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都到齐了,但司机还没有影子。
发车员,一个过于苗条的姑娘,交臂倚靠在车门口.她懒得回答旅客的询问,心安理得地站着。
看着她那冷若冰霜的脸,有人想提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她对男朋友也没笑过吗?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大娘,不知怎么挤上车来了。“下去! 下去!”发车员声色俱厉地呵斥着,然而没有用。“俺要进城去看俺那闺女,俺丫头刚养了个胖小子!”
老大娘补了票,找不到座位。全车只有一个神秘的○号还空着。老大娘刚想抬腿,立即被发车员拉住了:“你是站票! 没有你的位置!”
全车便哈哈地笑起来。
来了一个首长模样的人。衣冠楚楚的秘书和蔼而不失身分的交涉着:“首长的小车坏了。他必须回城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发车员看了看过于逼近的秘书,又看了看大腹便便的首长,朝○号歪了歪头。
首长慢条斯理地坐到座位上去。这是一个与他身份相称的位置,理所当然应该为他留着。立即就飘过来一个又一个烟圈,呛得老大娘直咳嗽。
全车肃然。
司机陪同运输公司经理姗姗来迟。经理满面春风,提着的五只肥母鸡,正伸着脖子弹腿地叫着。看来此行收获不小。
“下去! 下去!”一看○号已被占据,经理的笋壳脸翻了面,命令的口气使人想起一个世袭的诸侯。秘书气短了,连忙陪着笑脸解释,又绷着脸说明,把刚才的外交辞令敷衍成三倍。然而经理软硬不吃:“首长?撒尿都碰得到。我只认得交通局长! 少废话,起来!”首长只好站起来,座位上换上了笋壳脸经理。
全车便嘿嘿地笑起来。
“哎呀! 是俺女婿呀!”老大娘猛地认出了那个车驰国国王。经理转过头来,怔怔地看了半天,真的,娶人家女儿快三年了,他还没有细看过丈母娘呢。“哎呀! 是他姥姥呀! 您几时动身的? 也不捎个口信!” “哪能来得及呀! 俺一听到消息就上路哇!”“那害您好走哇!”“不碍事儿。俺那小外孙长得好吗?”“生下来就过磅,足足十一斤哪!”“那爱死俺哪!”
于是,那个神圣的位置又让给了老大娘。
全车便吃吃地笑起来。
现在的位置是: 老大娘坐在○号上,经理坐在引擎壳上,首长坐在工具箱上,秘书拉住竿子站在车门口。老大娘从包袱里抓出几个红枣递给首长,首长很有礼貌地谢绝了。发车员懒懒地递过铁皮记录簿,下车关好车门。汽车发动起来。
汽车奔驰了好久,人们还在思索着这个奇妙的循环不等式——
经理 > 首长 >秘书
∧ ∨
经理岳母+老大娘<发车员
选自《四川文学》1983年第7期
【赏析】
朋友,想了解一下当今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吗?官与民,官与官,民与民之间,谁尊谁卑?谁高谁低?谁最有支配权?谁最有享受权?《奇妙的循环不等式》为您作了精彩的描绘与形象的展示。“奇妙的循环不等式”,“奇妙”在何处?
妙在深刻揭示了各种人际关系
故事不长,却揭示了当今社会多种人际关系。第一种人际关系,通过大娘与首长之间的“不等式”展开。官与民,官永远大于民,这是天经地义,历来如此的,不信? 怎么○号座位大娘不能坐,首长可以“慢条斯理地坐到座位上去”呢? 第二种人际关系,通过首长与运输公司经理之间的不等式展开。官与官之间,谁更有用,谁就拥有更多的支配、享受的权力。运输公司经理是本辆车次司机的“头儿”,○号座位当然非经理莫属了。第三种人际关系,通过运输公司经理与老大娘之间的不等式展开。经理是大娘的女婿,女婿官再大,也不敢在长辈面前称王。按照古已有之的家族伦理观念,○号座位,当然得让给大娘。作者从这层关系里,揭示出中国的一切人际关系中,莫若血缘关系最至关重要这样一个观念。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传统,这是一种比铁还要坚固的行为准则。专横气盛的实权派人物都不敢违背,还有谁敢非议?于是大家各就各位,相安无事,同车前进了。
三种关系,一种比一种耐人寻味,最后一种触及了人类传统文化的深层结构。
妙在深入刻画了一代人的心态
种种人际关系,巧妙而集中地体现在一辆车的○号座位上,作为目击者的乘客,作何感想呢?作者写他们先是见女接车员将大娘从○号座位上赶走,便“哈哈地笑起来”,接着见首长坐在○号上“全车肃然”,然后是见运输公司经理赶走了首长“全车便嘿嘿地笑”,最后见座位又让给了大娘“全车便吃吃地笑起来”。他们像是局外人,无论位子如何转换,他们只是“嘿嘿、哈哈、吃吃”地笑,热闹一番,寻点开心,看看西洋景,这就是他们的全部情趣。
这种冷漠,麻木的心态,与鲁迅笔下屡次描写的“看客”有何两样?为了突出这种心态特征,作者着重写一个女发车员。在整个故事中,她说了一句话:“你是站票,没有你的位置”,这话是针对老大娘的,够冷漠了吧!其余的是写她的外部动作与表情。她的动作是机械,僵硬的,脸部表情所反映出来的心态是冰冷、世俗的。作者正是通过对这群人的描绘,暗示了形成当今社会这种人际关系的深刻原因。
妙在寻到了恰当的艺术表现视角
在咫尺简幅中,反映大千世界纷纭复杂的人际关系,若无一定突破口,是无法精巧地展开全文的,本文从○号座位主人的三次转换中,写出了社会生活中几种主要的人际关系,不能不说这个艺术视角是恰到好处,新颖别致的。因为只有这个视点——座位,才引出了老大娘、首长、经理等一系列人物形象,展开了人物间的矛盾运动,揭示出作者要表现的主题。这就像从室内向室外观赏风景,只有找准了窗口,才有可能将一切景物尽收眼底。○号座位,可以说是能尽收一切美景的窗口——一个展现各种人际关系的艺术表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