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报》的报缝里,读到邓伟志的一则 “谢绝来客启事”,殊出意外,文字不长,照录如下:
“我,既是好客者,也是好为人客者,向有 ‘与客一夕谈,胜读十年书’之感。近年,来家作客者剧增。其中不少是稀客,数月数年才来一次。只因朋友众多,即使一位朋友一年半载来一趟,也是高朋满座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一家三口只有一间房子,我与客人陪谈,势必妨碍孩子复习功课。往年,客人一到,孩子就躲进四家合用的小厨房里看书。今年孩子升入高三,马上就要高考,遵照学校提出的‘为孩子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的要求,我不得不咬咬牙,发一则谢绝来客启事。有事请与我电话联系,有公事请到我办公室联系。就是这样,我估计因未看到本启事而来家作客者,仍不会少。一直到明年高考前,我与来家作客者的交谈将力求简短。请谅。”
这可谓是研究社会学的邓伟志自己制造出来的一条社会新闻了。初读之下,有点不解。邓伟志以研究家庭学、社会学著称,有客前来,促膝坐谈,不亦是了解社会、研究家庭的一条渠道吗?何以出此下策,谢客于家门之外?
细读启事之后,才觉得邓伟志此举实是出于无奈,情由可原,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到中年的邓伟志也无例外。老子成名,累及孩子,也是始料不及的。如果天天“高朋满座”,读高三的孩子如何在充满烟火气、油腻味的“四家合用的小厨房”里“攻读”呢?《圣经·马太福音》载曰: “因为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 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美国科学家罗勃特·默顿将这种社会现象称之为“马太效应”。如今,“马太效应”给邓伟志一家带来的烦恼,与日俱增,欲罢不能,终于忍无可忍。为了对抗此种邓伟志自己召唤来的“马太效应”的压力,他只得谢绝一切来访了。
这样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孩子。邓伟志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着去做。他要看稿、编书、著书、写文章、回答“邓伟志信箱”提出的各种问题。但是,现在他眼巴巴地看着时间流过,自己想做的事都不能做,这确是一种巨大的不幸。恐怕不止一个邓伟志有此痛苦。为了让正处盛年的邓伟志们能把时间花到最能放射出能量的写作中去,我也希望社会各方面能对他高抬贵手,做做好事,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桌边!
末了,也还得提一句,邓伟志如果能另有一间书房,或让他的孩子可摆一张小小的书桌,他也许就不会写出“谢绝来客启事” 了。邓伟志曾经经常在他的 “信箱”里为不少人分忧解愁,现在,又有谁能在住房问题上助他一臂之力呢?
(1986年11月7日《文汇报》)
【赏析】
邓伟志是社会学研究专家,想不到自己的成功竟招来了“马太效应”。为了解除它给全家带来的烦恼,邓伟志同志只得在报上登一则 “谢绝来客启事”。
邓伟志为什么出此下策,启事只说明他一家三口人只住一间房子,每天高朋满座,影响了孩子复习功课和来年高考。其实,这是潜台词,是问题产生原因的表层。作者抓住这个问题,从两个方面向深层进行了开掘。第一,在我们这个崇尚名人的国度里,如果某人一旦功成名就,社会各方都包围拢来,要他不断地参加各种与之无关的会议,兼任各种社会职务,记者盯住他的每一个举动,频繁地进行采访。这是给他戴花么,不,这是在事业上扼杀他的生命; 第二,假如社会真正关心他,哪怕只添一间书房,邓伟志也不致于落入如此苦恼的陷阱。这两方面看似随口而谈,其实它笔锋有刃,抉发了社会的隐弊,发人沉思。
本文的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是看了“谢绝来客启事”不解其故;二是细读之后深究其故。在写作上,最显著的特点是使用了 “引用”的技巧。
引用,就是引用革命领袖、著名人士的语言,他人的话,或成语、俗语及典故,以论及问题,说明道理。这种引用,在杂文中有一定的地位,它能使杂文运用的材料真实,具有资料性、知识性和说服力,为其内容增添色彩。
这篇杂文将“谢绝来客启事”照录,就是引用。这一引用,在作品中具有以下几个作用。
其一,使作品的内容真实。“谢绝来客启事”的引用,是本文说理的起兴之笔,由于作者在引用时指出了出处,可避免虚构、编造的嫌疑,使读者对全文的内容感到真实可信。
其二,具有论辩性。借端生议是杂文笔法。议是议论现实的道理,是由借以的“事端”而生发的。由于这里引用的材料本身说明了事情的原因,为全文的生发提供了基础,使其说理具有论辩性。
其三,讽刺味浓。邓伟志作为社会学研究专家,能足不出门,可得高朋满座,这不正为自己了解家庭和社会提供了方便么。想不到“马太效应”给他带来了烦恼,这是多么相乖戾,不调和,显得荒谬可笑。说实话,这则启事,本身就是一则讽刺味很浓的小品,它引入作品中,使杂文的说理具有浓郁的讽刺味。
引用是杂文写作的一种重要方法。但引用要注意以下问题:一、要与杂文的说理和谐一致;二,切勿断章取义,要符合原意;三,引用毕竟是杂文的“附件”,要适可而止,不要喧宾夺主。该作品在引用上,以娴熟的技巧处理好了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