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在斗场外围的过道上,竭力避免任何使人疲乏的动作,一直呆到给他杀的最后一条雄牛放出来的时候。他受过伤的腿很痛,因为他跑得太厉害了。他已经不是他自己所想的人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的自信也好,他决心扑近雄牛的意志也好,都没有什么效果。他的腿不像过去那么灵活稳实了,他的右胳膊不能够毫不畏惧地伸出去,尽快地刺到雄牛的脖子了。现在他的右胳膊也不服从他的意志了,带着某种野兽的那种警觉的本能缩了回来,这种野兽是认为如果把脸儿躲藏起来就可避免危险的。
他原来的迷信的恐惧突然重现,心情是沉重的。
“我运气坏,”加拉尔陀想。“我预感到第五条雄牛要触中我了……它要触中我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当第五条雄牛在斗场上出现的时候,它最先碰到的就是加拉尔陀的披风。这是多厉害的牲畜呀!它似乎不是昨天下午他在院子里选定的那一条。他们一定把放雄牛的次序搞错了。恐惧老是在他的耳朵边轻轻说话:“运气多坏呵!……它要触中我了:今天我要两脚朝前让别人抬出斗场去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继续逗着牲畜,时时刻刻引它离开陷入危险的马上枪刺手。起先,他在讨厌的寂静里玩披风。随后,群众软化了一点,也有人替他鼓几下掌。
杀雄牛的最后一刹那到了,当加拉尔陀站在牲畜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人似乎都猜透了他的烦乱的心境。他神昏志乱地动作着;雄牛的头微微一摇,他就认为它要攻击了,立刻向后跳开一大步,同时群众用合唱般的嘲笑对待他的逃命企图。
“跑呀!跑呀!……它触到您啦!”
突然,他似乎想不管用什么式样,只要尽快结束就好,他拿着剑向雄牛扑上去了,为了可以尽快地逃出危险,剑是斜的。爆发了一阵吹口哨和叫喊的声音。剑只刺进了一二寸,在牲畜的脖子上震动了一下,就被雄牛远远地扔出去了。
加拉尔陀转过身子拾起剑来,又走近雄牛,他摆好架势向它扑去,就在这同一瞬间,那牲畜向他攻过来了。他想逃开,但是他的腿已经不像往日那么灵活。他被攻着了,一下冲撞就滚在地上。所有的斗牛士都过来帮助他,加拉尔陀站起身来,浑身是沙,他的短裤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裂缝,衬衫的下摆从裂缝里漏了出来,丢掉了一只鞋子和装饰在头发小辫子上的“摩那”。
这一个健美勇猛的年青男子,以前得到群众那样的赞赏,现在,因为露出了衬衫下摆,头发蓬松,辫子掉了下来,散乱得像一条尾巴,看起来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在他周围展开了好几件披风来帮助他保护他。连别的剑刺手也由于好心的友谊,准备来斗这条雄牛,使加拉尔陀可以早些杀死它。但是加拉尔陀似乎又瞎又聋,他一看到那只牲畜,看到最微细的一个攻击预兆就足够使他向后退,刚才他那倒地一滚仿佛已经使他恐惧得发了狂。他似乎没有听懂伙伴们对他说的话,脸色惨白,眉毛蹙拢,神志不清地结结巴巴着:
“都走开。让我独自一个来!”
同时,恐惧老是在他心里轻轻说话:“今天您要死了!这是您最后一次被雄牛触到了。”
群众看到剑刺手失掉了自制力,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他怕雄牛呢!他吓坏啦!
连最热心的替加拉尔陀捧场的人也难为情地不声不响,不能解释这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群众凭着自己不必冒险,可是又不容许别人胆怯的那种勇敢,似乎在欣赏他的恐怖。还有些人想起入场券的价钱,就对他叫嚷,因为他被保全自己的本能控制住了,没有满足他们狂欢的愿望。这简直是偷呀!
下流的人用侮辱他的男子气概的话骂他。大家崇拜他已经那么多年,可是现在,憎恨又叫人记起了他初做斗牛士的时代遭遇到的事情,这些事情是连他自己也早已忘掉了的。他们叫嚷着他在海格立斯林荫路野孩子群中的晚上的行为。有些人嘲笑他的撕破了的裤子和从裂缝里漏出来的衣服。
“盖起来吧,因为我们已经看见啦!”有些人装出女人嗓子叫嚷。
加拉尔陀由伙伴们的披风保护着,当雄牛被分了心的时候,就利用一切机会,用剑去刺雄牛,毫不理睬群众在喝倒彩。但是那牲畜差不多没有感觉到他的剑刺。因为他怕被雄牛触到,即使伸出臂膀去,也总是站得远远的,只用剑尖伤着它。
有几把剑在刺进肉里以后立刻落下来了;有几把剑牢牢地夹在骨头缝里,一大段露在外边,跟着牲畜的动作弯曲摇晃着。雄牛沿着斗场外圈走,低着头吼叫,仿佛在抱怨这无益的苦楚。剑刺手拿着红布跟着它,想赶快结果它,但是又怕拚命,他后边是舞着披风的一大队帮手,他们仿佛想用这种舞动披风的方法来说服牲畜,叫它弯起腿来躺在沙上似的。雄牛鼻尖滴血,脖子上插满了剑,它紧靠着障墙走过,引起了一阵阵嘲笑和辱骂。
“它是‘受苦受难的圣母’呵!”有些人喊。
另一些人把这牲畜比作插满了针的针插。“贼!恶斗牛士!”
最会辱骂的一些人,把他的名字变成女性名字来侮辱加拉尔陀的男子气概。
“胡安尼塔①!您千万不要冒险拚命呀!……”
①胡安尼塔:胡安的女名爱称。——世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