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一警一察局一长拿起听筒——“喂!”
“我是克尔齐一警一长。刚才有一位过路人轻蔑地瞧我。”
“或许你弄错了吧,”一警一察局一长要他考虑一下,“几乎每个碰上一警一察的人都感到心虚,不敢正视。这看起来就像是轻蔑。”
“不,”一警一长说,“不是这么回事。他轻蔑地打量我,从制一服、帽一直到皮靴。”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抓起来?”
“当时我愣住了。在我想到这是侮辱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还认得出他来吗?”
“肯定,他蓄的是红胡子。”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相当难受。”
“坚持一下,我叫人来换班。”
一警一察局一长打开了话筒。他派出一辆救护车到克尔齐那个区去,同时命令把所有蓄红胡子的公民抓起来。配备有无线电话器的巡一警一队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值勤。两个人正在试验哪一辆车跑得快,另外两个人在酒馆里庆贺店主的生日,三个人帮着一个同事搬家,其余的人在街上买东西。但一听到事情的经过,他们就急忙驱车直奔市中心区。他们封锁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逐户搜查。他们跑进商店、饭馆、住宅,凡找到一个红胡子,就把他拖走。到处交通停顿。一警一报的鸣叫一声使居民惊惶不安,谣言风传:这次搜捕的目标是一个大杀人犯。围捕刚开始了几小时,虏获可观:五十一八个红胡子给带到一警一察总局来了。克尔齐一警一长,由两名护理人员搀扶着,在这批嫌疑犯面前省视而过,但他却没有指认出作案人。一警一察局一长归因于克尔齐的健康状况,命令审讯拘留犯。他说:“就算他们在这件案子里清白无辜,他们肯定也犯过别的错误,审讯总是会有收获的。”
对,审讯诚然会有收获,特别是在这个城市里,但不要以为受审的人受到了虐一待;还不至于到如此粗一暴的地步,所采用的方法是比较微妙的。长期以来,秘密一警一察不声不响地讯问了每个公民的亲属和仇人,从而建立了一套卡片,从这里面可以查到他特别憎恶什么:风钻的嘎嘎声,刺目的强光,石碳酸气味,北欧民歌,剥皮老鼠的样子,狗叫,等等。如果运用得彻底,这些办法大多可以奏效:它能从受审者嘴巴里一逼一出供词来,有真有假,视情况而定,而一警一察总是高兴的;这五十一八个人现在所面临的就是这类办法。要搜捕的那个人早已回到了他的寓所;一警一察按他的门铃的时候,他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往浴盆里放水。洗澡水准备好了之后,他倒是听见门铃声了,但那是邮递员送来一份电报。消息是可喜的,有人给他在国外准备了一个好职位,——不过,条件是:他得立即启程。
“好,”这人说,“好,现在要做两件事:胡子要剃一掉,因为我讨厌它了,要弄到一份护照,因为我没有。”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重又穿好衣服。为了庆贺这个大喜日子,他选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系上。他打电话询问几点钟能指望搭上一架飞机。他离开寓所,跨过几条恢复了宁静的街道,走进一间理发店。这件事办完后,他到一警一察总局去,因为他知道只有在那里才能在很短时间一内一领到一份护照。说到这里,得补充一点:这个人事实上是轻蔑地瞧过那个一警一察的,原因是克尔齐的样子极像他的表兄艾贡。对这个不中用而且欠着他钱的表兄,这人感到轻蔑,这种感情在他见到克尔齐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倾注于目光中了。所以,克尔齐的观察是正确的,他的报告是无可指摘的。事有凑巧,这人走进一警一察局的时候,又碰上那位使他想起他表兄艾贡的一警一察了。但这一次,为了不得罪对方,他把目光迅速移开了。而且,那可怜的人显然健康状况不佳,两个护理人员正陪着他走向一辆救护车。申请护照的事并不如这人想像的那么简单。他身边带有一些证明文件,也出示了电报,这都无济于事,他申请出国的计划,匆促得没有分寸,吓坏了经管护照的一警一官。
“一份护照是一份重要文件,”他解释说,“办这么一份证明文件是需要时间的。”
这人点点头。
“按规章制度可能是这样。但每种规章制度都有例外。”
“这种情况我决定不了,”一警一官说。
“只有一警一察局一长才能决定。”
“那就交给他决定。”
一警一官把文件找到一块儿来,站起身来。
“您跟我来,”他说。
“我们抄近路——穿过办公室。”
他们穿过三四个房间,那里面坐的尽是蓄红胡子的人。
“真滑稽,”这人想。
“我原先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人。我现在不归他们那一伙了。”
像一些独一裁者一样,一警一察局一长也一爱一摆出社交场上老手的样子。他听取了报告就把那一警一官打发走了,然后请客人就座。但客人要勉强装出笑脸却不容易,因为这位一警一察局一长的模样长得像他同样厌恶的堂弟阿突尔。但是,掌管微笑机能的肌肉却尽忠职守——这可是关系到护照的大事啊。
“小官儿们胆小,”一警一察局一长说,“他们避免作任何决定。不在话下,您马上而且就在这儿可以领到护照。您到伊士坦布尔上任,是我们城市的荣誉。我祝贺您。”
他在护照上盖了个印,签上了名。他大大方方地把护照递给客人,好像那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什么小本儿。
“您系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他说。
“一幅市区图,是吗?”
“不错,”这人回答说,“是伊士坦布尔的市区图。”
“妙极了的主意。好吧,”一警一察局一长站起身来,把手伸向那人,“我祝您一路平安。”
他把客人送到门口,向他亲切地挥手致意,然后走进审讯拘留犯的房间里。为了缩短自己受折磨的时间,那些可怜人已经承认一些违法行为,但就没有承认指控的那一条罪行。
“继续审讯!”一警一察局一长命令道,然后去吃午饭。他回来时,见那里摆着一份报告。一个理发师报告:他上午按照一个顾客的意愿,给他剃一掉了蓄着的红胡子。这人本身他描写不出,但他记得衣着上的一个显眼之处:一条印有市区图的领带。
“我这匹蠢驴!”一警一察局一长叫了一声。他一步跳两级,奔下楼梯。院子里,他的车停着备用。
“到飞机场!”他朝着司机喊道,顺势一靠,坐在后排位子上。司机施展出全身本事。他辗死了两只狗、两只鸽子和一只猫,擦坏了一辆电车,轧坏了一辆装着废纸的手推车,吓坏了成千上百的过路人。在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在外边老远的地方,只见飞往伊士坦布尔的飞机从跑道上分秒不差地起飞了。