视着她。她的脊椎处泛起一阵寒颤,手指伸入斗篷下抓住十字架。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他严厉地问道。
“我不知道。”
“我问他为什么攻击我们,而除非那个可怜的灵魂在下地狱前还要说谎,他说他们要的是你。我要知道使我的三个人因你受伤的原因。”
“这实在太愚蠢了——他不认识我。”她抗议道。
“你带来的圣物在哪里,修女?”她的手指笨拙地摸索着挂在腰上的包包,然后拿出一个小袋。他用牙齿咬住手套脱掉伸手出来,她把小袋放在他掌心。
“打开它——我的手都是血。”
“当然——”
“打开它。”
“好吧!”她用力地解开捆绑袋口的皮条,把袋子举到他看得见的地方。那年代久远、焦黄的枯骨落在他满布疤痕的手心上。
“你只带了这个吗?”
“是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个圣物?”
“我不知道,也许他想抢劫我、也许他以为我带的是珠宝,但是我想不出来……”她拖长声音,知道得用点心思才不至于让他发觉她的价值。“他不知道我是谁,”她再度扯谎。”可能他们把我误认成别人了。”
“你是谁?”
“圣艾妮丝修道院的穷修女。”
“你的家族呢?”
当他眼中露出怀疑的目光时,她再次感受到一股轻颤,但她仍然平静地回答:“我父亲以前在诺曼第服侍亨利国王,大人。我不认为你知道他,他很少到英格兰来。”
在他进一步问话之前,她伸手拿回放在他掌心的圣物,摸到了他的伤疤。她的手指轻抚着那些线条。“你的手,伤得很严重啊。你是怎么受伤的?”
“没什么。”他退开一步。”你最好把圣物安全地收藏起来。”
“看起来好像是灼伤。”
“没错。你成为寡妇有多久了,修女?”他突然问道,使她吃了一惊。
“三年了,大人。”
“而你这么快就完成皈依仪式?”
一股新的恐惧钻进她的皮肤直达脊椎。“我获得特准。”她再度说谎道。
“特准?老天,那你一定是个重要人物!穷人是负担不起一大笔贿赂金的。”他语气中的苦涩,令她猜想也许他犯下的罪行过多,连教会都和他绝缘了。
“不,是我的神父为我说情的。我父亲没有反对,事情就成了。”
“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岁。”
“你太年轻便出世了,修女。”他满意地走开,然后又站住,令她木十字架下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撞击胸腔。”你有为丈夫生下儿子吗?”
“没有,我不能生育。我的夫家送我回父亲那里,而且因为我还有妹妹……”她拖长语调,希望让他以为她当初只有一点点嫁妆。
他没有反应,只是拂开黑发戴上头盔。雨水自他的睫毛、双颊、下巴倾流而下。”如果你已准备好上路,我不想在这里耽搁。我要在早上到达赫洛伊。我离开杜纳榭太久了,修女,我的领地需要我。”
她根本不信他真的拥有杜纳榭或其他任何地方,但也没有和他争论。她告诉自己,一个低阶级武士对她的看法怎样,并不重要。等她一到赫洛伊,她就要写信告诉父亲有关艾凡的父亲雷纳的背叛。尤伯爵绝对不敢冒险伤害她,除非他已经加入了史蒂芬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