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一位大师呢,‘莫修’!”卖鱼的叫嚷。“这是第一流的枪刺。”
那外国人受到教授称赞也很高兴,谦虚地用半三不四的西班牙话回答,拍拍胸膛。
“我有顶顶要紧的品质:胆量,很多很多的胆量。”
然后,为了庆祝自己的成就,他就招呼那茂拉的小憧,小憧早已爬出来了,预先就知道这个命令是叫他给他们拿一瓶葡萄酒来。在那个脸儿越来越紫的爱拉裙子的女人身边,已经放着三个空瓶子,她每逢丈夫做了一个灵巧动作,就响亮地满意地笑了。
当她知道刚才跟教授一起进来的人就是有名的加拉尔陀的时候,她也认出来了,他的照片是她在报上和火柴匣上常常欣赏的,这一个外国女人脸色发白了,她的眼睛差不多感动得流出眼泪。呵,“谐玛忒莱!”……她对他笑,扭扭身子,真想不顾自己那么沉重和会掉下肉来似的肥胖,投身到他的怀抱里去。大家为这位新斗牛士的成功互相碰杯。连小茂拉也参与了庆祝,凭着雄牛的名义,推雄牛的野孩子也喝了酒。
“不到两个月,‘莫修’,”卖鱼的带着安达卢西亚式的认真态度说。“您就可以在马德里斗牛场上插短枪,跟最有名的斗牛士一样灵巧了,您会赢得全部群众鼓掌,也可以赢得金钱,女人……如果您的太太不在场的话。”
老是用激动的眼睛瞧加拉尔陀的那位太太高声大笑着,欢乐的颤动保波浪似地滚过了她肥胖的全身。
那外国人带着精神充沛的毅力继续他的功课。必须好好地抓紧时间。他希望尽可能快地站在马德里斗场上,获得教师所说的一切。他的紫红脸儿的女伴,因为两个斗牛士已经走开,就重新坐下来守着酒瓶。
卖鱼的陪着加拉尔陀一直走到街道尽头。
“胡安,告别了。”他严肃地说。“也许明天我们会在斗牛场里会面的……您看到我已经到了什么田地了。我现在要活下去,因此就只好骗人,做小丑。”
加拉尔陀心事重重地走开了。唉!这个人,他亲眼见到他像一个亲王似地花钱,完全相信自己的未来!……但是因为不善于经营,丧失了全部财产。斗牛士的生活不是一种教人经营财产的生活。可是别人却还要劝他,叫他退隐!永远不能退隐。他一定要扑近雄牛。_
整整一夜,这个决心在他的梦里的阴暗的云雾里飞翔。必须扑近!第二天早晨,他用坚决的意志坚持着这个思想。他要扑近,用非常大胆的举动使群众大大惊异。
第二天他是那样地壮起胆子,坐车到斗牛场去,并没有过去常有的那种迷信的心烦意乱。他断定自己会胜利,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推动他干出毫不畏惧的举动来,就像以前光荣的日子里一样。
这场斗牛从开始起就是充满事变的。第一条雄牛显得非常勇猛,狂暴地攻击骑在马上的人。在很短一段时间里,它就把腋下夹着长矛、摆好架势等待它的三个马上枪刺手翻倒,有两匹马死在沙上了,胸膛的伤口里射出一股暗色的血。另外一匹因为又痛又吓,疯狂地从斗场的这一边跑到那一边,肚子裂开了,马鞍一半落下了,在脚镫和皮带上挂着它的紫红色的肚肠,像是极大的香肠。它把肚肠在沙上拖过去,因为它自己的后腿踏到肚肠,内脏都散开了,散乱着像是搅乱了的线团。雄牛被马的狂奔所吸引,在后边紧紧追赶上去,把坚强有力的头放到马肚子底下,用角把马高高挑起,丢在地上,然后狂暴地攻击着它的可怜的破碎的尸身。等牲畜放弃了那匹垂死挣扎的马,“聪明的猴子”就走过来用短刀在小脑上一刺结束它的生命,解脱了这可怜的牲畜的苦楚。这匹马在临死的剧痛里咬了人的手,人痛得尖叫起来,举起染血的右手,再把短剑刺进去,一直到这奇蹄类①停止挣扎,四腿发硬。斗牛场仆役们赶上来,拿来了几大畚箕的沙,倒在血泊里和马尸首上。
①根据动物学分类:马一处落地,属于奇蹄类;牛两处落地,属于偶蹄类。
这时全体观众站起来了,又叫嚷又做手势。他们被那只牲畜的勇猛激起了热情,因为斗场里连一个马上枪刺手也不剩了,就高声抗议,合唱似地号叫着:“马!马!”
所有的人都知道马立刻就会出来的,但是因为一连几分钟看不到新的屠杀,他们就似乎愤愤不平了。那雄牛单独留在斗场中心,高傲地吼叫着,高高抬起染着血的两角,它的布满青青红红的伤痕的脖子上,飘扬着缚住雄牛饲养场徽号的缎带。几个新的骑马者出来了,又碰到了那可怕的景象。几乎没有一个马上枪刺手来得及拿着刺杆走近它,把马从侧面带上,使得它那一边预先蒙住的眼睛不会看见雄牛,他们就已经遭到攻击,倒下来了。刺杆像枯木般轧达一声断了,马被那富有威力的两角一撞,就飞到半空里,喷出来的血,被这致命的冲击压出来的排泄物和内脏,撒满斗场,马上枪刺手在沙上打滚,仿佛一个黄腿的傀儡,几个短枪手立刻舞起披风保护他,把雄牛的注意力引向旁的地方。
刚刚受伤的马肚子里喷射出使人恶心的一阵雨一般的绿色排泄物,弄脏了在近旁的几个斗牛士的服装。
群众因骑士们响亮地跌在地上,用哄笑和叫嚷表达他们的高兴。这些沉重的身子和铁片护着的腿重重地跌在沙上,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有一个仰天倒下,仿佛是装满了的袋子,他的头碰在障墙板上,发出迟钝的回声。
“这一个不会再起来了,”群众里边有人在嚷。“他的‘香瓜’①一定碰碎了。”
①香瓜:脑袋的玩笑说法。——世译本
但是他终于站起来了,伸伸胳膊,摸摸受伤的头盖骨,拾起在沙上滚过的硬邦邦的圆帽子,重新跨上原来的那匹马,“聪明的猴子”用脚踢鞭打通它站了起来,服装灿烂的骑士催促着这牲畜快跑,马在沙上拖着肚肠,因为跑动的缘故,肚肠越拖越长,越拖越重了。枪刺手就骑着这临死的动物再迎着狂怒的雄牛走去。
“为着你们的光荣!”他叫嚷着,把帽子抛向他那一班朋友。
他一到雄牛面前,立刻就站好位置刺它的脖子,这么猛烈一撞,人和马又高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分开了,落在地上,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打滚。有几次,在雄牛攻击以前,“聪明的猴子”和一部分群众就警告骑者:“快下来,快下来!”但是,由于那铁片保护着的硬邦邦的腿所造成的麻烦,在他能够下马以前,那马就突然死掉倒下了,马上枪刺手就从马耳朵上甩下来,正像是沉重的炮弹,头重重地碰在沙上。
雄牛的角并没有刺中骑者,但是有几个马上枪刺手跌下来以后就躺着不省人事了,几个斗牛场仆役只好把他们抬到治伤所去,医治骨折,或是把他从模样确实像死的小脑震荡的情况中救活。
加拉尔陀从这儿走到那儿,很想赢得群众的同情,因为他拖住了雄牛的尾巴,救出了一个躺在地上有受到角伤的严重危险的马上枪刺手,有很多人替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