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我在残冬中挥笔暂住，于捧杯啜饮的一瞬，听见低沉的一声雷，雨点便在窗外浅浅响起来。细碎的鼓点在屋檐与窗台击打起来，随后又是一阵令人舒怀的低吟。渐起渐落的微震，温厚如滚圆的卵石；又令人想起慈父的谈话，低沉而又蕴含着诚挚情意。
是雷声。
我心头一喜，雷响惊蛰春已至，又有幸回老屋去了。
时逢冬末春初，母亲会挑一个晴日，领我回山间的一座老屋，为探一探正月里无暇念及的亲戚。大人们都早已习惯我的不拘礼数，于是我可以放任地在山野间撒欢，奔跑。
彼时天色阴冷，惊蛰的阳光被润湿的风反复稀释，如同抽芽的桑叶般浅淡清冽。阳光铺洒的原野，便有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趣味。不知何处倏忽响起了鸟儿独唱的高歌，其声纤长宛转，入耳愉悦动听。——原来是初出山谷的新莺，在这乍暖还寒时节，催出了绵绵的春雨，催醒了青翠的山野，亦催快了我们匆匆的脚步。
行至深林边缘，在茂密竹林中找到惺忪的蜗牛，我俯身把它放置在满布苔痕的泥地上，看着蜗牛缓步而前，似乎时光也放慢了节奏——安闲变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风经林叶，不闻澎湃翻腾，但闻轻缓如歌的林涛。
傍晚，禽鸟啁啾中，我回到老屋准备用饭并过夜。温软的米饭异香，伴着灶火的温度，让人体验乡村的简约与温柔，粗蔬净粟，滋味入心。餐罢，我在围以木篱的庭院里闲坐。月色至静，流淌的月光下，峭楞的桃树枝迎风微晃，恰似搁置婴儿的竹篮“喀吱”轻响。
我无知无觉无梦，醒来已是次日晨间。一夜春风，早晨仍然细微有声。
近午，虽不舍这满山的春声春色，但终还是得带着不舍与眷恋与母亲一起回去，回到匆忙的生活中去。听说老屋也将改迁，可想而知，青翠的山野将被开垦，田园将于城市的铁蹄之下日渐荒芜。而那些催人怀思的春天的声响，也终将成为记忆中永恒的绝响。
我们无法在春天里寻找安闲的梦，那就适时歇下匆忙的步子，搁一搁匆忙的笔，且在安闲的寂静中倾听春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