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人向老鹰报告,说他大祸临头了,王虎已经到了。老鹰大惊,犹豫着是要找借口应付过去还是赶紧逃走。他根本无法指望他的人现在能站在他一边,王虎毕竟带来了大批人马。站自己这边的人是不会多的,就在他正在犹豫的一剎那,王虎策马进了大门,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老鹰,由他亲手杀死。他下了马指挥着士兵拥进老鹰的院子。
见末日已到,老鹰跑去藏了起来。平日那么勇敢的他,面对这一群急于领赏的士兵,不得不藏于一间厨房的草堆里。他也不敢指望自己手下的人看见他藏的地方而不告密。他在草堆里等着,虽是躲藏,却并不发抖,他的勇敢确实还是令人佩服。
士兵们细细的翻着每个角落,都希望领到奖赏,想要逃脱是根本不可能的。前后大门及所有能逃跑的小门都有人把守着,他们看见他蓝上衣的一角在草中露了出来。他们跑出去叫人。约有五十人跑来了,因为不知道老鹰有什么武器,他们十分小心翼翼。其实,他除了一把小匕首外手无寸铁,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他是吃早饭时慌慌张张跑出来的。他们拥了上去,把他捆了起来,带到王虎那儿。老鹰脸色阴沉,眼中凶光毕露,头发上、衣服上还沾着草屑。他被带到大厅里,王虎正坐在那儿等候,他的佩剑早已拔出,横放在他的膝上。他的双眼直直地紧紧盯着老鹰,厉声说:“你竟反叛我,难道你忘了是谁把你从无名小卒提拔到现在的地位的?”
老鹰的眼睛一直不离王虎膝上那个闪光的东西,沉着脸答道:“是你教我怎么背叛官长的,你忘了你是老将军栽培的吗?你也不过是一个叛逃的家伙。”
听到这么放肆的对答,王虎简直无法自制,向站在旁边看的士兵嚷道:“我本想用剑刺穿他,可那么死太便宜了他!把他拉出去,像对罪犯,对十恶不赦的人,对不孝之人和叛国贼那样一片一片地把他的肉割下来。”
眼见死期已到,老鹰出其不意地从胸前拔出匕首,刺进自己的肚子,用力往里一送,匕首就插在肚子上。他站着摇晃了一下,死瞪着王虎,艰难地、依然口吐狂言:“我不怕死,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他倒了下去,匕首还插在身上。
一切都发生地那么突然,王虎还来不及眨眼,老鹰就在他的面前倒下了,他也渐渐没那么生气了。他是被复仇之心攫住了,在盛怒之后,他也后悔,他损失了一个勇敢无比的人。有好一阵子他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他低声对左右说:“随便找个地方把他的尸体给埋了,他是个光棍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父亲、儿子或家。”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的性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烈,弄口好棺材给他吧。”
王虎又难过地呆坐了一阵有点伤心,甚至忘却了他允许士兵抢掠的许诺。他正伤心时,城中的商人们来了,恳切地望着他的左右。他问商人们有什么要求,他们恭恭敬敬地献上银子,恳求他放过城里的人们,不要再进行掠夺了。王虎一时怜悯心大发,他收了银子,答应分发给他的兵,让他们不再去哄抢。商人们对他千恩万谢,赞叹着他的大慈大悲。
王虎给每个士兵都发了一大笔安抚金,终于使士兵的野心消减了。他又提醒他们,一定得对他忠心耿耿,并说打仗的机会以后还有得是,因此,士兵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实际上,在商人们走后,王虎又两次派人去找他们要钱,这件事也随着士兵们的满足而有了个了结。
接着王虎就决定赶回家看儿子,他实在放心不下他。他走得匆忙,没顾得上替儿子把这些天安排好。现在王虎将心腹豁嘴留下,同那些士兵一起守城,等他侄子回来。他把老鹰手下的兵带了回去。留在此城的都是他带来的经过考验的兵,为小心起见,王虎带上了那两门洋炮。老鹰已让城里的铁匠为大炮做了铁球,另外还有火药,他现在把炮带走,他们也没有反他的可能了。
王虎是在人们敌意的目光下穿过街道班师返回的。每户人家都被摊派了税款,用来支付王虎犒赏士兵的巨额款项和这次远征的费用。这些眼神王虎孰视无睹,他横下心来我行我素,他还能自找理由。这里的人应自愿为和平付出代价,要是他不来拯救他们,在老鹰和他的部下手里,他们可就得吃大苦头了。残暴的老鹰才不会把这些男女放在眼里呢。王虎觉得,人们对他实在不公平,这些天他们如此艰苦地行军,而百姓们却这样对待自己。他垂头丧气地想着:“他们不知感恩,我的心肠太善了。”
他决定不能再对老百姓心软了。他的心胸更窄了,在老鹰那里他没有亲信,他伤心地寻思,与他无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可信。他越来越感到要倚仗他亲爱的儿子,他聊以自慰地说:“儿子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
他快马加鞭,加紧行军,渴望早日见到儿子。王虎的侄子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听到老鹰的死讯才放心地回家待了几天。他见人就炫耀自己勇敢、机智,自夸尽管老鹰是个足智多谋的勇士,又是自己的长辈,但自己还是胜过他一筹。他到处自吹,在兄弟姐妹面前说得天花乱坠。他母亲喊道:“这孩子吃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寻常,他拼命拽我的奶,那么使劲。”
王掌柜坐在那儿听着,脸上的笑容干巴巴的。他为儿子感到骄傲时是不夸他的,只说:“得记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又说,“智者方能取胜,切忌有勇无谋。”最使他感到得意的是儿子的谋略。
他的麻脸儿子去拜见王大和他老婆,又大吹大擂了一番,王大莫名其妙地嫉妒开了,他为自己死去的儿子嫉妒,为另外两个儿子嫉妒。他为他们的外表和气派感到自豪,却又担心他们不够完美,对于侄子的讲话他只是应付地在听着。那位少爷讲得津津有味,王大却一个劲儿地叫茶、要烟。太阳下山了,他觉得凉,想穿一件薄的皮袍。他太太顾了点侄子的面子,朝说话的侄子歪了歪头。她拿起件活儿绣着,装着很忙的样子,又拿块绸子比画着式样,又是哈欠,又是打听家里的事或是佃户的事。那位少爷终于看出了她的厌倦,便住了口,急忙走了。没走几步,就听见那老太太说:“我们没有让儿子当兵是明智的,你瞧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被弄成这样粗俗。”
王大懒懒地答道:“噢,我可要到茶馆去坐一会儿了。”
麻子听了心里很是难受,他没想到那两口子在念着他们那已死去的儿子。到了门口,见王大的小老婆站在那儿,手里抱着最小的孩子。她不过比他先走了两步,一直在听他讲,她若有所思地对他说:“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动听的、了不起的故事。”
这无疑给了年轻人莫大的安慰,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