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某些词语赋予特殊的含义: 拿“度日”来说吧,天色不佳,令人不快的时候,我将“度日”看作是“消磨光阴”,而风和日丽的时候,我却不愿意去“度”,这时我是在慢慢赏玩、领略美好的时光。坏日子,要飞快去“度”,好日子,要停下来细细品尝。“度日”、“消磨时光”的常用语令人想起那些“哲人”的习气。他们以为生命的利用不外乎在于将它打发、消磨,并且尽量回避它,无视它的存在,仿佛这是一件苦事、一件贱物似的。至于我,我却认为生命不是这个样的,我觉得它值得称颂,富有乐趣,即便我自己到了垂暮之年也还是如此。我们的生命受到自然的厚赐,它是优越无比的,如果我们觉得不堪生之重压或是白白虚度此生,那也只能怪我们自己。
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 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①
不过,我却随时准备告别人生,毫不惋惜。这倒不是因生之艰辛或苦恼所致,而是由于生之本质在于死。因此只有乐于生的人才能真正不感到死之苦恼。享受生活要讲究方法。我比别人多享受到一倍的生活,因为生活乐趣的大小是随我们对生活的关心程度而定的。尤其在此刻,我眼看生命的时光无多,我就愈想增加生命的分量。我想靠迅速抓紧时间,去留住稍纵即逝的日子;我想凭时间的有效利用去弥补匆匆流逝的光阴。剩下的生命愈是短暂,我愈要使之过得丰盈饱满。
(梁宗岱、黄建华 译)
注释:
① 语出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
【赏析】
《热爱生命》选自蒙田《随笔集》。在这篇短文中,作者从“度日”这一说法谈起,并由此生发开去,认为“度日”是“消磨时光”,而美好的时光应该细细品味。有人认为生命不过是在慢慢的消磨中渐渐逝去的,因而把这一过程看得无足轻重。但作者却觉得正因为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正因为“生之本质在于死”,因而要坦然地面对最后到来的死亡,“只有乐于生的人才能真正不感到死之苦恼”,才能“享受生活”。应该重视生命的过程,让自己的生命多姿多彩,“靠迅速抓紧时间,去留住稍纵即逝的日子”,“增加生命的分量”,“使之过得丰盈饱满”,让生命“富有乐趣”。“生活乐趣的大小是随我们对生活的关心程度而定的”,我们只有认真地对待生活,才能让短暂的生命开出绚烂的花朵,实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随笔集》的一大特点就是作者对自己的真实描写和坦诚解剖。蒙田说过,他的《随笔集》就是“描绘自己”,就是“叙述我的生平和事迹”。他大胆地把个人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向读者娓娓道来,给人一种与肺腑相见的朋友促膝谈心的亲切感,同时也体现了不为世俗所羁、不为偏见所囿的个性解放的要求。蒙田写“我”,并不仅仅是他个人,他表达的是人文主义的以人为本的思想:“一切形式中,最美的是人的形式”,人的价值应“以本身的品质为标准”。他表达了人文主义对现世生活的肯定:“我们的生命受到自然的厚赐,它是优越无比的”,“我热爱生活……我全身心地接受它并感谢大自然为我而造就的一切”。
人文主义者的作品处处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的颂扬,蒙田的散文也不例外,今天我们阅读这样的文章依旧会被这股生命的激情所鼓舞,燃起生活的希望,忘记烦恼,看到光明。
(郭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