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课时，发现少了一名同学。头一天，我们和晚阳老师都没在意。因为大塘学校里的学生经常有事请假，有事不来上课是常有的事。但是，那个同学第二天没来，第三天还没来。晚阳老师就走访了这名同学的家，结果，发现这名同学家中的门敞开着，屋里落满了灰尘。邻居告诉晚阳老师，说这个家三天前就是空房子了。晚阳老师问，他们家都搬走了？离开大塘了？邻居告诉晚阳老师，说不准。
晚阳老师被这件事搞得心神不定。几天之后，又有一位同学没请假，不来上课了。晚阳老师没有等到第二天，在当天的晚上，就去了这个同学家里。没想到，晚阳老师又看见了一所空房子。
那天，在晚饭的桌上，四哥突然说，他要跟一个来大塘旅游的人去外地贩盐。四哥说，他出去一趟挣的盐，就够家里吃半辈子的，家里不管是谁，想吃盐就吃，不用围着上了锁的食品柜子瞎转悠了。
四哥没想到问题的严重，他说漏了嘴。大家都把目光望着四哥，把四哥给闹蒙了。
爸爸警觉地问道：“一个来大塘旅游的人？你怎么认识了一个外人？他是从哪一个国家来的？是白种人还是黄种人？是黑人还是棕色人种？你别忘了你是猪种族！我们家不许你跟着人去贩什么盐，我们家所有的成员凭的是本事挣盐，不是靠贩盐。”
四哥涨红着脸看着奶奶说：“奶奶，你说句话，爸爸为什么说我啊？我怎么了？我去贩盐怎么了？我跟着一个人去贩盐，不是本事吗？不是为咱们全家好吗？我挣来了盐也不是我自己吃，是给全家吃的啊？我错哪了？”
奶奶看着四哥说道：“我同意你爸爸的话，我不希望你跟着人去贩什么盐。我们家就是一年吃不上一粒盐，我也不许你跟着人去贩盐。”
大哥说：“四弟啊，你就别跟着人去贩盐了。奶奶爸爸妈妈不放心你离开大塘。我会拼命工作，给家里多挣些盐回来……”
“你别说空话了，你都上班多少日子了？我们家还是一日三餐的菜粥，稀稀的菜粥，我使劲吧嗒嘴，也尝不出一点盐味，这种饭，我早吃腻了，够够的了。你们要是有本事，给我一盆盐，让我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让我美美地嚼出响声来，我也会服气你们的话。现在，你们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用？都是空话，对我响觉，对我的牙齿，对我整天乱叫的肚皮，一点用都没有！没用！”四哥的这一通发泄，把他内心的愤懑和积怨都倒出来了。
半夜睡觉时，我突然听见四哥像是挨了刀一样嚎叫起来。大哥二哥三哥五哥都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四哥的声音太可怕了。当我们把眼光投向四哥的床上时，都吓了一大跳。
四哥被一根很粗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在床上，让四哥动弹不得。
五哥问道：“这……这……这是谁捆的？”
胖三哥打着哈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哥没说话，心里好像知道是谁干的。
忧郁的二哥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四哥说：“你要是委屈，可以叫，请你小点声叫，我失眠，觉轻。”
我问大哥：“谁把四哥捆到床上了？”
大哥说：“这事根本就不用问。”
四哥央求大哥道：“你给我松开。你快给我松开啊？”
大哥说：“我不能给你松绑。”
“为什么？”四哥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差一点就掉出来滚到地上了。
大哥说：“肯定是爸爸把你捆绑在床上的。”
四哥的眼神很绝望地问道：“是爸爸？”
大哥躺倒在床上，闭着眼说：“爸爸担心你偷偷跑了，跟着那个人离开大塘去贩盐。爸爸为你担心，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就把我捆在床上了？爸爸对你好，怎么不捆你啊？怎么不捆二哥啊？怎么不捆三哥啊？怎么不捆五弟啊？怎么不捆六弟啊？为什么单单捆我？”四哥被捆住的身体在床上扭动起来，因为使劲挣扎，他嘴巴吭哧着。
我们都不理四哥。四哥独自折腾了一阵子，也累了，就歇了下来，换了一种口气：“你们谁给我解开吧，我在家里藏着一小包盐呢，就是那个要带我贩盐的人给我的。”
我们都闭着眼，不动，像是没听见四哥的话一样。“你们谁醒着？谁说句话行不行？别睡着啊？我要拉泡屎！我要出去拉屎！我不能拉在床上啊？搞脏了我的床没啥，你们闻着也臭啊？你们不怕臭啊？”四哥说这些话时，我们还是不理他。
我们的沉默，让四哥恼羞成怒：“我真的拉屎了？！我可真的要拉屎了？我要拉出来了！你们给我松不松开？我数十个数，数到十，不给我解开绳子，我就拉屎，我就不客气了……一、二、三、四、五、六、……九……”
我在黑暗中替四哥喊道：“十。”
谁也不动。四哥马上又换了一副嘴脸：“我求求你们了，我太难受了……”
五哥在黑暗中爬到我的床上，小声问我：“给他松开吧？”
我也小声地跟五哥说：“给他松绑很危险。”
“会出什么事啊？”
“不知道。四哥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爸爸捆他自有捆他的道理。”
四哥听见了我和五哥说话的声音，冲着我的床上喊道：“六弟，我知道你没睡着，你在说话。四哥我求你了，给我松开绳子。”
我假装打出了呼噜声。四哥一听见我的呼噜声，他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嘎巴响：“你装吧，你们都装吧，你们现在能想到我的将来吗？你们想过吗？”
听见四哥的这句话，我不装着打呼噜了，我想听四哥后边要说什么，我想知道四哥自己描画出的将来。但是，四哥后边没有话了，黑暗中又传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四哥又在床上跟捆绑自己的那根绳子较劲儿。
这时，五哥又悄声问我：“你说，四哥会疯掉吧？”
我说：“不知道。”
四哥在床上折腾到凌晨时，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爸爸进了我们的屋子，看了看还没醒过来的四哥，问我们：“他昨天夜里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