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关于东西方文化之优劣的谈论都是非文化、伪文化性质的。民族文化与其说是一个文化概念,不如说是一个政治概念。在我眼里,只存在一个统一的世界文化宝库,凡是进入这个宝库的文化财富在本质上是没有国籍的。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必定是共通的,是属于全人类的。那些仅仅属于东方或者仅仅属于西方的东西,哪怕是好东西,至多也只有次要的价值。
东方和西方的关系问题也是一个说不完的老话题了。我的直觉是,在这个问题上的一切极端之论都是可疑的。需要的是一种平常心,一种不假思索就喜欢和接纳一切好东西的健康本能。在此前提下,才能用一种开阔的人类眼光来看待东西方文化之异同。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常识与智慧、矫情与狭隘心理相结合的具体例证。
人类基本的真理始终是相同的,变化的只是对它们的表达以及那些次要的真理。
我确信人性和人生基本境况是不变的,人类不分古今东西都面临着某些永恒的根本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构成了一切精神文化的核心。当然,对于每个人来说,如何融汇贯通却是要他独立完成的事情,并且必定显出文化背景和价值取向的差别。
常常听人叹息:“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大思想家?什么时候我们才有自己的世界级大思想家?”我答道:难道这很重要吗?凡是大思想家,例如康德、海德格尔等等,既然是世界级的,就是属于全世界的,也是属于你的。思想无国别。按照国别选择思想家的人,真正看重的不是思想,而是民族的虚荣。
作为英国人,毛姆生下来便是基督徒,而基督徒是把天主教视为异教的。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他完全可能生在德国南方,成为一个天主教徒,那样他就要因为并非自己的过错而作为异教徒受惩罚了。这未免太荒谬。这样一想,他从此不信教了。
我认为,在这个最简单的思路中,包含了国际主义的最深刻的理由。
中国要真正成为有世界影响的文化大国,就必须改变文化的实用品格。
一切伟大的精神创造的前提是把精神价值本身看得至高无上。一个民族拥有一批以纯粹精神创造为乐的人,并且以拥有这样一批人为荣,在这样的民族中最有希望产生出世界级的文化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