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者园地”上登载了一篇短文: “人头蜘蛛”。蜘蛛而有人头,这实在希奇古怪。但事实原来是这样的:
“……那里敲锣打鼓,男男女女围看的人很多。我也挤了进去,看见在一个黑布围着的棚子里,挂着一个箩筐大小的东西,头部是一个未成龄的女孩子,皮肤上涂了油漆,断断续续的说话,精力异常颓丧;身部是蜷缩在蜘蛛形状的身壳内,八足毕现,不能动弹。……”
那位读者看了之后,“恍然大悟,知道不过为求生而设”。但这与其说求“生”,倒不如说求“死”更合适,至少是在用着求“死”的办法去求“生”。为了“活下去”,却不能不采用“活不下去”的办法,这世界是把人逼到了什么田地呵!一个未成龄的女孩子,她的生命就这样被“断断续续”的折磨尽了。
人头蜘蛛,在动物里面当然是没有的,但许多男男女女还是围着去看,明知是假的,而仍然得到满足。对于一个“倒悬”的女孩子的痛苦,似乎毫不相通。但相通又怎样呢?如果没有观众,那女孩子不要饿死得更快吗?
可是,人头蜘蛛在人类里面却的确是有的,而且大大小小,数目还不少。不过,那些人头蜘蛛,决不会象那个女孩子一样被挂在空中,鸣锣敲鼓让大家去围观;而是到处张网,蹲伏一旁,窥伺着专门捕捉弱小的生灵。它们就靠着这些生灵的血,养肥了自己,住在高楼大厦,吃得大腹便便了。正是因为在人类中真有这样的“人头蜘蛛”,那女孩子才不得不用那样悲惨的方法去谋生,所以,与其说她是“人头蜘蛛”,倒不如说她是真正的“人头蜘蛛”的可怜的俘获物。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有人说,把那个小女孩这样糟蹋,实在不人道。当然,谁也不会说这是很人道,但要讲人道,就必须争取一个人道的环境,要消灭那些真正的人头蜘蛛,那女孩子才可以不做“人头蜘蛛” 。否则,这悲惨的剧是要一直排演下去的,这个女孩子完了,还有另一个女孩子又会同样的被挂在空中,锣鼓还是照样的敲,男男女女还是照样的围观。(重庆新华日报)
(1949年6月初版《狮和龙》)
【赏析】
人与蜘蛛,从来就是两回事,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如果我们用自然科学的眼光去看待这个问题,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竟然真有那“人头蜘蛛”的存在。作者在这篇杂文里首先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极其悲惨的故事:一个小女孩为了求生,竟被浑身涂满油漆,扮做蜘蛛相以招引闲人看客的围观。对此,作者以满腔悲愤向黑暗社会提出了最强烈的控诉: “这世界是把人逼到了什么田地呵! ”
人类对于生的渴求和留恋,常使他们变尽方法,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前提应该是活得象个人样儿。一旦活到了没有人样儿的地步,特别是到了只有放弃人的资格才可以活下来时,那么这种“活”比之于死还不如。从这里,作者发现了导演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那些躲在幕后的大腹便便的真正的“人头蜘蛛”——人面兽心的剥削者、压迫者。正因为有这些专靠吸吃弱小生灵的血液为生的“人头蜘蛛”存在,才会有那小女孩及千百万穷苦百姓的生活悲剧;只有把这些“人头蜘蛛”彻底消灭掉,人民才能够避免再扮“蜘蛛”的悲剧重演。
在揭示这种颠倒人生的悲剧根源的同时,作者还顺手一击,批判了国民的麻木和不觉悟。他们充当着兴高采烈又冷漠无情的看客全然不晓,只知道围观,一辈子围观下去。仿佛他们只为围观而活着,直到死掉,这围观的任务才告一段落。悲剧也正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上演着。
这篇杂文以蜘蛛为题,紧紧围绕着蜘蛛展开叙述论说。首先由事实引发联想,“人头蜘蛛”的悲剧引出自然生物界蜘蛛的特性,又反观到编织营造社会大网的真正的“人头蜘蛛”——剥削者和压迫者。文章脉络清晰,中心突出,层层深入,结论便水到渠成地展现出来。以极小的篇幅阐发了深刻的道理,收到了事半功倍、发人深省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