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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半泽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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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抢椅子游戏

发布时间:2023-03-03 20: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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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抢椅子游戏

1

电脑杂技集的平山夫妇双双来访,是十月某个星期一的事。

也就是在2004年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中,选手铃木一朗打破乔治·西斯勒所保持的年度最高安打纪录的第二周。

当半泽直树走进只对重要客户开放的第一接待室时,次长诸田祥一和森山雅弘两人已经到了,正在接待平山一正社长及其夫人美幸,美幸夫人也是该公司的副社长。

电脑杂技集是平山在三十五岁离开原单位综合商社后创立的风险企业。这家公司的名字会让人认为是一家中国企业,这是因为平山曾观看过中国杂技彩表演,并深深为之折服,他希望在IT领域中同样也能利用杂技般惊妙绝伦的技巧来展现专业集的形象,因此取了这个名字。

公司创建后第五年在新兴市场上市,当时平山获得了巨额的创始人利润,在日本创业者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明星般的存在,在IT业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年五十岁的平山穿着一身朴素的西装,看起来和普通工薪阶层没什么区别,夫人美幸则穿着华丽的时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可能在半泽进来之前双方谈得比较顺利,诸田的脸上闪耀着期待的光芒,看到半泽进来,赶紧让他坐在扶手椅上。森山则一如既往地绷着脸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手中拿着圆珠笔准备记录。

“本来敝公司准备再次登门拜访您的。今天还劳烦您二位专程前来,实在抱歉。”半泽寒暄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平山,第一次是在两个月前,他刚从东京中央银行调到东京中央证券担任部长时曾去平山的公司拜访过。

虽然电脑杂技集被定位为重要客户,但两家之间的关系却一直不温不火,除了在公司上市时东京中央证券担任过主干事公司外并无实际业务往来,负责人森山也曾上门推销过各种投资产品,不过都吃了闭门羹。

“因为这次商谈非常重要,所以希望部长也能够出席。”听着诸田那期待业务上门的口气,再看看夫妻二人脸上罕见的严肃的表情,半泽顿觉此事一定非同寻常。

“很抱歉,百忙之中占用您的时间了。”平山社长欠了欠上身说道,“明年就是我们电脑杂技集创业十五周年了,这些年来承蒙各位鼎力支持,我们公司的业务还能顺利发展。不过,这几年经营环境越来越严峻,我们担心仅凭以往的经营方针,会难以持续发展下去。所以在这个可以称为分水岭的年份,敝公司也应该确立一个能够支撑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发展的大胆而崭新的战略,您说对吧?为了能够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才登门叨扰,希望能请贵公司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番话满带着平山的风格——乍看不起眼,实则积极经营。也正是这种风格使得电脑杂技集的企业战略持续取得成功,营业额已经超过三千亿日元。

“前所未有的经营战略啊,这真是太令人振奋了。请务必让我们也能参与其中。”诸田插话说,“那么,具体的战略方针是什么呢?”

“为扩大企业规模,我们决定选择最完善且最快捷的方式。”平山的话里带着决心。

“最完善而且最快捷啊,您说得对。”诸田奉承道,“那么,请问有具体方案吗?”

“我们今天上门就是来谈这个的。”平山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我们想收购东京SPIRAL。”

诸田不由得“啊”了一声。森山也停下了做笔记的手,凝视着平山,毫不掩饰的惊讶展现在他们脸上。

这种反应实在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东京SPIRAL是可以与平山所领导的电脑杂技集分庭抗礼的IT业界霸者之一。

该公司社长濑名洋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跟几名合伙人白手起家,从互联网软件销售业务起步,现在发展为营业额超过千亿日元规模的公司,其经营方式受到了高度的评价。

“半泽部长有何高见呢?”平山的视线转向了半泽。

“这的确是非常大胆的战略呢。”半泽坦率地说出了自己心的想法,“不过,收购东京SPIRAL之后您准备开展什么业务呢?”

“我想要该公司拥有的网络搜索引擎,有了这个就能转换敝公司偏向电脑等硬件产品的业务结构,助力敝公司构筑互联网战略桥头堡的地位。”平山述说着计划的一部分,“针对东京SPIRAL的业务容我们已经私下做了调查,如果能成功收购的话,敝公司必能实现大幅飞跃。所以这次想请贵公司担任我们的战略顾问,成功实现收购。”

“哎呀,承蒙社长您的信任,实在是感激不尽。”还没等半泽开口,诸田就抢先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会积极研究这个项目。不仅贵公司,敝公司也想从这次收购案中得到飞跃发展,这无疑是对我们双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让我们一起努力实现这一计划吧。我们会把相关细节整理成提案书后再登门拜访,到时还请多多指教。”诸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深深地行了个鞠躬礼。

* * *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啊。”当载着两位贵客的电梯门关上,诸田看着显示楼层下降的指示灯兴奋地说道,“不愧是平山社长,真可谓胆大无畏啊。”

“不过,收购本身会非常困难吧。”半泽谨慎地说。

东京中央证券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证券子公司,资本状况倒是良好,无奈公司履历尚浅,并没有多少企业收购方面的成绩。尤其是大型收购,作为顾问机构去收取高额手续费,要问其是否有胜任的能力,说实话,非常令人担心。

“部长,这个项目我们应该接。”诸田坚定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必须接。”

诸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战略顾问业务会带来巨额的收益,对于最近业绩低迷的公司来说,可谓求之不得的大生意。

“你觉得东京SPIRAL会随随便便就答应被收购吗?”半泽问道,“搞不好就会成为敌意并购,咱们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诸田说道。

实在看不出他说这话有什么依据。此前接手的大项目全是从母公司银行那边转手过来的,对于先天优势充足而不知市场残酷的银行证券子公司来说,实在难以担负起收购敌对企业的顾问重任。诸田乐观过头了。

尽管企业收购、M&A……这些词汇在渐渐普及,但很多人仍未亲自参与过。在这一环境中,平山不顾企业规模差距,试图收购敌对企业置之旗下的战略不仅让听者吃惊,失败的可能也是非常高的。

“事情会这么顺利吗?”森山说出了心里的疑问,“对东京SPIRAL的员工来说,这就跟被一直交战的对手征服了一样,他们肯定会拼死抵抗的吧。”

“那又怎么样?”诸田突然变了脸,用极其不悦的眼神看着森山,“你是电脑杂技集的负责人吧,难道你不想提高收益吗?你以为坐着不动就能赚钱吗?你这个月的营业目标还没完成吧?”

森山又恢复了平常那副严肃的面孔,闭口不言了。森山今年刚升职为调查员,可以算得上是一名优秀员工,却也是让领导头痛的部下。认死理,钻牛角尖,不从众不媚上,在会议上经常明确地提出反对意见,不少领导都不待见他。诸田也是其中之一,对他的态度也很苛刻。

“那就尽可能以对方能接受为前提做紧急研究,”半泽命令森山道,“这个项目确实很棘手,不过我认为我们现在也的确需要这类经验。”

“我明白了。”

看着小声叹着气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森山的背影,诸田甩出一句话:

“那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什么态度嘛!”

说完又像是寻求赞同一样看着半泽。诸田和半泽一样,都是泡沫经济时期进入银行的一代,又都是从银行外派出来的,虽然半泽职位上高一些,不过论进银行的辈分则是诸田高一辈。诸田属于靠“气势”工作的营销人员,而森山则是凡事都要有充足的理论依据的类型,所以也难怪他们气场不合,总闹龃龉。

“这样一来本期的业绩也能落实了,可以缓口气了。”

诸田的语调里充满了自信,仿佛已经成功签约了似的。

2

“东京SPIRAL是社长濑名洋介和两位朋友一起创立的,现已成功上市。上一期的销售额为一千二百亿日元,常规利润为三百亿日元,本期利润为一百二十亿日元……”

“股票价格呢?”诸田打断了森山的报告,问道。

此时是第二天下午六点,他们正在就前一日的收购案召开临时会议。

“两万四千日元。”

“所以呢?”诸田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焦躁,“收购的话到底需要多少钱呢?”

听到如此焦急的询问,森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诸田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

“如果要获得过半数股份的话,至少需要一千五百亿日元的资金。”

森山说出金额的瞬间,小小的会议室里立即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收购案件。

“如果能把这个案子拿下的话,本期收益就将得到大幅提升啊。”

诸田的话听起来既是对全员说的,也像是对自己的激励。这兴奋而略带颤抖的声音中流露出他对这次天赐赚钱良机的热切渴望。

“但是,现在的电脑杂技集并没有一千五百亿日元的资金。”森山说。

“资金什么的总会有办法的!”诸田带着怒气冲口说道,“发行公司债券也好,直接贷款也好,像这样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吧!”

“电脑杂技集能用于收购的资金绝对算不上宽裕,”森山用极其冷静的语调说道,“强行推进的话就会背负上等额的有息债务,这样一来是不是太过透支了?”

“这不是问题。”诸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和东京SPIRAL合并之后毫无疑问定能提高收益,增加资产,哪会有什么问题!”

“我认为风险太高了。”森山口气生硬地强调道,“本季度预计销售额为三千几百亿日元的公司,有必要为了收购竞争对手而背上其销售额一半以上的债务吗?东京SPIRAL和电脑杂技集在企业作风方面差异很大,彼此的敌对意识也很强,对于这次收购,东京SPIRAL绝不可能束手就擒,他们的员工也一定会强烈反抗。这次收购成功的可行并不高吧?”

“要是都像你这样的话还怎么做生意?”诸田恶狠狠地说道,“我问的是在我们成为电脑杂技集的顾问这件事上,有什么可能会成为阻碍的事,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诸田的瞳孔深处闪动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森山追问道:“怎么样?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有没有能够成为我们障碍的事情?”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

“那你一开始就该这么说嘛!”格急躁的诸田不客气地说道,然后又转向身边的半泽,“部长,您都听到了,我打算回复平山社长说我们决定接受此次收购案,您看可以吗?”

森山目光暗淡地看向半泽,那眼神看上去欲言又止,在与半泽的视线即将接触时又转而看向了其他地方,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满。

半泽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视线从森山那里收回,继续看着诸田。

“我明白了,就这样推进吧。另外,要抓紧和平山先生商谈一下条件方面的问题。”

“是,明白了。”诸田点点头,当场选定了顾问成员。

五人。电脑杂技集的负责人森山并不在名单之中。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就由你们五个跟进这个案子吧。”诸田说道。

“请等一下。”森山的目光仿佛要燃烧起来了,“我身为负责人,也该列入成员之一吧?”

“不,本收购案要算作常规业务之外的特殊案件。”

森山眼中的情绪退去了。诸田不再理会森山,招呼坐在桌子一角的男人道:“三木,你是这次的组长了,拜托了。”此人是三木重行。

“是,明白!”三木挺直了腰板,充满干劲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着。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半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正因为是重要的案件所以就把还年轻的森山换下来,把自己的心腹三木塞进去吗?这样做真的好吗?虽然三木的职务和森山一样,都是调查员,年纪却比半泽还大一岁。也就是说,他和诸田是同期,而且是从同一家银行外派过来的。半泽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同病相怜,但这并不能作为入选的合理理由。虽然他并不打算对这样的安排插手干预,但始终无法释然。

在东京中央银行附属证券公司之一的东京中央证券里,存在着两类人。

一类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另一类则是从银行外派过来的。实际上,因为正式员工也存在着资历尚浅的问题,所以公司的主要职位基本都由来自银行的外派组占据着。正式员工的这种不公平感也同样根深蒂固。刚才会议室中充斥的气氛就反映出了这一情况,银行外派组为什么总是搞特殊待遇呢?

“请等一下。”森山终于忍不住先发制人了,“为什么要撤下我这个负责人?我完全无法理解。”

“必须要有丰富的经验才行。”诸田语气中带着刺,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收购案必须要谨慎对待才行,对于你来说担子太重了。”

“开什么玩笑!”森山别过脸去,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声音虽小,但是半泽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空气顿时凝固了。诸田的脸一变,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你说什么?森山,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什么。”森山搭不理地回了一句。

“‘没什么’是什么啊?!”诸田太上的青筋突起,仿佛都听到了嘣嘣跳动的声音。

“没有什么不满。”森山脸上浮现出不再是愤怒,而是放弃的神态。和这种人再怎么争论都是徒劳的。这种组织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他的表情在诉说着他此刻的心境。

“没什么不满就闭嘴!”诸田用含怒的眼神盯着森山,低声说道。

森山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再做出什么反驳。

诸田也不再理他,再次看向三木说道:“期待你的表现哦。”激励的话语和对森山冷冰冰的态度刚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 *

会议结束后,森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三木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说:“森山,能把电脑杂技集的资料给我吗?”

森山抬起下巴示意桌上那沓厚厚的文件,封面上写着“电脑杂技集”。

“请,自己拿不就好了嘛。”

“怎么啦,还怀恨在心啊?”三木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用手在板着脸的森山肩上啪啪拍了起来。

“能请你把手拿开吗?”森山甩开了三木的手,用烦躁的眼神看着这位前辈,“什么怀恨在心,我才没那么无聊呢。不过,三木先生,你真的能担起这次的收购案吗?”

“你说什么?”三木一反刚才会议室中那副老实人的形象,眼神里闪着邪恶的光,说道,“是因为你不行所以才换我上的吧?”

“是吗?”森山轻笑一声,“我被撤下是因为我不讨次长的喜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种案子你从来都没有经手过吧?”

“那三木先生你呢?”森山反问道,“亲自处理过企业收购案吗?”

森山看着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的三木说:“至少来这里的三年里没处理过吧?”

“我以前可是在银行信息开发部工作的。”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同事,三木不由得起了好胜之心,“处理企业收购信息是常有的事,也有过成功的案例。”

“成功案例?”森山问道,“银行的信息开发部还做企业收购啊?”

三木的脸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

“实际业务嘛,当然是营业负责人的工作。不过我至少了解企业收购是怎么一回事,这点比你强。”

“真是自信满满啊,事情真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就好了呢。”

“你什么意思啊,怎么说话呢?”三木瞪着冷嘲热讽的森山。森山迅速地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出来,砰的一声放到三木面前。

“电脑杂技集的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请过目吧。”三木愤愤地看着森山说道,“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来请教你的。”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抱着资料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森山不禁咂了咂嘴。

“可真是得意忘形了啊。”坐在后面座位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尾西克彦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一直盯着三木的背影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才转过头来看着森山。尾西比森山早一年进入公司,和森山一样,都是刚毕业就进入东京中央证券的正式员工。

“真是的,真受不了。”尾西低声说道,“去吃饭吗?还是继续工作?”

“吃饭去,反正也没心情工作了。”

森山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各类文件,尾西也同样迅速地收拾完毕,两人一起站起身往外走。

“我们先走了。”两个人对着次长座位说道,诸田漫不经心地低声回应着,同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钟。

这么早就走了啊。诸田一脸不满地心里想着。

我管你怎么想呢。森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和尾西并肩走出了办公室,顺便往三木那边瞄了一眼,只见三木已经翻开了刚刚拿到手的资料,正在专心致志地读着。

三木决不会比诸田早下班的,他面对上司极其谄媚,总是不停地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态度非常谦卑,面对下属却喜欢摆出前辈的架子,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可真是辛苦您了。森山在心中暗暗地讽刺着,随即和尾西前往位于丸之OAZO里面那家常去的店。

森山和尾西都不是那么喝酒的人,即使去酒馆,最多也就是喝个一两杯生啤。

二人先喝了一杯啤酒,润润喉咙。

“话说回来,竟然让那种没什么能力的家伙负责,诸田次长到底怎么想的啊?”

“他就是不信任我们这些正式员工。”森山盯着啤酒杯,握着酒杯的手也渐渐加大力度,“碰到重要的案子一定想着他们部消化吧。”

所谓部,指的就是来自东京中央银行的人。诸田明显有着轻视正式员工的倾向,重要的工作、要紧的顾客、关键的会计核算都会交给银行出身的外派组处理,完全就是把证券公司的正式员工当成助手使唤。

“他属于英意识极强的那种人嘛。”

“倒不如说他是既得利益被优先照顾的人。”森山厌弃地断言道,“泡沫经济时期入行,明明也没什么能力,居然已经混到次长的位子,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因为平常总是被视作眼中钉,此刻森山对诸田的批判也毫不留情。

然而越是批判,森山的心里越是涌出一种苦涩的疏远感。得不到上司的垂青,作为公司职员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历经千辛万苦才进了这家公司,但在这里却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银行出身的人就那么值得信赖吗?”尾西这句推心置腹的话,让森山的怒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尾西又说:“像三木这种光会说‘是是是’的人,根本做不了什么业务。”

“岂止如此啊,连点基本的办公能力都没有。户川总是叹气说,三木写的发票净是错误。户川是营业企划部负责日常事务作的女职员,让他改一下吧,他却说‘那你帮我改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下调的啊,都那个年纪了还在做调查员。”尾西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这次的案子也是啊,真的不要紧吗?再说了,三木原本就没有企业收购的专业知识吧。”

“他不是说了嘛,人家以前是信息开发部的啊。”森山说着,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所以呢?”尾西一边忍不住笑着,一边说道,“信息开发部就那么了不起吗?”

“他说经常接触企业收购的信息,还有过成功收购的实际案例。”

“什么是案例啊,都是骗人的。”尾西一笑过后,却渐渐火大起来。

“归根结底,实际工作还是营业人员做的啊。”森山附上了一句。

尾西收敛了笑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结果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啊。他那个顾问小组里,除了三木之外,别的成员倒都还过得去。”

五个成员中,除了三木其他四人都是正式员工,都是通证券事务程序的专家。实际上,就算三木个人毫无作用,就当个摆设,这个队也肯定能发挥出应有的专业水准。

“次长大概就是想着要把功劳都归于三木一个人,然后让他再升一升吧。不过要是让那种人升职的话,下面的人可会吃很多苦啊。”

森山心下不由得暗暗赞同,尾西说得对。

“再说了,部长也真是的。”

尾西又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营业企划部部长半泽身上,“那个人原来是营业二部的次长吧?虽然不知道他在银行里了什么娄子,但那种英中的英为什么会到我们公司来啊?明显是被降职了嘛。到头来,他也不过和诸田次长一样,同样都是在既得利益集中浸染过的,和其他泡沫时代新人组的人一样。”

尾西的点评一如既往地辛辣。

* * *

那么,所谓的泡沫经济时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森山的父亲在千叶县的一个地方市政府里做公务员,不管经济情况是好还是坏,对市政府职员的待遇都没什么影响。但初中和高中都和森山同读一所学校,森山的挚友阿洋家里的情况却大不相同。阿洋的父亲在一家不动产公司工作,每年一到暑假,全家就会去夏威夷旅游。在泡沫时代的巅峰时期,一次的奖金就多达五百万日元,比森山父亲年收入的一半还多。也因为他读的是初高中一体的私立学校,不仅仅是阿洋,同校的同学也经常会说“我父亲股票赚大钱啦”“我家用奖金买了奔驰啦”之类的事。

虽然没直接对父亲说过这些事,但当时的森山却觉得自己有点可怜。虽然整个社会都为经济状况良好而兴奋沸腾,森山家却不得不为筹措森山高昂的学费而过着节俭的日子。父亲既算不上善于处世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只是踏踏实实地,每日一成不变地重复着来往于市政府和家之间,除去期末、期初繁忙的几天,基本都是雷打不动地准时回家。森山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父亲,不喜欢这样平凡的人生。我将来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森山从心底里这么想着。

然而,从中学升到高中后第一年的秋天,突然发生了变故。

挚友阿洋突然说要退学。

“我老爸炒股票赔了。”

森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定是处境相当艰难才会让孩子退学的吧,而这样的事竟然都是因为股票引起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

“啊,那是因为‘信用交易’吧。”父亲说道。父亲始终严肃认真,从来都没有碰过股票,不过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多少也懂那么一点股票知识,于是简要地给森山讲了一下。

在信用交易遭受了巨大损失后,阿洋的父亲不仅花光了所有存款,还不得不卖了房子去填补损失。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阿洋也许还不至于退学吧,更糟糕的是他父亲还试图挽回那笔损失,结果却越损失越多,越陷越深。

森山最亲密的朋友离开了学校,举家搬迁,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自那以后,森山再也没有见过阿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

股价在那两年之前,也就是平成元年(1989年)12月的大纳会上达到了日经平均约三万八千日元的市场最高值之后,便是一路持续下跌。

以阿洋的遭遇为契机,森山也开始关注报纸上的股价栏,那时的森山,从那如同猛兽一般剧烈变化的图表中感受到了某种恐怖,却也发现了其魅力。他并不否定,当时的这段经历后来也成为他大学毕业后立志进入证券公司的原因。

不只是阿洋,在升入高中二年级之前,班上也有好几个同学因为父母炒股的关系而退学了。这个变故深深地印刻在森山的心中,成为难以忘却的记忆。原本学生们整天挂在嘴上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之类的话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了,整个社会就像是家里有个久病不愈的人一样,陷入一片郁郁寡欢的沉寂之中。

森山自己也像很多大人一样,认为这种萧条只不过是一时之事,暗暗地期待着经济情况马上就能好转起来。

然而,那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单方面乐观臆测罢了。无论再怎么等,再怎么期待,经济迟迟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股价也好,地价也罢,都在持续地下跌。这个名为不景气的怪物的长尾巴,终于在森山大学毕业之前,不,在那之后也持续地,以就业难的形式挡住了人们致富的去路。

在就职冰河期作为应届生毕业的森山,接受了数十家公司的面试,结果都落选了。

正因为知道就职形势严峻,森山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竭力进行自我培养,努力提高自身能力,不仅仅是英语,为了拿到证券分析师等考试的资格证书,他一心奋发读书,上课几乎从不缺席,成绩几乎是全优,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淘汰了。

然而被淘汰的理由,也有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与其说是难以理解,倒不如说是荒唐。

面对着接踵而来的落选通知,森山满肚子的怒火,却无处宣泄。

那时候,人们把森山从初中到高中的这段经济景气时期称为泡沫经济时期,此后的不景气则被称为泡沫经济崩溃。

那么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个被形容为“泡沫”的奇妙时代,又是谁毁灭了它呢?

虽然不能找出罪魁祸首,至少那并非森山这一代的过错。但连份工作都找不到,一直在吃亏的却无疑是他们这一代人。

每次参加求职面试,他的自尊心和自信都会被撕得粉碎,连发泄不满的余地都没有。那时的森山,只得一边与对未来的不安抗争,一边不屈服地努力向上爬,忍受着痛苦岁月。

尽管不是大企业,但当得知被东京中央证券定时,他还是不禁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企业是一流还是二流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很好了。朋友中还有很多没有找到工作,不得不准备参加下一年应聘,森山已经算很好的了,至少拿到了定。

森山所经历的被称作就职冰河期的就职难时期,在那之后也继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2004年这一状况依旧未见好转。

整个社会就像是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名叫“泡沫崩溃后的萧条”的隧道,这十年,是苦苦找寻出口的十年。而在1994年到2004年长达十年的就职冰河期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后来因为某份全国报纸的一个提法,开始被称作“Lost Generation”,即迷失一代。

然而——

削尖了脑袋才通过面试进入的公司,放眼望过去,却全都是没什么能力,只因为当初卖方市场占优而大量采用的、缺乏危机感的职员,这些人占据着公司大部分的中间管理层。

这就是所谓的泡沫时期新人组。

对于森山来说,他们不过是趁着经济形势良好的势头而被大量录用,只会坐吃工资却缺乏能力的累赘一代。

为了养活这些滥竽充数的泡沫一代,少数的英迷失一代却被迫劳作,饱受虐待。

社会没有为森山这一代做过什么,更不要指望公司能够向其伸出援手了。

也许泡沫一代深信公司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吧。

可是对于森山他们这些迷失一代来说,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公司是公司,我是我。”森山在昏暗的店凝视着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墙壁。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尾西说的,倒不如说是念给自己听的咒语。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尾西貌似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说道:“半泽部长也好,诸田次长也罢,还有那个白痴三木也一样,单从能力方面看明明不如我们,就是因为有了公司组织这种机制,他们才有机会成为我们的上司,仅此而已。如果把他们的职称去掉,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开,公司就一天不能成为凭实力说话的组织。”

尾西此时的口气简直就像反政府的斗士一般:“在那天来临之前,还是要为了养活这无能职员而付出庞大的人员开支,还不得不和竞争对手公司拼死拼活地抢生意。不过这些事在哪个公司都一样吧。泡沫一代现在已经超越公司的范畴,变成整个社会的累赘了。简直就是社会的一大问题啊。”

无论走到哪儿,吃亏的都是我们这些迷失一代——森山对此深信不疑。

3

“如果按照估算的一千五百亿日元收购金额来看的话,收益相当可观啊。”

与电脑杂技集签订顾问合同的那天,东京中央证券社长冈光秀的心情非常好。半泽去社长室送文件让他盖章时,他兴高采烈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曾任东京中央银行专务的冈,在竞争行长职位中败落,一年前被调到了现在这个职位上。

冈的升职欲望和好胜心都非常强,属于感情外露的类型,口头禅是“别让银行小瞧了”。

“本次收购案我们选择了成功报酬制。”半泽说道。

选择成功报酬制是诸田的提案,这样一来虽然佣金没有那么高,但如果失败的话却不用赔付一分钱。然而这个案子的进展必定不会那么顺利,风险实在过高。半泽面有难,冈却下令道:“就这么办吧。”

理由只有一个,他想在企业收购领域大幅提高收益,让母公司刮目相看。

“一定要成功,这是死命令,半泽部长。”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半泽。

说实话,半泽实在没有确保成功的自信,但目前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好说了一句“我必当全力以赴”,然后转身离开了社长室。

“社长说什么了?”

半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诸田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走了过来。他无疑是想听冈的赞美之词,半泽说道:“社长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期待,同时也意味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诸田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现在企划组正在研讨具体方案,相信很快就可以拿出报告了。”

“有希望拿出好方案吗?”半泽问道。

“我一定鼓励大家拿出气势来,一定能做出好方案。”

就是诸田这种唯心主义做派使半泽感到不安。

以前在银行的时候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然而每次听到这种话都会让半泽感到厌烦。世上明明不知有多少事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能取得成功,真的简简单单仅凭气势就可以攻克这个收购案吗?

对于担任营业企划部次长这样要职的人,半泽所期望的是能看清事态的冷静判断力,而诸田有这个判断能力吗?

“如果不成功的话,可不是一句‘我们尽全力了’就能敷衍了事的,这可是能左右我公司本季度业绩的重要案子啊!”

“我明白,这个案子如不成功,我们作为证券公司就没有未来了。”

诸田思维也太跳跃了,他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半泽感到很烦躁。

“考虑到今后还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样的唯心主义能不能先抛在一边,更客观地进行探讨和调研工作。”

诸田的表情微微扭曲了,因为自己的工作方式没有被半泽认可而感到不满。

“部长,这个案子我会负起责任,跟进到底,您能交给我全权负责吗?”诸田用略带焦躁的口气说道。因为他以前在银行就是证券部门的,所以自负比专业领域不同的半泽更通。“企划组的成员都是本公司出类拔萃的英,分析再怎么客观说到底也只是预测,结果才是一切,您说是吧?”

诸田本来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说着说着就有点抑制不住心底的火气,脸涨得通红。

“那么,就请努力拿出结果吧。”半泽说道,“既然选择了成功报酬制,你该做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使本次收购成功。”

“当然,请您拭目以待。”诸田说罢,挑衅似的看了半泽一眼,稍一施礼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半泽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4

尽管诸田斗志满满,可是在那之后过了约一周的时间,三木所领导的企划组还是没能拿出任何具体的方案。半泽在那天参加企划组商讨会时才知道了他们的窘境。

“我认为还是应该先向东京SPIRAL方面表明收购意向,毕竟不确定对方的态度的话,也没办法决定我们的方案啊。”

发言的是营业本部的一位叫金谷的男人,他长时间在营业第一部工作,虽然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对证券实务却很是通。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主持会议的组长三木一边做笔记一边点头。

“那让平山社长去私下试探试探对方的意向,如何?”

看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很赞同三木的意见,半泽慌了。

“等等,你们好像是把收购作为既定方针了,不觉得太急了吗?关于东京SPIRAL你们做了多详细的调查?要彻底调查一下,首先要搞清楚平山社长所考虑的收购在战略上是否正确才是先决条件吧?根据情况不同,也应该还有不收购东京SPIRAL这个选项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这可是成功报酬制啊,部长。”三木忍不住反驳道,“我认为应该向收购方向推进,而且关于收购与否已在签署合约之前就调查过,也探讨过了。”

“事前调查也只是说收购的可能并非为零,不是吗?你们就囫囵吞枣,直接把它当结论了吗?”

“已经签好合同了……”面对三木的反驳,半泽不由得仰头望着天花板,半天才再次收回视线看着三木,粗声说道:“简直不明白这个企划组有何存在的意义。”

“之所以把你们这些专家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进行缜密的调查和评估,希望你们能暂时忘记成功报酬的事,先从这个收购案件究竟可行与否入手。而且——”半泽缓缓环视在场的五个人,说道,“对之后的方案也不加研讨就让平山社长为你们去打探东京SPIRAL的口风,在平山社长眼里我公司的信用岂非一落千丈?”

没人回答。

等到三木的小组做好一份像样的提案时,已经又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 * *

那天的会议室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氛,人们仿佛都能听到空气中噼啪的声音。

这是在电脑杂技集的会议室里。半泽坐于正中,次长诸田坐在旁边,接下去是三木所率领的企划组,五个人都神紧张地等待着平山社长的到来。

上午十点整,平山社长现了身。

“副社长因为有别的要事在身,抱歉不能到场。”平山开口先为身为副社长的妻子的缺席而致歉,然后看着并排而坐的东京中央证券一方,说道,“不知诸位今日光临,所为何事啊?”

这句话有点让人感到意外了,半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用明说也应该知道是有关收购案件的事才对,平山这是什么意思?

“有关于正在磋商的那件事。”虽然心中疑惑,半泽还是回答道,“今天我们带来了收购案的初步方案,想请您允许我们针对这个方案进行说明。”

“啊,是那件事啊。”

看到平山略显为难地笑了笑,半泽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正常来说,这次会议对于意图收购东京SPIRAL的电脑杂技集来说应该是盼望已久的才对。然而,半泽从眼前的平山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期待和热情。

几乎就在半泽敏锐地感觉不对劲的同时,平山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这件事不用再提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半泽连忙问道。

平山的目光一下转移到墙上去了,待再次转回来时,目光中充满了愠怒。

“半泽先生,距离我那天拜托你们已经过去两周多的时间了吧?”平静的语调,却流露出平山不寻常的情绪,“但是在此期间,贵公司一次都没联络过我。原本是看在贵公司在我公司上市时给予过帮助的情分上,才想着把这个收购案交付给你们的,但你们这样的处理方式显然不能令人放心地把工作托付给你们。”

听到“一次都没联络过”这句话,半泽不由得看了三木一眼,三木的脸顿时变得很僵硬,惊愕得嘴都合不上了。

“实在是太抱歉了。”半泽道歉道,“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们企划组全力进行了调研——”

“太迟了。”平山神情严肃地打断道,“对于我们IT界来说时间就是生命,速度才是一切,做的就是‘眼疾手快,雁过拔’的工作。以你们这样的速度,作为合作伙伴是不值得信赖的,因此,半泽先生——”

平山盯着半泽说道:“前些日子的顾问合约……就当作没发生过吧,就这样吧。”

平山说着,站起身来就向外走。

“社长,请等一下。”半泽急忙说道,然而平山没有理他,带着一脸坚决的表情,头都不回地打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这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诸田抱住了头,然后对着同样哑然的三木和他的企划组怒吼道:“为什么没联络过!你们都在闭门造车吗?”

企划组成员们像雕塑一样呆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应。最后,三木道歉道:“非常抱歉。”

“真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诸田看起来极度懊恼,表情也稍稍变形了,“合同里有关单方面毁约的条款怎么写的?中途解约又是怎么规定的?”

三木从包里出合同书,快速地确认着条款。

“没有任何处罚规定。”

诸田听了,不禁仰天长叹,痛苦地说:“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脸惨白的三木再次道歉,“上周太专注于完成方案了。”

现在这样的借口毫无意义,明知平山是一个严厉得出了名的人,却还是用这么疏忽大意的方式对待。半泽闭上眼,随后缓缓地站起身,“走吧。”说着,他第一个走了出去。

* * *

“哟,这不是半泽嘛。”

正要走出大楼,迎面有人打了个招呼。

“伊佐山先生。”

站在那里的是东京中央银行证券营业部部长伊佐山泰二。身穿藏青西装,身高一米九的他以俯视之姿看着半泽,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马脸上带着笑容。

“好久不见啊,怎么样,在中央证券那儿日子还好过吗?”

“还行吧。”半泽一边说着,一边从站在伊佐山身后的那人中发现了野崎的身影,心下不由得微微诧异。野崎是东京中央银行证券营业部的次长,他是负责国外企业收购的主要负责人。

野崎为什么在这里?还未等半泽想出答案,只听伊佐山似乎心情不错地继续道:“那就好,你们今天是来做电脑杂技集的业务吗?”

伊佐山看上去很熟络似的亲切问候着。其实半泽和伊佐山以前在银行的企划部时可是斗得不亦乐乎。历经合并的东京中央银行部有着分别称作旧T和旧S的原东京第一银行和原产业中央银行的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半泽是旧S出身,而伊佐山则被认为是未来必定进入经营中枢的旧T的年轻领袖。

伊佐山显然是看半泽不顺眼的。而现在他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神,便是对下调到证券子公司的半泽所体现出的优越感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您呢?”半泽瞥了一眼野崎,问道。

“我们也差不多吧。”伊佐山含糊其词地应着,他身后的野崎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半泽。此人是伊佐山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就把伊佐山的敌人当成自己的敌人。

寒暄就此结束。

“再会。”伊佐山挥了挥右手,领着身后的银行职员们向前台走去。半泽此时也顾不上去探寻伊佐山他们来电脑杂技集的目的了,目送他们进去之后快步离开了。

* * *

“到底怎么回事!”冈尖声斥责道。那惊人的震怒仿佛让墙边摆放的花瓶都吓得直哆嗦。

“非常抱歉。”

半泽道歉道,他其实也是强忍着心里的怒火。从电脑杂技集回来,半泽第一时间就来向冈报告事情的经过。

“为什么没有和对方联系过?要是联系了的话,也不至于此。”

“那时我方的方案还没有成形。”

“没那回事。”接下来冈说的话令半泽感到非常意外,“难道不是企划组已经做出了草案,却被你命令拿去重做了吗?”

冈对此事竟然如此曲解,让半泽感到非常惊讶。

“那是因为我认为最初的方案不会被平山社长所接受。”

“那也总比晚了要好。”对于半泽的解释,冈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来。

半泽其实心里是有话想说的。

但是如果说出来的话责任也许就会落到三木头上,虽然他的确很没用,但毕竟他是半泽的部下,而且把与平山的联络工作都交给三木,自己也的确是有责任。

“是我办事不力。”

“你还真是坏事不断啊,半泽。”听了半泽的道歉,冈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你在银行里好像也总是出问题吧?因为你,我们公司丧失了获得巨额收益的机会,这个责任你要怎么承担?”

“非常抱歉。”

“真是个不得了的瘟神啊。就是因为你,总以为跟在银行时一样呢,随便做做上门生意就可以了,所以事情才会闹成这样。”

冈说着说着就渐渐偏离了正理,用憎恶的眼神盯着半泽说道:“这个责任我一定要你来负。”

冈说完就别过脸去了。

半泽略施一礼转身离开了社长室,心底里不由得涌出了苦涩和挫败感。

就好比参加厨艺大赛,刚准备好菜谱,还没开始切菜就被逐出场外了,完全是不战而败的感觉。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不过,成功报酬制也是让平山敢于轻易撕毁协议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是事前必须支付一定金额那种类型的合同的话,也许就可以防止中途解约了。

半泽回到了部长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伴着略带犹豫的敲门声,诸田走了进来。

“十分抱歉,部长。”说着,诸田低下了头。

——难道不是企划组已经做出了草案,却被你命令拿去重做了吗?

冈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真想问问面前的诸田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请您拭目以待。

曾经对半泽说这句话时那番故作自信的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诸田一心只求自保。

“算了。”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想多说,半泽站起身来,背对着诸田。窗外的大手町笼罩在晚秋的光之下,半泽不禁眯了眯眼睛。身后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诸田已悄悄离去了。

* * *

那个下午,半泽接到了在东京中央银行融资部工作的朋友渡真利忍打来的电话。

“我听说了一件有点难以置信的事情,想找你确认一下。”

在半泽看来渡真利一向喜欢小题大做,但听了渡真利接下来说的事,却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啊。”渡真利先说了一句,这才进入正题,“听说证券营业部和那个电脑杂技集签了份企业收购的顾问合同,不会是从你们那里抢来的吧?这事到底真的假的?”

“银行?”半泽问,“怎么回事?”

“说是证券营业部得到了企业收购的信息,于是利用自己是主要合作银行的地位说服了平山社长,让他把顾问更换成了银行的证券营业部。”

半泽眼前浮现出伊佐山那张女里女气的笑脸。原来是这么回事。半泽不由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半晌都没能出声。

平山说东京中央证券在应对上过于迟缓,也许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借口而已?

“这么说背后纵的黑手就是那个伊佐山了?”半泽问,不由得又歪了歪脑袋,“可是,为什么伊佐山会知道电脑杂技集的收购案呢?”

平山应该不会把同样的案件也带到银行去做什么“货比三家”的事,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泄露出去的吧。

“谁知道呢?”渡真利答道,“要不,我帮你查查吧?”

“方便的话,你就帮我查查吧。”

半泽向渡真利道了个谢,挂了电话,马上又给电脑杂技集的平山打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

“能占用社长一点时间吗?”

秘书以社长事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大概是平山事先交代过的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半泽道,“如果社长实在没有时间面谈,至少请允许我和社长通个电话,不会花很多时间的。”

秘书说了声“请稍等”,同时耳边响起了待机音乐《卡农》,听了大约两遍,才听到平山接起电话,用焦躁的口气说道:“我是平山。”

“今早实在是对不起了。”半泽致歉道,随后切入正题,“社长,关于顾问合同那件事,听说您和东京中央银行达成了协议?”

“你了解得可真清楚。”稍微顿了顿,平山说道,“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了解下为什么银行方面会知道贵公司的收购案呢?是社长您告诉他们的吗?”

“我公司跟谁签了合同,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平山试图回避话题。

“是不是银行给您施加了压力?”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平山的回答:“是谁这么说的?”

“只是稍有耳闻而已,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半泽刚问了这么一句,平山立刻冷冷地回答道:“和哪儿签约不都可以吗?我们的确是和银行签约了,是银行主动对此收购案表现出有意向的。但你们的应对过于迟缓不也是事实吗?”

“因为应对迟缓被解约,和因为银行从中干涉而被解约完全是两个概念。”半泽说道,“能告诉我真相吗,社长?”

“事已至此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平山的语调中带着焦躁,“我们已经和贵公司解约了。不管有什么借口,贵公司作为我们的顾问都是不合格的,仅此而已。我现在正忙呢,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5

“把组里的人都叫来,只叫现在在的人就行了。”

半泽和平山打完电话,出了办公室,对正坐在位子上的三木说道。刚从外面回来的森山也被半泽叫住了:“你也过来一下。”

集中在会议室的有顾问组的四人、森山以及诸田一六人。

“刚才,我从某个渠道得到的情报,我们没有成功拿下的收购案顾问被‘银行’给抢走了。”

所谓“银行”,自然指的就是东京中央银行。所有人都屏息沉默着,像是在思索着这句话的含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牢牢地盯在半泽身上。

“您是说电脑杂技集向银行方面提议的?”

面对森山的疑问,半泽摇了摇头。

“据说是银行知道了收购的事,就说服平山社长更换了顾问。电脑杂技集去年进军了中国市场,那时候东京中央银行也给予了他们数百亿日元的支援,如果被银行硬的话确实很难拒绝。”

“所以,不管我们最终能拿出多好的提案,结局都是不会改变的,对吗?”森山扭曲了表情讽刺道。

“恐怕是。”半泽皱眉答道。

“怎么想都不能释然啊。”组里的一个人说道,“是电脑杂技集把收购这件事告诉银行的吗?”

“我觉得并非如此,如果电脑杂技集跟银行说了这件事,一开始就不会来委托我们当顾问了。东京中央银行很有可能从别的什么地方得到有关收购的信息,然后向电脑杂技集提出了更换顾问的申请。问题是信息来源到底是哪里呢?”

半泽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说道:“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从我们中间泄露出去的,有人有头绪吗?”

没有人回答,室充斥着猜疑的气氛。

“真是过分。”森山看似漫不经心地发泄着不满,“如果消息是从我们这儿泄露出去的话,那只能认为是和东京中央银行有联系的人干的了吧。”

在东京中央证券里有很多来自东京中央银行的外派者,但知道电脑杂技集收购案件的却仅限于营业企划部的成员。也就是说,是相关人员中的某个人。

“连横抢生意这种事他们都能做得出来,银行到底把我们公司当什么了?”森山把沉的目光投向了半泽,“我们算是子公司吧?母公司居然把子公司好不容易接到的生意给强行抢走,这也太奇怪了吧?而且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顾问组成员里的好几个人都表示同意地使劲点了点头。组里面只有三木一人比大家年长很多,剩下的都是和森山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森山的发言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半泽说道。

“部长真的明白吗?”森山脸上浮现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被银行玩弄过后还不能表现出不满,再这样下去,我们简直就真的像傻瓜一样了。”

“不,这笔账我一定记着。”半泽道,“人若犯我,必让他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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