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司蒂太太是个强壮的女人,胖胖的,有些胡须,她任何男人都不怕,凭着她的精神充沛的毅力赢得别的女人尊敬,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却显得心软,没有力量。怎么办呢?……她的不留情的手已经在这孩子全身接过;许多扫帚在他身上打断了,还是没有显著的效果。这该死的孩子是她所谓长着狗皮的人。因为他在外边,已经受惯小牛猛烈的冲撞,母牛残酷的踩踏,牧人和屠夫毫不留情地对待喜爱斗牛的野孩子们的棒打,所以母亲的打骂对于他似乎是十分自然的事儿,不过是户外生活在家里的延续,他接受了打骂,毫不打算改变行为,只当是他吃饭的代价。一面由于饥饿,津津有味地咬着硬面包,一面让母亲的诅咒和拳头落在身上。常常利用安古司蒂太太要去工作不得已只好放过他的机会,吃饱就从家里逃跑。
在铃儿咖啡店,历史悠久的老斗牛迷的聚集场所,流传着重要的斗牛新闻的地方,他从伙伴们那儿得到的消息,使他高兴得发起抖来了。
“小鞋匠,明天有一场斗牛。”
外省的许多乡村常常对已经斗过的雄牛舞披风,这样来庆祝守护神的节日,年青的斗牛士都到那儿去,希望回来的时候可以说:他们曾在阿慈那尔可拉,波鲁罗斯或是麦莱拿,那些地方的有名的大广场上舞过披风。他们在晚上动身,每一个都带着披风,夏天搭在肩上,冬天裹在身上,空着肚子,一路上不断地谈论雄牛。
如果路上要走好几天,他们就在路边露宿,或者有人可怜他们,就准许他们住在客栈的干草堆里。遭殃的是气候温暖的季节,他们在路途上发现的葡萄、甜瓜和无花果!……唯一使他们焦急的事情就是唯恐另外一伙人、另外一个斗牛队也怀着同样想法,比他们先到市镇里,这就发生了激烈的竞争。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眉毛上全是灰土,嘴焦于了,身子走乏了,脚走破了。他们就走到镇长面前;最有胆量的那一位就担任起总经理的职务,谈论伙伴们的功勋,如果镇长能慷慨地给他们住在客栈的马房里,另外再给他们几秒钟就全部吃空的一锅菜,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了。
在市镇的大广场上,用大车和台架拦好了,老雄牛放出来了;这是些满身创痴伤疤、长着锋利的大角的真正的肉的堡垒;在本省所有的节日里斗过许多年的牲畜;这是些“样样都懂”的老牲畜,它们很狡猾,因为经常斗惯了,已经懂得斗牛手可能施展出来的全部秘术。镇民们站在安全的地方刺那些雄牛,人们从雄牛身上得到的乐趣,还是从塞维利亚“斗牛士”身上得到的乐趣浓厚得多。这些年青人展开了披风,小腿在发抖,可是吃饱了肚子,他们的内心得到了安慰。他们之中有人被撞倒,观众就大大高兴了;如果有一个突然胆怯起来,要翻过障碍物躲避起来,这些蛮横的镇民就辱骂他,打他攀住障碍物的手,或者用棒打他的小腿,逼他回到广场里去。“进去,胆小鬼!到雄牛面前去。骗子!
有几次,四个伙伴从广场里抬出了一个一斗牛士,一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眼睛像玻璃一样,垂下头,胸口凸起,好像是一只破了的风箱。来了个剃头师傅,因为他没有看见血,就叫大家安下心来。这孩子只是在被扔到几公尺以外,像一个包袱似地跌在地上的时候,发生了小脑震荡。有几次,是因为那沉重的牲畜的蹄子一踏,引起了晕厥;于是有人在他头上倒上一吊桶水,等他回复知觉,就请他大喝白兰地酒。就是皇子也不会受到更好的看护呀!于是他再走上广场。
等那牧人再也放不出雄牛来了,黄昏也到来了,队里的两个人就挑选队里最好的披风,撩起披风角,绕着广场讨赏钱。铜元像雨一样落在红披风上,孩子们的技艺越是叫镇民们欢喜,钱就越多,斗牛结束之后,他们又动身回家去了,因为客栈里的账款已经结清了。在归途上,他们很多次争吵怎样分派那些包扎在布巾里的铜元。
以后好几天,他们在没有参加远征的、睁大眼睛的伙伴们面前讲述他们的英雄事迹。他们讲到在艾加罗波的“维龙尼喀斯”①,在罗拉的“那发拉斯”②,或者讲到在艾培特罗索的可怕的被牛触到,模仿着那些真正的职业斗牛士的架子和姿态,这些人就在他们附近,正在用各种各样的谎话和吹牛来安慰自己的始终没有人来订约。
①维龙尼喀斯:一种舞披风的掠过动作,斗牛士站在雄牛前面,两脚和雄牛的前脚在一条线上,当雄牛做攻击动作时,就将披风向左或向右舞动,使雄牛也跟着向左或向右。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动作。——英译本
②那发拉斯:另一种舞披风的掠过动作。披风几乎平摊在地上,当雄牛做攻击动作时,就将披风突然拉起来,高举在头顶上。——英译本
有一次,安古司蒂太太有一个多礼拜不知道她儿子的消息。后来传来一个似真似假的谣言,说他在托青诺村舞披风的时候受了伤。神圣的上帝呵!这村子在哪儿呀?那儿怎么去法呀?她断定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她为他啼哭;然而她还是要亲自到那地方去,可是正在她准备动身的时候,看到胡安尼朵回来了,又苍白又衰弱,却用大丈夫气概的骄傲讲述自己的遭遇。
没有什么,只是牛角刺在屁股上;几公分深的伤口。凭着由于胜利引起的不怕难为情,他很愿意把伤给邻居们看,证明可以放进一个指头碰不到底。他为自己到处发散黄碘的臭气①而自豪,他感激地谈起在那个村子里,他们对他怎么尊重,看护他又是多么小心,照他说起来,那村子是全西班牙最好的了。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可以说是村子里的贵族阶级,对他的情况发生了兴趣;村长也来看他,以后又给他回来的路费。他袋子里还剩三个杜罗,就以慷慨的绅士般的神情把钱交给了他的母亲。在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来,这是多么光荣呵!当铃儿咖啡店里有几个斗牛士(真正的斗牛士)注意到他,并且问他,他的伤是不是医好了的时候,他的骄傲格外高涨了。
①黄碘:一种有强大杀菌力的药品,有特异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