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一年清明时，此去经年，春光烂漫，春水怡然。但这亦是断魂的四月，行人无心，愁思满腹。
早早听闻明日要与父亲一起，给二爷、太爷上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上半夜几乎不曾合眼，身子被无尽的黑暗吞没。四方无声，寂静的令人生畏。我暗暗企盼，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滴滴答答，正好搅碎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不知何时，我渐渐入眠，许是有人托梦，我突然忆及太太逝世。据母亲所言，外公、外婆盼儿心切，当她咿呀学语时，便被送至太太（即母亲的外婆）身边。从三岁到三十岁，多少个日日夜夜，母亲最值得珍藏的美好时光，便是与太太相拥相依。太太中风前一天，硬是让姨婆带到我家。那时的她已骨瘦如柴，嘴里空荡荡的，只剩一颗门牙摇摇欲坠。她安详地坐在一旁，我们说，她就笑。
后来，天色渐晚。临别之际，她僵着身骨嵌在门口，两手紧紧拉着母亲。她老了，已经进入风烛残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显得十分松弛，仿佛拽住一角便可轻轻揪起，如一张单薄的面纸。她走了，弓着身子，慢吞吞地走了，走至楼道拐弯处，还回头望了望，满脸不舍。
第二日，我得知她中风的噩耗。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岁月那般无情。前后不到三十天，她便离开了。那一别，竟是诀别。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的葬礼很隆重，锣鼓阵阵久久不止，一夜笙歌催人泪下。很多人都在哭，特别是母亲。印象中母亲，一生刚强，从未哭过。但那一晚，她泪流满面，无声无息。我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心头隐隐作痛。我也跟着哭，不停地哭，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次日，我在晨曦微露时被父亲叫醒，枕头和衣襟湿了一大片，脸上黏乎乎的。
时间尚早，但国道上满是拥堵的车辆。我透过窗户，漫无目的地望向车外。想起昨日之梦，一阵酸辛涌上心头。
到了目的地——百家山公墓，一行人匆匆上山。人很多，个个神色凝重。强烈的太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低头跟着爷爷的影子。路途并不漫长，一会儿到了墓地。父亲是长孙，担起清扫重任。他弯着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抓住扫把。尘土从地上卷起，偷偷钻入鼻腔。我站在松影里，帮父亲抱衣服，眼前灰蒙蒙一片，突然觉得好伤心。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帮我拧瓶盖，手上青筋暴突，他把我高高托起，笑着跑过田野绿廊。
接下来烧纸钱。我向来不大相信这些东西，认为那是一种迷信。但看到表姑，墨镜里的泪水肆意流淌，嘴里喃喃念叨：“爸，我们来看您了，冬天多买点衣服……”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鼻头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滚落。凝望碑文：先父×××，生于一九五五年，卒于一九八三年。我猛然惊觉，两个姑姑都是幼年丧父。二爷唯一留下的，便是那几年的短暂时光。阳光依旧，我却心生寒意。
最后给太爷磕头。我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下。第一下，是感谢，谢谢他给予我生命。若无祖祖辈辈相传，何来今天的我？第二下，是祝愿。人说今生踏入滚滚红尘，都是背负使命的，使命完成了，自然离开。愿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帆风顺，不留遗憾。第三下，是希望，希望所有我爱与爱我之人身体健康，此生幸福。
回来的路上，我思绪万千。记得儿时，对生死全无概念，无所畏惧。越长大，懂得越多，就越害怕跌倒。“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答案，苦苦无解。若真的有来世，若真的有那碗孟婆汤，我想我不会断然喝掉。因为一生中有太多太多念念不忘之人，多少牵挂，多少恩情，何以忘掉？越长大，身上背负的责任也越来越多，是儿女、是兄长，是父母，是亲人，难以推脱，无法释然。
人生漫长，自难相忘。转眼即逝，又是一年清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