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周寂静。两只狗低头去吃地上的冰雹，灰猫“海豹”在两只狗身边绕了绕，就跳上围篱去梳理自己。池塘附近有一棵树被风吹倒。野玫瑰散落了一地，就像是有一场婚礼在那里举行完刚刚散场。莎拉只说了一句话：“幸亏我抢救下了一把野玫瑰。”
只有一块田地受到严重的损害。莎拉跟爸爸一起给马套上犁具，重新犁地、重新种植，一连忙了两天。不过屋顶倒是保全了。
莎拉跟爸爸说：“我说过我会修屋顶的。”爸爸笑了。
爸爸对莎拉很守信用。忙完了田里的事，他就带莎拉到田野里去学骑马，爸爸骑的是滑头的公马杰克，莎拉骑母马老贝丝。莎拉学得很快。
我和凯立坐在围篱上看着，凯立抱怨说：“学得太快了。”他想了想，转头对我说：“说不定她会摔下马，那么她就只好住下来了。我不懂，为什么她一定要自己一个人出门？”
“别说了，凯立！别说了！”我烦躁地说。
凯立又说：“我可以装病，让她留下来。”
“不行。”
“我们把她绑起来。”
“不可以。”
凯立哭了。我把他带进谷仓，两个人哭成一团。
爸爸和莎拉来到谷仓，把马套上了车子，好让莎拉学驾车。爸爸没注意到凯立流眼泪，他派凯立带斧子到池塘边去劈那棵树，好当柴火用。我站在谷仓门口，看莎拉手拿缰绳坐在马车上，爸爸就坐在她身边。我看得见凯立站在池塘边，一手护着眼睛，在朝那儿看。我退回到谷仓里别人看不见的角落，莎拉的几只鸡紧紧地跟在我后面。
“为什么？”我学着凯立，大声质问。
那几只鸡看着我，小小的眼睛发出亮光。
第二天早上，莎拉起得很早，穿上她的蓝色衣服。她带了苹果到谷仓。她在马车上装了一捆干草，是准备给母马老贝丝和公马杰克路上吃的。她还 戴上了她那顶黄色软帽。
爸爸对她说：“记住杰克，对它要强硬。”
“是，雅各。”莎拉回答。
爸爸又说：“最好天黑以前就回家。不是月圆的晚上，驾马车不容易。”
“是，雅各。”莎拉说。
莎拉亲了我们大家—下，连爸爸也在内。爸爸觉得很意外。
莎拉交代凯立和我：“好好照顾‘海豹’。”
她在老贝丝耳边叮咛一声，又严厉地对杰克交代一句，就爬上马车，驾车走了。
爸爸在一边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好极了。”他站了一会儿，就向田地里走去了。
凯立和我在走廊上看着莎拉走远。凯立拉着我的手。两只狗躺在我们身边。天气晴朗，使我想起上一次马车带走妈妈的情景。那一天的天气跟今天一样，妈妈就那样的不再回来了。
灰猫“海豹”跳上走廊来，它的脚碰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砰”。凯立弯腰抱起它来，走进屋里去了。我拿起扫帚，慢吞吞地扫着走廊。我给莎拉的花苗浇了水。凯立清理屋里的炉子，把柴灰带到谷仓去。他一不小心，把柴灰撒了一地，害得我又得重新扫起地来。
凯立哭着说：“我是不是又吵闹又讨厌，你说过的！所以她要离开这里，买上一张火车票回她的家去！”
“不会的，凯立。要走，她一定会告诉我们。”我说。
凯立又说：“我们的房子太小，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要走。”
“我们的房子并不很小。”我说。
我看着钉在窗边墙上莎拉画的田野的画。
我问凯立：“画里缺少了什么？你说你知道缺少了的是什么。”
凯立懒懒地说：“少了颜色，就是海的颜色。”
屋外的天空，云朵移近又飘远。我们给爸爸送中饭，带去的是乳酪、面包、柠檬水。凯立用胳臂肘碰碰我：“你问他，问爸爸。”
我就问：“莎拉出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爸爸说。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一手搭在凯立的头顶上，一手搭在我的头顶上说：“莎拉就是莎拉。你们也都知道，她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我知道。”凯立声音轻柔地说。
爸爸提起裤子，戴上帽子。凯立在我耳边说：“问他莎拉会不会回来。”
我回答凯立：“她当然会回来。‘海豹’还 在这儿。”我不想问凯立要我问的问题，因为我怕听到答案。
我们喂了羊，摆好桌子准备吃晚餐，摆的是四副餐具。太阳向西边的田地落下去了。黑狗洛蒂和大狗尼克，站在门边，摇着尾巴，讨晚饭吃。爸爸进来生了炉火。已经到了黄昏时刻，不久天就要黑了。凯立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手里拿着莎拉送给他的那个叫做“月牙蜗牛”的海螺，翻来覆去地转着玩。灰猫“海豹”在凯立身上蹭来蹭去。
黑狗洛蒂忽然吠叫起来。大狗尼克跳下走廊，向大路奔去。
“有尘土！”凯立大叫。他爬上走廊的顶棚，站在那儿，“有尘土，还 有—顶黄黄的软帽！”
马车慢慢地绕过风车、谷仓、防风林，走进了院子。两只狗高兴得在马车旁边跳跃。
莎拉说：“狗狗，别闹。”大狗尼克一跃跳上了马车，坐在莎拉身边。
爸爸接过缰绳，莎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凯立泪流满面。他哭着对莎拉说：“‘海豹’好担心你！”
莎拉搂着凯立。凯立把头埋进莎拉的衣服里，哭着说：“这里的房子太小，我们知道。我也太吵闹、太讨人厌！”
莎拉从凯立的头顶上看看爸爸，看看我。
我告诉她：“我们以为你想离开我们，因为你想念大海。”
莎拉笑了。
她说：“怎么会。我虽然一直想念我的老家，但是真实的情形是，我更舍不得你们。”
爸爸对莎拉笑了笑，就赶快弯腰把两匹马从马车上解开，带它们到谷仓去喝水。
莎拉拿给我一个包包。她说：“给你，安娜。这也是给凯立和我们大家的。”
那个包包很小，用褐色的纸包起来，还 捆了一条橡皮筋。我很小心地打开，凯立挨过来看，包包里是三支彩色笔。
凯立一声一声地念：“蓝，灰，绿。”
莎拉点着头。
凯立—下子笑了起来。“爸爸！”他高声喊，“爸爸，快来看！莎拉把大海带来啦！”
我们在烛光下吃晚餐，四个人。蜡烛是莎拉从镇上买回来的。她另外还 为她的花园买了金莲花的种子，为了教我们唱歌，买了一本歌曲集。时间已经很晚了，凯立差不多要在餐盘边睡着了。莎拉对着爸爸笑。不久以后，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爸爸说，到时候牧师要是问他愿意不愿意娶莎拉做妻子，他会回答一声“哎呦！”
秋天就要到了，再接着就是冬天，那时候会刮冷风，就跟缅因州海上的冷风一样。那时候，我们会去找用我们的头发做的鸟窝，而且整个冬天都会有干燥的花看。暴风雪来的时候，爸爸会从门前绑一条绳子连接谷仓。我们去喂羊，喂牛，喂公马杰克和母马老贝丝，就不会迷失在风雪中。如果莎拉的那几只鸡不养在我们的屋子里，我们到谷仓里去当然也会喂喂它们。莎拉画的蓝色、灰色、绿色的海，会挂在我们的墙上。还 会有那些歌儿，老歌和新歌。还 会有黄眼睛的灰猫“海豹”。还 会有莎拉，又丑又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