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以来,伊莲都只是观察着她的外孙女,没什么议论。虽然已不再孕吐,莉莎的食欲和精力却都没好转。最后这位老妇人终于忍不住了。
“她应该回到她丈夫身边。”她告诉理查。
“他和史蒂芬在一起。”他提醒她。
“那是因为我们逼他去。”
“她和我都已就此事写信给父亲,但我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史蒂芬的皇后封锁了港口,格塞特和女王都无法登陆。”他旋过身面对她。“不论她如何说他,我仍然不喜欢这个屠夫。”
“他和你没什么不同啊,理查。”
“她也这么说,但我可不觉得受宠若惊。”
“你没有权利娶赖姬莲,”伊莲温和地说。“盖伊没有权利娶我的凯茜,洛杰娶我也是一样。”
“老天爷,外婆,我们比那杜纳榭领主好多了! ”
“你们是吗? ”
他的目光不驯地迎向她的。“如果你要提父亲的血统,我希望你不要忘掉他的父亲是位诺曼第领主,所以还是不一样。”
“照那样说来,姬莲也够不上你的标准喽。”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我替莉莎写信给父亲了,但是看在老天的分上,我绝不送她到史蒂芬身边去,那就像送给他一个人质一样哪,外婆。”
“我要你写信给她丈夫——嗯,然后我要你送她到她丈夫要她去的地方。她属于他,你应该写信给他。”
“我没什么好对他说的。此外,她也不会去,因为她没忘掉她对父亲发过的誓。”
“她告诉你这些吗? ”
“是的。我告诉她,我能留守赫洛伊,但她说发过誓的是她。”虽然这样说,他知道他还是会让她走。她不是说过她希望能不必那么做吗——说她想和其他女人一样?我宁愿和姬莲……康凯茜……和蓝伊莲一样。我要和她们同样被爱,她说道。“我告诉她回家去,在杜纳榭生下孩子。”
“她的誓言必需被解除。”
“耶稣基督,我不是父亲啊!”
“你可以代替他。”
“我告诉过她,但是她拒绝了。”
“你有吗? ”她拉长脖子望着他。“不管她立过誓没有,都不该留守赫洛伊的,理查。有一天它会是你的不是她的。”她伸出一只细小干枯的手去碰触他的脸,疼惜地抚摸着。“而且我也不希望任何其他人拥有它,因为你是我的骄傲。嗯,当盖伊生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儿子时,便弥补了我们的不足。”
“作他的儿子不是件易事。”他将她的手拉至脸旁,在小小的掌心印下一个亲吻。“这是支强悍的血脉啊,外婆。”
“正好能守住我们所赢得的,”她轻柔的低声说。“柴尔也是这样的。”
“你喜欢他? ”
“嗯,因为他爱莉莎。”
他似乎又听到妹妹说的话:告诉我你不会伤害一个我爱他如爱爸爸和你一样深的男人。他无语了一阵子,然后点点头叹息道:“我会去跟她说,”他保证道。“我会送她回去她来的地方。”他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懊悔地对他眼前的小妇人微笑。“在这个家族里不只男人有坚强的意志力,我有一半的坚定来自凯茜,而我怀疑她是遗传自你。”
“不,”她给他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那是遗传自洛杰。他教导她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
“她把这一课学得很好。”
他见到莉莎独自坐在花园中低头刺绣,再靠近些才发现她正在缝制一件适合婴儿受洗穿的精美长袍。她拿起那件衣服挑剔地审视,然后便看到他。“今天我倒希望姬莲在我身边,因为她缝得比我好多了。我希望他在命名仪式时看起来漂漂亮亮的。”
他伸出指尖沿着小衣服领口的绣花边掠去。“我保证杜纳榭从没见过比得上它一半昂贵的东西,莎莎。”
“我们那边没你想的贫穷。”她拉回衣服反驳道。
“不,你误会我了。”他环顾整座花园。“你的苏格兰巨人在哪里? ”
“威利?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正在教你的侍童们如何正确的使用战斧,似乎那个倒楣的人以为链槌是个较好的武器。问他做什么? ”
“如果我是这个柴尔我会嫉妒他,他守着你就像只莫犬守着他的骨头一样。”
“他担心一旦我受到伤害,柴尔会再也不让他见到杜纳榭。”她将那小袍子仔细叠在腿上,抬头对他微笑。“我对着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起誓,甚至对着他的匕首,说我会回到他弟弟身边。”她将手放在腹部上点点头说道,“嗯,还对着我的灵魂和我孩子的灵魂。”
他的脸变得认真。“莎莎,我和你走到教堂那边。”
“教堂?除了做弥撒以外,我从来说没想到你会去那里啊,哥哥。”
“我时常祈祷,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
“那么,我保证我祈祷的次数比你那个屠夫多,”他让步道。“或者他也太过虔诚? ”
“不是。”她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说服自己说他已经失去灵魂,所以就我所知他从未祈祷过。”
“你还不能用你的虔诚感化他吗? ”他嘲弄她道,并准备一旦她挥拳打他时,要蹲身闪避。
“他相信我也缺乏虔诚的信仰,”她温和地回答并站起身来。“不过我们每天早上都聆听弥撒,好让我们的人民受到上帝言语的恩泽。何况杜纳榭的修士并不十分在意忏悔的事,所以我也不介意。”她一边嘴角扬起,绿眸中流露出有趣的神情。“没错,当我承认我待在床上太久的罪行时,我只不过要念一次祈祷文罢了。”
“我和姬莲在一起时应该每天早上都做祷告,”他诚实地坦白道。“现在我只能说我欲求不满。”
她移开视线,回忆起当她拒绝他时,柴尔说过同样的话。“那么,如果我们要为此祈祷的话,我也会做同样的告解。”
“我们非常相似,莎莎,”他伸手拉住门说道。“我们做事情都是全心全意的。”
她拿着为孩子做的小衣服伴着他走,今天他们之间似乎除了血液相通之外,又有了别种默契。他们非常相似,她边衡量比较她和他的肩膀边想道。如果她生为男人,并拥有一双斑点的暗眸,加上四十二磅的体重,别人定会以为他们是孪生子。自她出生后的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纵然有不断的口角和争论,也是因为他们继承了相同的强硬脾气。
他握着她的手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庭院中间,温热的手指令她忆起自己的丈夫。“我会喜欢这个莫柴尔吗? ”他打破她的沉思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她坦白地回答。“不过我希望你会。”
“如果你打算再告诉我他和我很相像,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嫁给他,我要知道当你能有一打以上的其他人选时,为何会选择去爱他。”
“在教堂里? ”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咯笑。“不,这不是说那件事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靠在教堂墙边又咧嘴笑了。“除了那点以外他当然还有别的长处。”他面对她时,眸子中的金色斑点似乎在跳动着。“不过你可以在我们进去之前告诉我。我个人以为那件事一点也不罪过,我总认为上帝赐给我们身体就是要我们物尽其用。”
“你八成没向母亲的修士忏悔过,或者你有,但是他对我说不同的话。”
“不是的。当我自格塞特的城堡受训回来时,他告诉我有欲望是件虔诚的事,那会增益灵魂。不过现在我有大把的罪恶需要忏悔,因为当我躺在床上时,我想的只有姬莲而已。”
“在你远离她的时候,你想过上别的女人的床吗? ”她好奇地想知道男人们对于那种事情的感觉。
“你呢? ”他反问道。
“这不一样,你是个男人。”
“当我听到姬莲嫁给毕西蒙时,我气得想找另外一个女人,”他承认道。“不过那不一样。我和许多女人上床,但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后来我知道她嫁给他只是想给我的孩子一个除了私生子外的身分,就再也不要别人了。现在我问的是莫柴尔,不是我自己,”他重新提起原来的话题。“我要知道,莎莎。告诉我这个让你忘掉你是傅家女儿的男人。”
“你要我说什么? ”
“任何能让我喜欢他的事。”
“可是你不准我告诉你他令我联想到你,”她故意逗他道,然后她发觉他又变得严肃,认真地望着她,于是她仔细地考虑回答。“他两次自雷纳手上救了我的命,理查——有两次他在不知道我身分的情况之下为我以寡击众。”
“但你仍然把他囚禁在这里。”
“他惹起了我的脾气。”当她思索时习惯不面对他人,于是用足尖在泥土上画圈圈,低头看着地上。“我当时是错了,可是我并不后悔。我把他留在这里并引起了他的注意。”
“别人叫他屠夫也不令你困扰吗? ”他想知道这点。
“是的,那也是他灵魂上的重担。”她又抬起视线迎向他。“但他不是你所想的,理查——他并非不仁慈。说他冷硬,也许吧——不过不是残酷。而且他在没有协助的情况下为自己的领地而战。”
“他对你好吗? ”
她忆起她对柴尔的诸多挑剔,在他离开前她丢给他的侮辱和脾气。“在他有足够理由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揍我。”她简单地回答道。“他以我的身分尊重我。在他家里,我的座位在他之上。”
“耶稣!在他之上,莎莎?这太过分了。”他咕哝道。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否能爱我,所以只好最少保住我的骄傲。”她的视线再度落向足尖。“那也是个错误,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理查。我令他付出所有的代价,他却仍然爱我。”
她语气中有着明显的痛苦。“不,”他牵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让我们为此祈祷。”
“那不会把他从史蒂芬的朝廷里带回来,也不能弥补他和大卫国王之间的嫌隙。”当他领着她走进教堂时,她坚持道:“上帝在这点上并没有帮助我。”
他们走过列在墙边的一排雕花椅,阳光自上方的彩绘玻璃流泄而下,在方格地板上映出红色和蓝色的图案。前方祭坛案上的蜡烛正燃烧着,闪动的火焰传诉着先前来访人们的祷愿。理查向祭坛后镀金的十字架屈膝行礼,然后走到圣母玛丽亚像前跪下。在他膝下的石板下方,躺着他的外曾祖父,赫洛伊的理查。莉莎仍然握着他的手,跪在洛杰的墓穴之上。洛杰在被指定为理查的继承人之前,一度叫做费纪伯。
有段时间他们都一语不发,理查闭起双眼,倾向前去,头靠着祭坛栅栏。莉莎也试着专心祈祷,和小时候大人教过的一样,她先替别人祷告,再祈求自己的赐福。然后她哥哥清晰的言语惊动了她。
“神圣的玛丽亚,上帝的处女母亲,我请求您解除傅莉莎和我们父亲之间的誓言,并让我完成它。”
“理查——不! ”莉莎抗议道。“你不能这样做。”
“我请求您见证我对他的誓言,我愿在任何事情上都效忠于他,我将以他的名义抵抗任何与他对立的人。愿上帝助我。”他转向莉莎,严肃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愿意代替你效忠我们的父亲,解除你所有守卫赫洛伊的责任。”
泪水雾湿了她的双眼,明白他这样做要付出什么代价。
“理查,我——”
“说出来,莎莎。”
“不,但是——”
他的斑眸急切地望着她的脸。“不,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烈士,妹妹。而且你也说过,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才应该在赫洛伊出生。”
突然间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了,既然他有朝一日将统领这个伟大的城堡,的确该有个儿子生于此地。当她确定她自己的孩子将生于杜纳榭时,也感到同样的喜悦。他们出生在各自的继承领地,她的手指握紧她哥哥强壮的手。
“我请求上帝解除我对傅盖伊的誓言,”她清楚地说道。“让我能将守卫赫洛伊的责任转交傅理查,他将以我父亲的名义执行我的誓言以抵御所有的敌人。”她的视线自他移至上方的神像。“愿无罪的玛丽亚为我做证。”
“那么,就是这样了。”
她低下头来祈祷。“慈悲的天父啊,我请求您赐福于我和我所有的家人,但最重要的是让我的丈夫和我父亲能和平相处,阿门。”
“阿门。”他重复说道,并起身拉她起来,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将她头巾下一缕逸出的黑色鬈发塞回原位。“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莎莎——永远。”
他们再度走入明朗的六月阳光中。“我这辈子都将记得你今天为我所做的事,理查。”她透过迷蒙的双眸微笑说道。
“不要以为我慷慨过头了,我也是为了自己。如果可能的话,我打算把姬莲带到这里来。”
“经过女王被封锁的那条路线? ”
“不,借道威尔斯。那样一来,就算我去和父亲会合,也能确定她会安全地待在这里。她可以陪伴外婆,而且不论我在这里或是英格兰的任何一处,距离都不会太远。”
“是啊! ”
“你可以自由地离开或留下,莉莎。”
她点点头。“我要回威克洛去,等父亲同意去向大卫国王说情的时候,我就要回去杜纳榭。”她的下巴明显地颤动着。
“嗯,你会喜欢柴尔的……我很确定。”
他用指节抬起她的下巴。“如果他待你好,我便满足了。一路顺风,莎莎。”
她点点头。“我衷心的祈盼的是,理查,你和父亲都不会在战场上和我丈夫相遇。我不要你们反目成仇。”
“不,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的。”他保证道。
虽然史蒂芬国王极欣赏他,柴尔知道这群英格兰贵族们仍然怀疑他的忠诚。他知道他们并不很喜欢他,因为他很少发表意见,就算提出来了,通常也只得到稍经掩饰的厌恶反应。他开始感觉到他的存在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但他保留自己的意见,并等待赢得英格兰国王感激的机会。
他发现史蒂芬简直等不及要把那些背叛贵族的领地赏赐给他的家臣。但那些领地仍有待幸运的接收者去向它原先领主取得,那使得他的某些礼物得等到终战时的胜利来兑现。但柴尔仍然有希望窜升至傅盖伊的标准。
他正在进行的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天天眼见国王试图在所有人面前扮演全能者的角色,使他对史蒂芬这个人失去了大半的尊敬。就算他怀恨亨利国王,就算他不愿被亨利的女儿统治,柴尔仍认为他所选择的这个男人不适合作个领导者。事实上,就他所见,亨利的私生子格塞特和史蒂芬的皇后玛蒂尔达都要比他们拥护的人选来得合适。然而是好是坏,他都已经把自己和他那不确定的未来交托到史蒂芬的手中。
他的选择是出于权宜而非荣誉感这点仍使他困扰,而且有太多夜晚在他独卧睡榻之际,总不免怀疑他的妻子是否会原谅他。她在愤怒中所说的话仍然纠缠着他,他再次听到她说“我为爱你而感到羞耻……爱你而感到羞耻……你要听我说我爱上一个笨蛋……一个笨蛋……你为篡位者而战……他没有权利统治……你根本缺乏荣誉感……”直到他再也无法承受。对一个生为傅家子孙的人而言,荣誉便代表一切。从来就没人说过傅盖伊缺少荣誉感。
燠热的夜晚,在封闭的帐篷里,无法排解纷乱心绪折磨的柴尔,也无法获得平静的睡眠。他躺在那里强迫自己倾听哈伯和吉伯安稳规律的鼾声,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拉上长裤和上衣,走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营地除了哨兵偶尔几声口令外全然静默,远方的飞鸟互相啼叫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愿再去多想,不想理清头绪。而他唯一想做的,只是和莉莎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被人声惊动。他听到一座敞开的帐篷中有人说到傅家,于是他伫足安静地站在帐外倾听。
“是啊,史蒂芬的探子带回了盖伊伯爵登陆的消息。”
“耶稣!他们确定吗? ”
“是的,他避开皇后的封锁线借道培文塞而不经多佛,只带了三十个人在陆维斯过了一夜,在被逮到前逃走了。”
“我以为他和格塞特在一起。”
“如果姓傅的来了,格塞特会离得太远吗? ”第三个声音问道。
“不。他们说他是为他女儿来的。”
“那个被苏格兰佬偷来的女儿? ”
“没错。”
“尤雷纳对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 ”
“今天早上尤伯爵在史蒂芬的祝福下偷偷离开了,他打算扳倒姓傅的,他要去带他女儿过来。”
“屠夫不知道这回事吗? ”
“不,那是在他睡着时决定的,尤雷纳的帐篷还在,没人会想到他已经离开了。”
“去哪里? ”
那回答是轻视的嗤声。“我听说是在北方一个破烂地方。雷纳的侍童偷听到屠夫的人说她在威克洛,他把她留在那里是因为没人会料到。”
夜晚尽管高温,柴尔的血液却倏地变冷。他旋身走回帐篷,不再理会其他的事情。而正如他所听到的,雷纳的帐篷里果然空无一人。他掀开帐门,没看到半个人影,只见原先燃着火的焦黑炭堆。
这一次缠绕着他的不再是莉莎的声音。李佛堡将会是我的……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们就把他女儿接来。他吐出一长串亵渎的诅咒,但那些冒犯的言词丝毫无法满足他。他咒骂自己是个傻瓜,被尤雷纳和史蒂芬给设计了。他预测尤伯爵已行至何处时,一股恶兆般的寒意传遍全身。清晨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他急忙冲进帐内叫醒吉伯和哈伯,要他们偷偷唤醒其他分散在营地四周睡榻上的人。有一会儿他考虑要带走所有的人,但又想到他全部的同伴若同时消失一定会惊动整个营地,最后他决定带走同他自杜纳榭带来的苏格兰人。留下一座空帐篷,他和他的人悄悄地移动,制伏那些要他们说出口令的哨兵,穿上铠甲骑上战马,策动坐骑飞也似地离开了。
隔日太阳升起之前,哈伯说出他们的恐惧。“你想威克洛挡得住他吗?一枝好的破城槌就能打破外墙了,而且我们的人太少,挡不住他啊!嗯,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全部都用木料来重建城墙。”
自他知道雷纳上哪里去后,柴尔第一次面对这个事实。他再告诉自己没有人会为那个地方耗费精神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傅莉莎的存在改变了情势。他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的。
“嗯,”柴尔严肃地同意。“但是如果他强掠了她,我会报复的,就算付出所有的代价,我都会报仇。”他重复道。
“不,不会那样,”吉伯抗议道。“威利不会放弃她。”
“唉,但威利不过是一个人哪。”哈伯斜望他主人冷硬的表情。“你要送信给赫洛伊求援吗? ”他问道。“不论他们喜不喜欢你,伯爵夫人不会希望傅家的女儿受伤。”
“不,傅盖伊到英格兰来了。”
“慈悲的玛丽亚,愿上帝帮助我们全部。”
一如往常任何人提起上帝时一样,柴尔又望向他握住缰绳、满布伤疤的手。帮助他?不,上帝只会惩罚他。为芙美,为那些冤死在杜纳榭的灵魂。他如果再有寄望就真是个傻瓜了,上帝给他莉莎只是为了能把她再带走罢了。
吉伯看着那双黑眸中的痛苦好一会儿。“我会为你祈祷的,大人。”
柴尔硬起下颚,目光坚硬而森冷。“你的祷告留给自己用吧,吉伯。”他简短地说。
“啊,但是修士说过你只要求他就会有回答的啊! ”
“修士说什么都一样,因为他们说谎。”
他们在他背后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吉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那么我为你的夫人祈祷吧。”
哈伯把大部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恶运怪罪于她,也点点头说道:“你在祷告时,也祈祷让她少说点话,好吗?说你希望她能平安,但再多平安一点。”他又偷看了一眼,但柴尔似乎没有听见。“而且替杜纳榭求一个儿子。”
“一次一件事,”吉伯回答道。“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事,自己跪下来说。”
但是对柴尔来说只有两件事最重要:一是雷纳打算把莉莎献给史蒂芬,二是傅盖伊来找他算帐了。就算他能自一方救她出来,他有办法在另一方留住她吗?
吉伯见到他领主悲惨的表情,不禁想安慰他。他策马接近柴尔低声说道:“没有人说傅盖伊不是个公平的人,大人,没有人说他不好。”
“也没有人对抗过他并且战胜的。”他回答道。
“那么就让他对抗尤伯爵,”吉伯分析道。“等他知道你对她好,也许会软化下来。嗯,没有比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更能改变一个男人的心意了。”
“就如同我自己的外祖父?别忘记我让我父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出生的那天便是他的祭日。”
“哪,你的外祖父又不是傅盖伊。”
“如果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弱小得多了。”柴尔策马向前回答道。
吉伯落后加入其余人并低声咕哝道:“我想不只是傅家人有那种骄傲。”
怀着一颗饱受折磨的心和失落的灵魂,柴尔不顾其后摇着头的同伴骑马向前。一天快过完了还没见到雷纳的踪迹,他愈来愈确信他宁愿莉莎回到她父亲身边,也不想见到她落入尤伯爵手中。不论他先前说过什么,当他向后望着那些追随他的人时,他知道他并不想和一位诺曼第伯爵为敌。他们不过是他一小部分的属下,最得力的助手威利不在了,而他剩下的人力分散在威克洛和他其他的领地对抗他北方的领主。如果他不能突击他,不能占袭击之利,铁定是赢不了的。但仍没有半点尤雷纳的踪迹。
最后马匹终于筋疲力竭,他们只好在圣古斯柏修道院稍做休息,在那里他们听到柴尔真正担忧的消息。修道院院长抗议说他没有能力再款待他们了,今天早晨尤伯爵洗劫了他的贮储室,在打听完一个叫威洛克的地方后,带着他们的食物离开了。属下倦了,坐骑又近乎瘫痪,柴尔知道现在他绝对无法在雷纳找到莉莎之前突击他。
他婉拒了少得可怜的晚餐,躺在小房间里的窄床上瞪视着头顶上悬挂在墙上的十字架。最后他忍不住闭上双眼不想见那十字,容许自己想起她,想他一开始见到她时的模样,一个像男人一样挥舞战斧的修女。即使在那个时候,她不寻常的绿眸便已捕获他。他想象着她待在赫洛伊,被她家族的财富和权势所包围,穿着一袭在火花下闪闪发光的长袍;而在那个时候他已知道自己非她不娶了。他自大的以为他能拥有她,以为自己保得住她。
现在他的心似乎能清楚地看到她,正如她和他在一起时一样。不过这次她的绿眸中没有指责,没有怨恨,也没有嘲弄,她只是他愿意记得的样子:雪白的身体在黑色丝幕般的秀发下发光,双唇微张邀请着他。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她靠过来的体热,闻到她轻拂而过的秀发的玫瑰花香,整个身体因记忆中的欲望而疼痛。但是她对他的意义不只这些,她是他的生命和骄傲,而且她体内有着他的子嗣。不论将来会是如何,他都会有个流着傅家血液的孩子。
没人说他不公平……没人说过他不好。嗯,不管怎么说,柴尔的属下仍然为傅盖伊许久以前英勇的功绩而敬畏他。他不是打败了那个恶魔吗?傅盖伊不只是个凡人哪!
当柴尔再睁开双眼时,一线月光自墙缝射入,不偏不倚地照在那只十字架上。这是个启示吗?抑或是个警告?他不知道,但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胆敢对它开口。
“不,如果您还愿意听的话,只要您让她平安,我可以送她回她父亲那里。最重要的是,我要她平安无事,请给我一个象征让我知道我做的是正确的。”
十字架没有回答,他翻身坐起,在月光中伸出双手,又见到掌上的疤痕。那是他的罪赎,他终生重担的象征。罪恶的外在印证。好长一段时间他试着想出个道理来,于是他下床。
早课钟声响起,呼唤着修士们作晨间祈祷;钟声打破了夜半的岑寂。当穿着草鞋的脚步声敲响在房门外的方格石板地时,柴尔急忙唤住院长。“仁慈的兄弟,在你走之前请给我纸笔,”他快快说道。随后他知道自己冒犯了修士的禁口戒令,遂又说道:“这相当重要,不然我不会问的。我要写信给赫洛伊的傅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