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半夜,忽然雨就来了。
雨打在尚未合上的铅字书页上。
她伏在桌上,打了盹,雨珠敲打玻璃窗,喊醒了她,顺道也敲破她那模糊的梦境。时间一向像飘忽的女鬼,含了怨的,她不能确定适才的梦境会洗刷什么样的冤屈,如果不醒来的话。那么,雨的法槌敲醒她,又暗示现世还沉埋什么样的冤屈呢?在这样的深的夜里。时间像个女鬼!她从书上忽然读到这句话,像在春花烂漫的小径上看到一方墓碑,她不禁抚触自己的颊,原来也老了。
等待令人老吗?
还是曾经过于绚烂的年华在抵挡不住一些风霜雨露之后,所有的华采都灭了,她仍旧回到年华之前那一个素朴的女身,只是回不去当初了无鸿爪的雪地。譬如水吧,无论何等惊涛怒浪的行旅,水还是水,但源起时的清澈,在阳光之下泛出温暖的白烟,如今染了尘意,且冷得毫无血色了。这就是老的理由吧!
她捻熄大灯,只留一盏茕茕的案灯,书页湿得不严重,但卷了点毛脚,多可惜!她想,这一页写得顶精彩的,她批过的红线仍然依偎在铅字旁边,“时间像个女鬼”,其中的一句这么写着,她的红线也就牵到此,像赠给那名女鬼一条御寒的红丝巾。展开的书不就是一方镌字的碑啊!碑石再过去一点,就是桌灯投射的光影了,她想,这是月光吗?特地照在她的墓域对她说:过去的穿花小径是我的眉批呢!那时的你多么年轻,不厌烦地走来走去,像一排铅字,现在,我终于要告诉你铅字的意义了。至于那场半夜雨,洼在她的杯里,意把新沏的茶囚成隔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